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结局上(1 / 1)
不知道这几天有多少人没心情看文没心情做事,反正分分钟的损失不知多久以后会慢慢回来,要有正能量,以下,转换第三人称视角。
ps,社会已经很凶险,结局必定没危机,至少身心要平衡。另,虽然我写得慢,但一章字数应该还够看,所以容许我拖会儿吧,我有罪。
江无缺早年行走江湖,虽无心攀友结交,但千里游历追杀小鱼儿,因着心性脾气,到底做过几桩路见不平的侠义之举,由此换来数名过命之交。
林氏伉俪便是那时故友。
江无缺将孙盈余交予这二人之手,虽有牵挂,却少顾虑。
他将方向期限一一向二人交代仔细:一路向南,便是地动山摇,洪水掩路,半月之内,也定不可叫孙盈余回头。
“半月之后呢?送她往何处?”
江无缺看了眼那人身处的马车,只道:“随她。”
马车前行,轮轴转动,江无缺原地看车辙蜿蜒而去,稍待片刻,转身离开。
……
孙盈余醒转很快,这一赖她防备有加,二赖江无缺下手留有三分余地。
无论如何,她比江无缺所料早醒数日,林家夫妇尚不及防备,便被她逃脱。
但她走出不远却又折回,追上夫妇二人,向对方胡诌了通自己与江无缺不为世俗所容的关系。
身怀六甲,却要偷偷摸摸,即便江无缺是人人景仰的侠客英雄,对她这名小女子却委实不公。
好在江无缺未曾言明送走孙盈余的真正原因,林家两夫妻竟听信了孙盈余哭诉,不曾将弄丢人一事传信告知江无缺。
可见故友云云,并不可靠。
孙盈余临走,这二人邀她来日至春月楼做客,原来江湖间鼎鼎大名的猫会理包子,便就是二人产业。
二人虽然经营食肆,武功却也不弱,甚至堪称惊艳,否则也不值江无缺交托。
只因孙盈余真的与其中一人大打一场,才令对方相信她有足够能力自保。
可见过命之交,也并非草草了事。
重获自由,孙盈余并未急于赶往神武宫。殿主尚在半路,开台要等人齐。
她细细琢磨了神武封禅的诱惑。成神一事是由她爹自封天尊开始,殿主不甘,便也放言:若世间有神,只会是他江玉郎一人!
但殿主并非爱这样一个成果,他爱的,是将孤苍雁踩于脚下。
所以无论谁煽动了封禅台成神的谣言,最该为其所动的,是孤苍雁、而非殿主。
之所以孙盈余她爹未有任何举动,只因这谣言无论其本身内容、还是出现的时机,听来都毫无依据,不经推敲。
如此疑点重重,她爹不信,殿主却断然前去,为何?孙盈余想,那人并非愚蠢,并非如她初时所猜、被神迹冲昏了头脑,他其实是去找她的。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传闻不是出自小鱼儿便是出自江无缺,他是以为她在他们身旁,因此即便明知是局,也不惮入局。
果真是为她,除此,根本也无理由。
孙盈余乔装改扮,不得已披起硕大斗篷,混迹于四面八方涌向北荒的武林侠众。这当中,一半脱难于当年的万象窟浩劫,一半誓言铲除殿主以绝后患,一半扬言声讨江云为亲友血恨。
这般的有声势,真要有心,不难发现那幕后种种推波助澜的手段。
还有谁最喜欢躲在人后,扮着纤尘不染的高尚,行着隔山观虎斗之举,热衷于他人你死我亡的疯狂角力。
孙盈余大概是有一份与其相近的血统,循蛛丝马迹,竟然真的见到了孤苍雁。
她原本应该躲他的,她泄露了他的丧神诀,该是避之唯恐不及。
但此番前来,若非是贪神武宫有宝,她爹的目的便只会是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若是不撞见则罢,孤苍雁的实力做闺女的又哪敢半点小觑,思前想后,孙盈余自己撞去了对方面前,哭跪在地,求她爹饶命。
孤苍雁正愁翻遍了石头缝都捉不回这个好闺女,万万没想到,孙盈余这满腹心思的鬼丫头,竟然凑上了脖子自己跑来送死。
但他端的是一副慈眉善目,望着一跪在地的孙盈余,语重心长道:“为父只有你一个女儿,自你出生,可有哪处亏待,可有什么地方委屈了你?堂堂飞雁山庄大小姐,竟然一把火烧了自家庄院;含辛茹苦养你成人,竟然勾结男人吃里扒外!如此忤逆不孝,可知为父痛心疾首?”
