第2章(1 / 1)
我点点头,轻轻抖开了它,涟漪双手合十道:“墨音,让我穿穿看吧,拜托你了。”
我摇摇头,将它折好放进包袱里。母亲的戏服,我怎能允许别人穿上它呢。涟漪嘟着嘴坐回自己的床,我笑,说:“那戏服是我母亲的,十八年前的老古董了。”
涟漪看向我,说:“墨音,你娘一定是个很美丽的青衣吧。”我点头,涟漪笑,她接着说:“墨音,你也想当青衣么?”
我没有说话,她说:“每个人都想当这黄家班的角儿,但如果人人是角儿,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所以,我不想当角儿。墨音,你知道吗?当角儿固然好,但却要对整个剧团负起大责。客人叫好了,你的礼遇自然便好,客人不喜欢了,有时候角儿比一个龙套更可怜。”说完,她起身说:“墨音,我去澡堂洗洗,你来么?”
我摇摇头,她冲我眨眨眼,笑:“墨音,明早我们就离开这座小镇了,去上海,那里有比这里大好几百倍的舞台。不过,你得开朗点。不然的话,你就算是在黄家班呆到面黄珠老也当不了这里的角儿。”
有时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遇见一个可以称之上朋友的人固然是好事。而涟漪便是这样的人,一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涟漪姓什么,来自哪里。那时候的她整天笑嘻嘻的,就仿若从未有过烦恼。她总会偷偷地从我背后捂住我的眼睛,对我笑着说:“墨音,猜猜我是谁。”
到上海的时候已在多日后,枯黄的落叶随着寒风轻舞着,涟漪拉着我的手,指着前面一个昂首挺胸的女子告诉我:“那是玲姐,此时此刻黄家班的角儿。她唱的戏那是一等一的好,只是人太傲慢了。墨音呀,日后你可得加把油,成了这黄家班的角儿,把她踢一边去。”
兴许玲姐听见了,她停下脚步古怪地看了我们一眼,我在慌乱中捂住涟漪的嘴,她轻蔑地笑了声,又继续向前走。涟漪拉开我的手,嘟囔道:“谁怕她呀,说是唱旦角儿,却也是个老女人。”
“涟漪,无论她是不是老女人,无论她是不是太傲慢,总而言之此时此刻就有一个是事实,那就是玲姐是黄家班的角儿,现在的黄家班都得靠她来唱。”我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涟漪说:“我们现在只是刚进这班里的小角色,兴许那玲姐一个不开心就踢你出去呢。”
涟漪笑,她说:“墨音,现在黄家班的角儿还有一个,那是黄班主的儿子,黄天恩。他唱武生在整个上海滩都有名。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这次进来的十个人,有八个是冲着他来的。”
“那还有两个呢?”我明知故问。
“那就是我俩啦。你连黄天恩是谁都不知道,就不必说啦。至于我嘛,我可不想嫁个唱戏的。世人都说,戏子无义。”涟漪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压得非常低,兴许她也知道这句话在戏班子被听到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我笑,但却没有答话。世人都说,戏子无义。可涟漪偏偏就愿意来当这无义之人,或许这也是涟漪的梦想。她渴望在一个空荡偌大的舞台上展示自己,空灵地只让自己一个人活着。可偏偏只有在戏班子能满足她这小小的愿望。当然,这一段话是涟漪后来告诉我的,我心疼她的梦想,也心疼她为梦想如此努力。
走进上海大剧院的那天晚上我给父亲寄去了家书。黄班主告诉我们,他将会让我们在全上海最好的舞台上唱戏。这一个消息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略感兴奋,我看向玲姐,她的目光始终看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涟漪口中仿若天神般美好的男子,黄天恩了。
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吃惊地看着他,讶异着一个男子竟然可以好看到这样的地步,他削尖的下颌如细瓷般的皮肤令人惊叹,魅惑的微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自拔。噢,如果说真的有天神的存在,那便是黄天恩这样的男子,仿若天神般美好。
涟漪笑着说:“你看,那些花痴的眼睛都离不开黄天恩那小子,墨音,你该不会也….”我摇摇头,相比较于黄天恩,或许我更在乎的是那个舞台,空荡寂寥。我幻想着有朝一日当我自己穿着母亲的戏服,望着台下的人海,便就有一阵说不出的感觉。
或许母亲与我所追求的,便是这一切的满足感。只是我们都不知道,一个舞台,竟然可以带给我们这样的多。
(完)
第三回 初次登台
(1)
第一次登台的晚上,窗外的天空下起了大雪,这是今年来上海的第一场雪。黄班主告诉我们:“大家准备一下,新来的也准备一下,你们今晚就扮丫鬟吧。”说完后他抖掉身上的雪,然后笑着说:“今晚是大家第一次登台,好好表现。”
