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番外 殿主(1 / 1)
这是殿主番外,没别人,所以郑重提醒下:如对殿主本身不存好感,就此打住哈~
另外报下殿主主题曲:《原来你都在》《忘掉自己》(这个是边看电视剧边写的,可见多久远。。。)孙盈余见到那人时,他正蹲在暗影深处最见不得光的一处角落,双手交叠抱于身前,若非是一头亮色的白发,很难令人一眼辨认。
孙盈余救他时,掀开他脸边脏污纠缠的发丝,那脸侧纵布的疤痕显露出来,对方身体微微一滞,双眼仍是凝视脚下,直勾勾,看不到眼底的灵动。
最初也只是识不得人罢了。
待到孙盈余将他带往桃花村临近的集镇,才发现此人疯起来很是折腾。
怕是有这么一瞬间,他是能认出孙盈余的。因此才会发了疯逃,青天白日,满大街摊档,叫他没管没顾冲撞了个鸡飞狗跳。那商贩追着他撵,他也是受了惊,不知停驻,不知绕路,一味乱闯,到最终也算不上逃,就是自己与自己发疯罢了。
有几名壮汉举着扫帚一路将他逼进死胡同,孙盈余快步跟去,推开一个个围观看热闹的,站上人前。一眼见到那人跪伏着只顾往犄角处钻,后背与身子却全暴露着,叫人一扫帚一扫帚地打,也不懂护,也钻不进,到最后竟缩着头连动也不会动了。
孙盈余这才去救人,赶离了商贩,靠近朝那人伸出了手。然而指尖尚未触及对方肩头,这人却先发制人地尖叫起来,反身将孙盈余凶狠推开,便想要逃。
孙盈余探手将人擒住,那被擒之人如同遭了猎捕的猛兽,又撕又扭,尖嚎着像被人打折了筋骨,像天大地大却绝了他哪怕方寸的容身之处。直至孙盈余点其穴道,气喘吁吁地将人制住,才发觉那叫也叫不出、动也不动得的处境,又将他逼去了嚼舌。
真是个疯子,孙盈余一把掐住这人两颊,想他手脚筋被断都能跑得这般快、闹也闹得这般凶,该是真疯,不然便是痛,也能叫人痛得神志不清。
闹完一回,孙盈余架着后腰,将人领着往回走。
一路上都是指手画脚之人,这也难怪,他脸伤丑得怪异,发灰衣污,人又是一副痴痴怔怔的状态,晃着身,被孙盈余拉一下,他才跟上一步。这样的人,不管是难堪还是可怜,其实都够旁人在心底下唏嘘无数回的。更何况,孙盈余还忘不了当日的他。
事后为这人解衣沐浴,怪烫的水,他倒也静静受着。舀一瓢水浇去他头顶,他直愣愣地瞪着眼,水顺眼流过,闭也不闭,甚至不知眨。
“殿主……”孙盈余忽然就把瓢丢了,叫了他一声。
那人又会有何反应,呆若木鸡地缩在桶中,你就算杀了他,他也不去反抗。
孙盈余一手将这人拖出了水,长发湿漉漉的也惹了自己一身湿,随便将人裹了层衣裳,问他:“你疯够了吧!”