“女儿不孝!”孙盈余大声接道。
“好,你自认了不孝,也莫怪为父不留情面——”
“爹请慢动手!”孙盈余又道,“女儿自知罪孽深重,但全因情字当头,鬼迷心窍。只因那江无缺欺我,江玉郎哄我,我才一时忘记爹爹悉心教导。如今看清那二人真貌,一个负心,一个薄幸,我恨不得除之后快,将其碎尸万段,那时再来向爹请罪,任爹是杀是剐,也无半句怨言。”
“哦?”
“我知您不信,但我如今这副模样,全是江玉郎一手造成。我本因怀其子嗣,为其设想袒护,宜昌那时甚至为他与您作对,哪知事后他翻脸不认,派下杀手要取我性命——此事爹该有所耳闻,他既不仁,我又何须对他有义?但望爹您成全,让我替自己讨个公道。”
“就凭你?”
“旁人不敢说,但江玉郎,以他此刻功力,要杀他又要全身而退,世上除了我,只怕不作第二人想。”
“你偷学了丧神诀?!”孤苍雁拍案而起。
“女儿不敢!”孙盈余急道,“只因江玉郎对我有一丝余情未了,他急着杀我,也是怕受我蛊惑。所以杀我不难,难的是要他亲自动手。”
“好。”孤苍雁扶了爱女起身,“为父早知你是可造之材,当年送你去仇皇殿,为父也是诸般不舍。想想血浓于水,又有谁能胜得过你我父女相依为命?”
“爹……”孙盈余好一声哽咽,终于名正言顺奔赴了神武宫。
……
同处北疆,神武宫距当年的万象窟,一点也不远。
万象窟坍塌,由山顶塌到了地宫,塌得一塌糊涂,它之侧,终于有人关注到那笔耸矗立的八角宝塔。
这塔一点都不高,若是与万象窟登入云端的宝顶相比。它二者,就像是最高的神祇,与籍籍无名的常人,一方恢弘,一方也算雄伟,可被比到了地底。
不知神武宫中是否真有封禅台,孙盈余原当那传言是胡编乱造,却一想这古来乘龙登天的帝王,首选、也最不能叫人忽视的一个,便是黄帝。
天女之所以悲惨,是因黄帝统御神州、坐拥天下,寿终还得天龙下凡,接了他一飞冲天——再一看天女永世被封,才有那对比的惨烈。
若此地与黄帝无关还好,若神武宫真是黄帝的封神处,他可不止是给了天女最生不如死的下场,还在那最惨不忍睹的旧爱身旁,稍稍标榜了下毕生的光彩辉煌。
真是不知所谓,孙盈余替江无缺那些悲悯可惜。
……
正面抵达神武宫,依然要跨越地面开裂的巨大罅隙,与当日的万象窟一般无二。
然当日的万象窟深藏冰雪,有隆冬之寒,此际却是烈日当空,赤地千里,好似真应了封印被毁、旱魃为患的诅咒。
神武宫塔下,各门派好手云集,跃跃欲试地等着他人一马当先,好带头攻入塔内,却无人察觉有异。
仇皇殿主此刻已身在塔中,派手下尸怪把住入口。
一夫当关的门径,对手个个嚣张险恶,讨贼者无人举头,竟围在塔外互怨。
少林高僧看不下去,道一声佛号,却远远站开,置身事外。
“爹。”孙盈余唤了一声。
孤苍雁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手一扬掀开头上斗笠,露出天尊真容。“若无人敢与江玉郎正面交锋,本尊不才,愿先行一步。”
“天尊高义!”孙盈余捏住嗓子,挑头称颂。
那身旁众人向口号的声源看去一眼,便见到一名将浑身上下包裹至密不透风的古怪胖子,不仅胖,还有些矮,可所言不假——“天尊高义!”有人跟着他附和。
孤苍雁志得意满地步上塔前石阶,海南、青城二派便立时有长老级的人物为其开路。守门的小贼实在不够看,除不知惧怕的活尸,其余轻轻碰他一下,便要抱头鼠窜。
孤苍雁在前,隔了不少人,胖子才快步跟上。
……
神武宫内,每登一层,便有数道龙门栅相阻,那栅栏生得离奇,刀砍不动,火烧不穿,生生地就将人困得寸步难行。
“没道理,”众人不甘,“江玉郎如何能上得塔去,我等却不能?”