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家仍旧抑制不住地兴奋。涟漪淡淡地笑着,从容地为自己化妆。我看着她上妆后的美丽,微微一笑,她也笑,走向我:“你这傻瓜,都快开演了你还这样傻。我来帮你化妆吧。墨音,你会是今晚最美的丫鬟,甚至可以盖过玲姐的光芒了。”
“想要超过我,恐怕还得多练练。”玲姐的声音传来,涟漪识相地闭了嘴,她慢慢向我们走来,说:“扮起来还是挺有姿色的,可就是再怎么扮,也是当丫鬟的命。”
涟漪瞪向她,说:“想当初玲姐不也是当丫鬟出身的吗?”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涟漪的头微微侧了侧,玲姐冷笑道:“在黄家班,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下次就不单单是甩耳光这样简单了。”说完,她转身离去,涟漪的手握成拳,我轻轻拉住她,她看向我,一脸的愤怒与无奈。
在黄家班里,十个我们都抵不过玲姐的一声令下。谁叫人家是角儿,而我们却连一个跑龙套的都不如。或许,人世间便是这样可怕,这样现实。
在整个黄家班里,每个人都挨过玲姐的巴掌,他们淡漠地看了眼我们,继续扭头做自己该做的事。涟漪瞪着玲姐远去的背影,轻声说:“墨音,我真不服气。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讨回这一巴掌。”
“那你就努力,争取当这个班子的角儿,这样,你就可以讨回来了。”我笑,继续描眉。涟漪轻摇着头,默不作声,我起身拉住她的手,说:“别想这样多了,以后咱们的私房话就留在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时候说,这样不就不会受委屈吗?快点化妆吧,不然等等班主再甩你一巴掌。”
涟漪点点头,微微一笑。
外面的大雪纷飞,空荡的舞台,喧闹的观众,或许只有面对这样的场景,我们才会觉得这个舞台的神圣与遥远。涟漪轻轻搓着手,说:“墨音,真冷。这样的大雪天,让我们穿这样单薄的衣服。”
“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谁让我们是丫鬟呢。涟漪,这话你就只对我说好了,如果你去对别人说,指不定谁再打你一巴掌呢。”我笑,说。
涟漪嘟嘟嘴,道:“我涟漪来黄家班莫不是就是来被他们甩巴掌的?”我郑重地点点头,她佯作打我,我跑,却不小心撞到了他。后来的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次涟漪没有佯作打我,如果我没有跑,或许,我就不会撞到他,我就不会从此走进无止尽的忧伤里。
黄天恩微微蹙眉,他显然是刚要上台,我慌忙起身对他说:“对不起。”他淡淡地笑,走上了台。
涟漪拉着我的手,说:“墨音,你会不会得罪了我们的太子爷了?”我瞪她,她接着说:“可能不是得罪了,或许黄天恩就因为这一撞而对你倾心呀。”
“有时间就准备准备,少犯花痴了。”玲姐拿着折扇,一袭白衣经过,她冷冷地笑着:“进来的女孩子要是都像你们不做事而每天都在犯花痴,那这个戏班子早回家喝西北风去了。真不知黄班主到底是在想些什么,找这些白痴进来。”说完,她又轻飘飘地走上台。
涟漪瞪着她远去的背影,说:“这玲姐是不是有毛病啊,就只会针对我们。”我摇摇头,拉着涟漪上台。
丫鬟上台其实是不赢来掌声的,我们迈着莲步站在舞台的两侧。直到玲姐扮演的富家千金上场,我们才有了移动的机会。丫鬟主要是衬托主角的美丽,我们仿若众星拱月般围绕着玲姐,她冲我微微一笑,我随着大家起身,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
场上场下一片哑然。玲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匆匆下台。大红色的幔布放了下来,他轻轻扶起我,眉头蹙得很紧,他说:“你有受伤吗?”我摇摇头,看向远处的玲姐。刚刚有人踩住我的裙摆了,是玲姐吗?可就算真的就是玲姐,我又能如何呢。
“你到底是不是来砸场子的?”黄班主怒气冲冲地上台,骂道:“今晚的演出如果给我搞砸了,你就给我滚蛋。”说完,他走出帷幕,可能是去给观众解释这场‘意外’。
黄天恩笑,他说:“别担心。今晚的演出是重要,但这场意外大家都看在眼里,父亲不会让你走的。好了,你下去准备下一场的演出吧。”
“黄大公子对她可真热心呀。”玲姐冷笑道:“今晚的这出戏是给徐家太爷贺寿的。这场意外,就足以让我们无法在这里再唱戏,黄公子,你是知道徐家在上海滩的势力的。”
“如果不是你踩住墨音的裙摆,她怎么会摔倒?”涟漪跳出来叉着腰,指着玲姐的鼻子骂道:“你这老女人,为什么要一直这样针对我们?”
“啪——”
涟漪的脸颊又是一道红印,玲姐气势凌人地说:“你是不是不想在这个剧团呆下去了?该死的丫头,知道我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