江玉郎也不理她,裹好的衣衫前襟打开,光溜溜的露出胸膛,一排排都是骨头,他也不计较。
“你醒醒好么,即便是恨我也该醒来再恨……况且你这副模样,自己甘心么……”
这般的状态,维持到孙盈余临盆。一直到那时为止,江玉郎不是大疯,就是蜷缩一角,静得人寻不着他的存在。
他安静的模样有时也闲适安逸,并不会像一个特别吓人的疯子。
这时两人落脚于江湖无关的一座小镇,屋旁住了对公婆,分娩这日便是他们请了人来帮忙。
然而令产婆看不明的是,孙盈余死活不愿把江玉郎放出门外。女人生孩子的地方,大喇喇坐着名男子,虽说那男子斜坐一侧,叫孙盈余拽着手,根本上也不能算作围观——可这到底,产婆想,有伤风化。
孙盈余还以为,她痛得死去活来,而那人,最终会对她看上一眼。
孩子呱呱落地,是个女儿。
孙盈余攥紧那人的手,发觉他并不特别关注得到个女儿,反正是儿子他也一样不会关注。
但这并非重点,重点是,孙盈余已经没了时间。她以为自己拽着他,对他低喊轻唤,日日地刺激他,他总有一刻能够醒来,至少要稍稍地明白,他还活着,还有剩下的人生——而这些,孙盈余求之不得。
可那样鲜血淋漓地生命降世,都没有令这人触动半分。孙盈余想要落泪,非要落在这人的指尖上,断断续续,“你醒醒,我已经等不了太久……”
产后卧床的几日,江玉郎托予他人照料,孙盈余实在是料理不好自己,也没得安置他。
哪知不久后那人被送回来,说是,疯子要回来。
孙盈余倚在床间,江玉郎歪歪斜斜地走过去,坐在了床沿,无知无觉地陪着她。
待到江玉郎醒来,却是两人调转由他睡上了床。孙盈余在一旁看着,见他一骨碌爬起了身,几时见过这般利落的疯子,便问他:“你醒了?”
那人被问得一愣,迷迷糊糊地看向对方。孙盈余伸手将人推回床边靠着,道:“看来是醒了,就是有点糊涂。”
那人听后便笑了,许许多多年,孙盈余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笑。
“何必如此隐晦,我疯了好一阵,糊涂是抬举了。”
孙盈余本只是试探,想不到一试之下竟令对方开口,究竟又有多久了,这人除了音节不清的叫嚷,再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辩才无碍,糊涂点更讨喜,殿主……”
那人抬了眼,与整整一日两日三日的病态与呆滞相比,孙盈余已准备好伏于对方肩头痛哭一场,来庆幸他终能醒觉的奇迹。
然而江玉郎看过她之后便也偏过眼,神情渐渐放松恢复如昨,忽然便有了些病状反复的征兆。
“殿主!”孙盈余大叫。
那人震了震,分两次,先转头,才又抬高视线,“怎么?”
“我还活着,你看看。”
“是么?”那人脸色微变,却还是道,“看来岩浆都烧不死你,当真福大命大。”
“若你还是恨我,我在这里,你可再杀一次。”
“谁说我要杀你?”那人反道,“你们就为这些追着我不放?”
“我们?”
孙盈余没明白,却见到对方眼光透过她望去无人之处,“雩姬来了。”这人道。
“什么?”
“她问我为何杀心柳,”江玉郎面色茫然地问孙盈余,“我杀了心柳么?”
“没有。”
“她有一半火狐之血……”
“都说了你没有!”孙盈余猛地伸手,穿透这人垂在身侧的长发,一把捉了他肩膀,“仇心柳没死,胡夫人也不是你所杀,如果真的有错那就是孙盈余之错,你若是恨就去恨她,若是恨透了就杀了她泄愤,别再如此——”
“住口!”那人却蓦地厉声将她打断,“谁准你这般诋毁她——滚!你们全都滚!”
孙盈余被人用力向外一推,手都在颤,“既然舍不得,就好好守着她。”
那人这才泄了戾气,两手攥着发丝气喘得厉害,却说:“快走,我头很痛,会错手伤你。”
孙盈余叹气,连武功尽失都忘了,原来真的没好。
他只不过是从大部分的安静驯服、极个别的暴戾狂躁,转变为另一种愿与人交流的迷失混乱。虽然总算是愿意开口,但你却接不上他的话,更遑论去纠正他脑内乱成浆糊的思维。
究竟还要等多久?
孙盈余这日出外归来,解了江玉郎身上五花大绑的绳结,一是怕他伤己,二是怕他影响孩子午睡。
却也不怕他伤人。他至少从未伤害过旁人,在疯了之后,今日以前。
今日孙盈余回得迟了,见那人即便被绑着,却仍将自己嘴唇咬得一片血污,长发黏在脸上一头的冷汗,像是将将发作完一场大病。
“你又怎么了?”
这人手脚被松,向孙盈余转过头,猛地伸手,一把掐住了孙盈余脖子。
“殿主?!”