那是因为殿主聪明,孙盈余在心中腹诽。
“这谁造的机关,”又有人愤恨,“这般刁钻!”
那将众人引来此地之人,自然不是机关的制造者。然而能借上古机关布下此局,却又要比解局者更胜一筹才行。
自认比殿主聪明,孙盈余想,便只有那天才中的天才一人而已。
孙盈余未曾入过此塔,却已将万象窟地宫的机关布局烂熟于心,两相参考,确实有许多共通之处。
再一想,那地底机关除了她自己,还有两人知晓,甚至知之更甚,便是殿主与江无缺。
殿主过关不足为奇,江无缺能将玄机告知小鱼儿,也无出奇之处。
所以孙盈余为她爹找到堪破机关的龙珠纽,也不代表她特别聪慧。
龙门栅开启,每一层又都有殿主所布的埋伏争相跳出。
一来二去耗时不少,折损的江湖好汉也不在少数。若真待孤苍雁与仇皇殿主对峙,各派就剩这么一揽子精英,统统有来无回可如何是好?
这班人,何必追着殿主过不去呢,孙盈余心想。
虽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殿主与天下人都过不去。
……
顶层,封禅台。
神武宫此塔,自建造伊始,便鲜有人涉足,更莫论登顶之人。
那已达青空的高塔,若打开壁垒,未尝不能探手触云。
只是塔已封死,铁色琉璃筑壁,无窗缝孔隙,无光影流转,身处其中,苍凉幽冷,经久死寂。
这最高点的塔层,此刻正有一人默立其中。
那人一眼望遍,所见除去一座高不及人腰、径长不过半丈的石砌圆台,便已空无一物。
那圆台虽可勉强做封禅之用,然而周遭地面四陷,裂缝分明,残垣横断,便是从无来人侵扰,本身就已古意苍老,岌岌可危。
默立之人缓缓迈步,自石阶登上圆台,继而探手便是一道掌劲,将那圆台一角击得粉碎。
他也不作声,便是死死瞪着这脚下的封禅台。
残破已极,如他一早所料;但千里赶来,徒有此物——他眉间一凛,手下又是一掌。
那封禅台上,宽衣缓带的仇皇殿主,英姿伟岸,束于身后的鲜亮银发惹人注目,一双蛇蝎美目却更叫人噤若寒蝉。
守在入口,他的一众死士,便是这般诚惶诚恐地望着自家主人。
少年人的面孔,耄耋之年的白发,虽有无限威仪,却更有神鬼难测的无常心境。说这人比神鬼更可怕,实是难为了神鬼。
江玉郎面沉如水,便如他人所想,再深的面色,终压不住那心内滋长如狂的无限恨意。
他不知自己所恨的,究竟是眼下特定的某一件事,抑或是这生于眼前的世间万物。他只知若再无一人喊停,若再无一事令他移开注意,那恨便会如末路凶兽,将他心口咬穿,那之后除去理智,便尽是残骸,尽是狰狞。
“主人!”忽有一道高声通报,探子立在入口,半步未敢上前。“孤苍雁已携大批武林人士登塔,此刻到了第八层,怕是很快就要闯来此处。”
孤苍雁……江玉郎默念此人,眼光咻忽沉郁而森寒,微微一笑后吩咐:“让出通道,本座正待他来。”
“是。”
……
孙盈余头重脚轻登塔,越登越是后悔,与其包成麻袋一般攀高,倒不如自己钻入麻袋,叫人提她上来,虽是一般炎热,却可落得闲适。
她如今是别人眼中的胖子,走得慢些自然不打紧,但走得太慢错过了局势,别人咄咄铛铛地开打,她却仍在拾阶而上,痛不欲生。