孙盈余被掐得大惊,那人却目光恍惚,声调嘶哑地不住问她:“你死了,就不要回来,为何还还要回来?我不想见你,你却日日于我眼前出现,为何不肯放过我……”
孙盈余皱眉,以对方的手劲,怕是掐上半年也难于将她掐死。
很快这事实,便连江玉郎也有所了悟,渐渐松开手,怔怔笑道,“我既然杀了你,死人便不会再死第二次,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傻子。”
孙盈余抚着脖间,问,“你不是疯子么?”
那人却再次向她伸出了手,颤道:“你死了,我又还有什么?”
孙盈余将那手躲过,问:“我不是已经死了么?”
“别再说了……我不记得了。”
孙盈余将那人又开始要躲的上身抓住,“既然什么都不记得,就把我也忘了吧。若我这次出门再也没能回来,殿主你……”
那人蓦地将她推开,“你骗我!”
叫声忽扬,将婴孩吵醒,哇哇大哭。
孙盈余两头难顾,去哄了孩子,听那人始终在身后喃喃:“你骗我……”
经此一事,孙盈余开始筹划替这人谋条生路。江玉郎是有些不对劲,但如果以后只剩他一人,总不至于真把自己饿死。
打探之下,得知镇子有一户富足人家正招园丁服侍家中花草,孙盈余当日就把人送了去。
隔日又去探望,发现这人竟然做得很好,除了管家抱怨其总也不与人说话、孤僻起来谁也不理以外,论捣鼓花草的技能,这人不输行家里手。
孙盈余一旦放心,就一连几日再未出现,留那人吃住于别人的园子里。
可这样的放心,始终是要出事,只看会相隔多久。
孙盈余被人请去领江玉郎时,已耐着心思向园子里的一圈人道过了歉。她始终以为这是不可或缺的过程,如若没些事端,那人便该是个好人了。
可等孙盈余见到了人,发现江玉郎一身花泥坐在园子里的桃株下,抱着盆花,那花与他都散发着一股刺鼻得令人不能喘息的肥料气味。一瞬间,孙盈余不气他闹,只恨他这副模样。
“起来。”
那人抬起了头,发如银练,映得他脸枯瘦苍白。
怔怔地望了孙盈余一阵,忽然喉结微动,开口道:“杀了我……”
孙盈余只觉眼前一黑,再将人看清后问:“你发什么疯?”
“我想死……”孙盈余去拉他,他只顾护着手里的花,反复念着:“这牡丹开得不好么,我下去给她不好么……”
“下去给谁?!”孙盈余扭过对方的脸,望着那眼中涣散至极的光,“这花要给谁,不还是给孙盈余?她不就正在你眼前?!”
江玉郎一把甩开对方的手,似极厌恶般,抱花站起,静静地便要离开。
“你给我站住!”
这时由丫鬟追着的一名女子忽然跑近,气喘吁吁,边跑边道:“不是他的错,我见到了,是有人为难他。”
孙盈余一愣,见那说话的女子也不过双十年华,慢脸若桃,轻衣粉嫩,似就是府上的小姐,却竟然跑来为个园丁说项。
那背过身的江玉郎,孙盈余记得不错,该是烧坏了半张脸,此刻佝偻着身,着最下等的家丁粗衣,捉襟见肘,怎么就惹来这般年轻少艾对他青眼有加?
那女子到了江玉郎身旁,面色羞赧,问道:“你还好么?那些捉弄你的人已被我辞退,你不留下来么?”
孙盈余眼尖,女子微微靠前,那人的身子便向旁侧倾,乍看起来也算不上躲,可对于沉静时好比死物的人,其实已显出不悦。
“他留下的。”孙盈余走至另一侧,代为答话。
江玉郎两边都有人围着,低着头,忽而急步行开,孙盈余追他,一路就把人追回了家。
“你留在那里有何不好?”孙盈余激他,“人家小姐看上你,不会亏待你。”
江玉郎抱着膝头,斜在角落,发呆良久忽而直身而起。
孙盈余又被吓,问也无人应答,便见那人做梦似的,头也不回直往门外走。
“我是说笑的。”孙盈余挡着他,“你就这般心胸,这也值得气?”
江玉郎不认识般盯着孙盈余,忽而怔怔问:“你怜悯我?”
“……”
“我若是东山再起,你可会追随我?”
“殿主……”
“我证明给你看,”那人捏着孙盈余手肘,连声道,“我证明给你看,世上无人及我,江无缺,孤苍雁,都及不上我,都要死在我手上……”
啪——孙盈余皱眉扇了对方一耳光,“你几时才能清醒,你究竟要我等到几时?!”
那人低低地笑,眼中的光散着,乱作一团,“我们不是同类么?你要我醒,却又是谁逼我为那称霸武林的宝座献身,你把我推下深渊为你爹铺路,怎么,换了我就不成,你瞧不起我?”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你瞧不起我?”
“……我爹已经死了。”孙盈余吐字艰难道,“江无缺也与死人无异,唯有你,你比他们都强,满意么?过了这一关,世上再无人瞧不起你,我也不敢……”
“可是我过不了。”那人将她抱着,“除非你将尸蛊之血给我——”他一口咬去她的肩颈,“还有丧神诀!”
“你疯了!”孙盈余一把推开这人。
“真好笑,”那人舔着唇边的血,“我不是早就疯了么,还是我表现得不够好?”
“江玉郎!”
“我要你把自己献给我,若是给不了,又何必假惺惺缠着我?——给我滚!”
孙盈余被人毫不怜惜地推搡,这数月以来因其所怀的不忍,叫这一推给推出了脑外。“为何是我滚,这里是我家,我不杀你已是仁至义尽,该滚的是你!”
江玉郎竟真听话,狭小的门道一跨而过,那一身无肉的皮囊,硬是撞疼了孙盈余半侧肩膀。
原地默默站了半刻,孙盈余猛地扭头,便去夜色中追人。
那人走得极快,怕是没些坚不可摧的心性,满身带残,挪一挪地都成问题。
找到人时,江玉郎在月色下被人揪着,又变回了毫不知反抗的木讷,神色空泛,任人摔打。
那与他为难的人做了身家丁的装扮,手中一把铁扇,却竟然是个狠角色。
“江玉郎,好歹你我主仆一场,神武宫一劫,若非我小有急智懂得自保,早为你断了性命。就凭此点,不值你那小情人将丧神诀送与我瞧瞧?你放心,我再不让我家的心肝宝贝拿粪水戏弄你,定会好好待你。”
孙盈余琢磨出原委,该不是那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上殿主,而是这仇皇殿的余孽看上了她的丧神诀。
“说话啊,”那人指着江玉郎,“你不是一心求死?那孙盈余不成全你,只要你与我合作替我拿来丧神诀,我定会赏你个痛快,好过你此刻生不如死,怎样?”
孙盈余想你还真当疯与傻是一般概念?似这等身手,她可赤手空拳以一对百,所以那人不来找她,却潜在殿主身边盘算。
只是不知殿主被盯了多久。此刻看他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眼光发直,既无回击之力,亦无回击之心。
孙盈余方要上前,那愣坐许久的江玉郎终是开口,声调低哑,夜影里听来更平添了几分幽冷。“你可知这世上打孙盈余主意的,通常只会有一种下场。”
“是么?”对方滞了滞,却仍是面露不屑,“你若是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仇皇殿主,我或会信你的话。但你如今只不过是个不人不鬼的疯子,你说,我有必要被一个疯子的威胁么?”
江玉郎话间不紧不慢,“你见过与你有问有答的疯子么?”
那人一愣,“这么说——你难道一直都在装疯?!怪不得,那么多人想你死,你却能活到今日,原来你这般狡诈!”
“呵。”江玉郎一笑,沉下声音道,“你真的是我的属下么,我竟会收了这么个蠢人。”
“你说什么?!”
“你不该拿我威胁孙盈余,更重要的,是你不该以为她会对我有分毫不忍。若是丧神诀交给我,你觉得我还会有今日么?凭我的能耐,筋脉被断,手臂被斩,武功尽废,还不是一样说重来便重来?你若想出人头地,该是追随于我,而不是悖逆于我,否则我总有办法令你生不如死,你信是不信?”
“你在说笑么?”对方的话中却明显带着几分动摇,“就凭你?”