这边厢,宝塔之巅,仇皇殿主应战第一批闯入者,手速太快,尚轮不到他的死士护卫拔剑,自家主人早已解决一切。
不是说强力之人都该留至压轴么,孙盈余终于一脚踏顶,眼见的却是这般恐怖激进的瞬杀场面。
殿主杀人的画面客观而言流畅飘逸,因为太快,也不见血,一招过后齐齐倒地,有一种整齐划一的和谐。
但死得和谐不见得赏心悦目,只因孙盈余险些就变作那整齐划一中的某人,若非她爹自背后狠狠拉了她一把,又附上那愠怒兼且轻蔑的眼神。
不怪她爹,是她夸下海口,此刻看来张狂无忌的殿主,在她手底下也是一击必杀。
殿主收功,百十条性命,他看来轻描淡写。
此刻阶梯的出口挤满了人,真正的封禅台区域,却连半个飞虫都不敢靠近。
“孤苍雁呢?”江玉郎指名道姓,一瞬间天尊四周的武林人士如潮水般退去,唯有个胖子笨拙,反应不及。
那封禅台之下,藏了良久之人,闻得此言立时眼光大亮,叹道:“终于来了!”
话落朝身旁江瑕施了个眼神,眉峰一扬,挑逗得很。
江瑕回他爹一个白眼,倒与另一侧毫无声息之人,传音入密地安慰了一句:“伯父,堂兄不会有事的。”
江无缺看他,神情略缓,点了点头。
“爹,你猜江玉郎藏了江云在何处?”江瑕又去问小鱼儿,“巧巧他们跟了一路,半个人影也没发现,是不是我们被骗了,江云压根没来?”
“什么脑子!”小鱼儿瞪江瑕一眼,“半点也没你爹的精明,熊孩子。”
江瑕正待气结,忽听江无缺以真力传声:“云儿是被江玉郎易容,该在那群死士之中。”
“咦?”江瑕赞叹地向对方投去一眼,“伯父好厉害。”
“你爹早已知道。”小鱼儿不服。
“是小鱼儿告诉我的。”江无缺补充。
江瑕半信半疑,小鱼儿立感没趣,“二弟我的确知道,大哥你不用替我圆场。”
江无缺静静一笑,不曾侧目,眉眼柔和。
伯父就是不同,江瑕想,不愿旁人担心,正经关头还肯接老爹的废话。
这熊孩子也知道关心大伯,小鱼儿思忖,仔细瞧来也自有其零星半点的可爱之处。
江无缺不曾关注二人,只是很平常地忆起一句俗语,此父斯有此子……或许父子相处,便该如江瑕与小鱼儿这般。
他想到痛处,眼中不由空了几分,小鱼儿看出不妥,轻拍他肩头,示意他安心。
江无缺目露了然,手下握拳,将指甲抠入掌心。他用了八分力,全不觉痛楚,竟然一点也不似孙盈余牙尖嘴利,一口咬在他手上,那般得药到病除。
江无缺陷在暗处的眸光益发柔和了些,小鱼儿见他这副模样,却连宽慰之心都生不出了。
……
封禅台前,孤苍雁步出人丛,泰然而立。
江玉郎冷睨其凌人气度,想不久之前,此子还被自己追至山穷水尽,那抱头鼠窜的模样,便是斥其可怜,都嫌自贬身价。
装模作样,江玉郎自出娘胎便会。但孤苍雁作势是为做给人看,怕大庭广众之下露怯,坐实他技不如人的传闻;然而江玉郎眼中,那旁观之人早不过白骨骷髅,片刻便要死去,又何须在意死人眼光?
截然相反的想法,注定江玉郎拢不住人心。
不,这一层,视乎他是否在乎。
孤苍雁开口,仍旧是道貌岸然,“你果真死不悔改,屠火狐,饮妖血,将自己变作半人半妖仍不知足,眼下竟妄想封神登天,若真叫你这贼子得逞,世间岂非沦为炼狱?”