“你大可一试,我不会让你等太久——”江玉郎话声未落,便自那唇齿间蓦然吐出枚精细银针,一闪而过,快与精确的去势,都令人猝不及防。
便是躲在暗处的孙盈余都不由惊骇万分,想这人口中藏着如此歹毒的暗器,那自己与他日日面对面说话,岂不是日日都是悬着性命过活?
饶是如此,那被银针命中之人却不是一击即死,竟还有力气扬高手中铁扇。
孙盈余未再忍耐,冲出去便将那人一掌击毙。转过身,却见江玉郎软软地倒于地上,似方才那一番对话,已叫他精疲力尽。
“你这回可真能耐,”孙盈余走上前,“支开我一个人跑来引蛇出洞,你当自己不会死么,那银针不就是唐门的牛毛针么,你藏在口中不怕毒死自己么?!”
那人叫孙盈余连番发问,理也不理,面容转去暗处,也没了方才什么卷土重来什么再图大业的霸气。
“我问你。”孙盈余却不愿罢休,“你这几月以来真的只是装疯么,就为了活命?还是骗我救你,你又在利用我?”
江玉郎埋着脸,笑,“利用?”
孙盈余把人扳正,见对方面上的神情笑也不像、哭也不像,一时便有些后悔。“我知道你是怕招来麻烦给我,所以才忽然说什么东山再起,又一个人跑来送死。但你不该骗我,哪怕你没疯我也会救你,我不会再弃你不顾。”
“孙盈余。”
“嗯?”
“你不喜欢牡丹么,我种别的给你。”
那眼泪一瞬间便夺目而出,伸手抱住那人,问:“你还装得下去么,你怎么如此狠心?”
“狠心?”那人哂笑道,“我不过只是一时清醒,凭何狠心?在此刻以前,我也不知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连将一个对你不利之人赶走都不可能。所以说他蠢,还妄图与一个疯子合作,还真以为我会有什么本事叫他生不如死?”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贬损自己真有那么痛快?”孙盈余皱眉。
“你不能将我放开么?死尸在侧,就这般搂搂抱抱有什么意境?”
孙盈余含泪收了手,刚要开腔,便听那人话锋一转,冷道:“杀了我。”
“……”咬牙与其对视,孙盈余问,“你是不想活,还是单单不想被我救?你是真的疯,还是纯粹不想看见我?”
“我恨你。”
孙盈余再怎样也想不到那人会将话说得如此直接,心中一沉道,“所以我才要补偿你,让你活着,继续恨。”
“怕是让我活着受尽折磨吧?”
“江玉郎!”
“我其实不想死,”那人话间撑起身子,几经辛苦站直,居高望住孙盈余,道,“我就是不想见到你。”
孙盈余一把抱住其脚踝,将那人吓得险些跌倒,斥道:“你做什么!”
“原来你还是不原谅我,把我抛入岩浆,烧得我半死不活,你却还不能消气……殿主,你那时不知道,我真不是有心向你出剑,我是不想你再去与人相争。江无缺说你吸走了江云的明玉功,那走火入魔的内力迟早会与你本身功力相抗,我怕你有个万一,我以为你活着总比恨我、或是不原谅我要好……”
“……所以你就设计我?”
“你第一日认识我么,只要能达成目的,过程如何又会怎样?所以你恨我,起死回生之后报复我,我真的无话好说。我的命本就是你给的,再还给你也是应当——”
“够了。”那人脚跟一甩,本想将孙盈余甩开,却不料她抱得极紧,又是几番费力,这人倒似长在了自己身上。
“我好怕自己会一厢情愿相信你,孙盈余,你知我此刻最想做什么吗,我想立刻疯掉,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孙盈余胸中一冷,低头道:“对不起。”
“你到此刻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么?我江玉郎是什么人,有仇必报唯利是图,救你不是一无所求,恰恰相反是为了得到你。所以你不欠我,即便你死十次,一样还不了我的债,只会令我更恨你。而我也不需你救,什么设局假死,什么怕我走火入魔,你以为没有那明玉功的逆行,我就真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与你爹抗衡,难道真为了那天下至尊世间封神?我想要什么,在你为我筹谋算计、而我却将你推下岩火那时,已经被我自己亲手毁得一干二净……所以我不会装疯骗你,若是可以,我倒宁愿死在那刻,或是此生此世再也不复清明。至少,也无需知道你还在为一个声名狼藉的废人枉费心机。孙盈余,我的脑子毁了,很快,只怕连自己是谁都不会记得。你是要我陪着你死,还是于你死后混混沌沌地了此一生……你告诉我,我该怎么选?”
那低着头掩住口鼻的抽泣,令江玉郎终是回过头去。“你也会哭么,这一回,是沙子入了眼,还是风太大?”
“殿主……”孙盈余伸手一抓便毫不费力地将人抓到眼前,江玉郎一眼看清对方涕泪纵横的模样便要开口,却被孙盈余两手忽张,狠狠搂住了双肩。
那人脑中一空,双手垂落,慢慢闭住了眼。
“我一直以为自己什么也没有,唯一的亲人,视我如蛇蝎,拿我当草芥。我曾那么努力,想要回头时见他一个赞许,因为他是这世上唯一与我命运相连之人,所以若真能有什么人愿意无缘无故对我好,我以为就该是我最亲之人。殿主,我真的污了心,什么也看不见,原来我有亲人,原来一路走来都有人爱我宠我,我却傻得对它视而不见。明明早知道你一直都在等我,却拼着命去追求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的,可是你竟然还在等,竟然比我还要傻……”
“好了……”那人道,“别哭了……我头疼,听不得哭啼。”
孙盈余把人放开,江玉郎抬手给她擦脸,擦着擦着便动作放缓,直至全然停顿。他望那双眼,是昔日自己的杰作,哭得再凶,只有一侧有泪。
微微低头,去吻那微湿的泪痕,明明知道对方的僵硬,停也停不住。
孙盈余静待江玉郎吻住她唇畔。这人的技艺很好,始终都有一触即发的炽烈——虽然,那并不是她最想要。
手指拉扯对方冰凉的长发,闭着眼,都为那发色的枯竭心疼。
疯狂逝去,那人将她松开,又被她扶着,一路回家。
孩子还于屋中酣睡,江玉郎并未认真去看,只是道:“你对她不上心,自然无人拿它威胁;可如若哪日上了心,最好时时刻刻都带着她。”
孙盈余坐去这人身旁,“殿主,小孩子不是狼,没什么可怕,你去看看她。”
“……她可有名字?”
“江还。”
“为何?”
“还你那一报。”
江玉郎不再说话,移过头去。
“殿主。”
“嗯?”
“我记得我对你说过,你这病其实一直都有,只是如今严重了些。所以我未必治得好你,但一定会在死前让你变得如从前一样。”
“孙盈余,你这嘴的确不讨喜,我几时有病?”
“你忘啦,有多少次你在我面前摔桌子砸板凳,清早起来一声不吭,有时我不去惹你,你反倒要拽着我的手自残。还有越到后来越是严重,每次与人打架,你就开打之前总是这样——哈哈哈哈哈,这样笑,可吓人了。”
“……”
“然而我并不怕你。”
“因为我不敢杀你?”
“因为哈哈哈哈哈,我也会。”
“……孙盈余,答应我一事,若是治得好,我送你走;若是治不好……你带我走。”
孙盈余心里“咯噔”一声,“别啊殿主,我还不想死。”
那人侧目,“怎么?”
孙盈余放了胆,伸长一手将人揽住,“孤儿多可怜,咱们都走了,孩子该咋整?”
她又将头靠在那人身旁,“还好有你在……殿主……”
那时她还以为,会就此直到长眠。
可是第二日一早醒来,那人又不认得她了,将她当作了门、窗、墙、凳,总之不是人。
孙盈余不久收到由安庆传来的消息,摇那人的手,问:“你气么?……我走了,就不带着你了。”
那牵对方的手将他交由人照顾的一日,孙盈余骂自己残忍,她该照顾他一世的。
可是她走了,回头时,江玉郎已被人领回了房。
受托于人的老妇,入夜里见到那人默坐流泪,想他心中竟然也是明白的。
又过不久,四海旁建派的神剑门,差人来接江玉郎返家。
他原是有亲人的……那老夫妻想,自己也算是忠人之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