封禅台上,江玉郎森然望住说话之人,便好像望住那即将由自己亲手肢解的猎物,体内血气沸腾,面上却是一笑,“是否为人间炼狱,该你亲自领会。”
“猖狂!”孤苍雁暗自提防,面子上却是先声夺人,“你此刻尊容,人妖难辨,丑态百出,还妄想与本天尊一决高下?!邪魔外道,便始终是邪魔外道,任你翻江倒海心志比天高,世人眼中,盈儿眼中,也不过一介妖物!本尊乃来日神祇,而你,跳梁小丑罢了。”
这般言辞羞辱,孤苍雁始终不忘拖带孙盈余。
江玉郎忽而扬袖一掀,便是一道气浪奔袭,直击孤苍雁,险些将其逼得后退。
这才几日不见,竟比前番交锋更加棘手,孤苍雁心下凛然。
江玉郎胸中催人的杀意大涨,他既出了手,便是开弓无回,哪知对方废话不绝,竟然死到临头还有话说。
孤苍雁望定江玉郎:“我不愿与你动手,你哪怕再多饮百只火狐鲜血,始终也不及丧神诀威力无穷。不若你重投本尊麾下,本尊自会尽弃前嫌,诚心以待,到时你我联手,白日飞升,此间蝼蚁,又何足挂齿?”
“孤苍雁你好歹毒!”孤苍雁话到一半,身后各派侠士便已惊觉上当。他们簇拥孤苍雁攻入神武宫,眼见两强相遇,却在关键之际此人要与江玉郎握手言和?那怎么行,多少人奔着剿灭江玉郎而来,如今目的未达,却更可能血本无归——这般光明正大将人出卖,任谁都要气急败坏。
叫骂讨伐声一时泛滥。
“都给本尊闭嘴!”孤苍雁随手一挥,比之江玉郎亦不遑多让,劲力所及之处倒作一片,纵有高手勉强屹立不倒,也觉出这位天尊杀机重重。
“怎样?”孤苍雁问。
江玉郎见他这般也颇为惊讶,“加入你麾下?”他简直要捧腹大笑。
“有何不可?”孤苍雁神态不似作假,甚至很有些郑重,“你既寻来此处,便是有意封神之说,本尊能给你心中所求,你该感谢本尊既往不咎。”
江玉郎仍以为自己会忍俊不禁,但真当开口,口吻中却冰冷如初。“你忘记自己是如何利用我的?”他问,“当日为将你活埋万象窟,本座断去一臂,葬送所有……我所求取,你又如何知晓?不若你跪下哀求本座,舔我鞋履,或可再多活一刻。”
孤苍雁闻言大怒,失望之情更是溢于言表,“为何要拒绝?本天尊有丧神诀在手,可保人长生,可助人无敌,这般不能抵挡之诱惑,为何每个人都要拒绝?!本尊不过是让你尊我为神,何以如此困难,何以要逼本尊出手,逼得尔等走投无路,才肯心甘情愿臣服本尊座下?!”
这话不仅是对江玉郎而言,更是对在场诸人而言。除去当日武当倾门派之力投靠飞雁山庄,其余各派有遵从者,更多的却是质疑之人。孤苍雁已将丧神诀的第一重倾囊相授,他不明白这些人还有什么不满意!
或者江玉郎说对了一句,神,于这世间而言,一个已足。
“本尊最后问你一次,是否愿入我麾下?”
江玉郎眼角微扬,勾唇冷笑,那笑颜于孤苍雁眼中,便就是最挑衅的讽刺。
“这可是你自找的……”
……
孙盈余自片刻前便躲在她爹身后,她爹与殿主各不相让,她便一面揪紧斗篷,一面偏着头闪闪缩缩地窥视。
她今日前来的目的只有一项,于她而言说难不难,施行起来也有前车之鉴,唯独成败几率,并不与难易或她有多少经验成正比。
因此七上八下。
她不敢探头,是因不敢去看殿主的脸,不是怕被对方发现。
她发现那人终究是被她爹言中,妖相外露,肌肤与发丝白得病态,眼如朱砂。
连垂曳的衣衫也说不上是何色彩,幽黯处非蓝非灰非白,与人一般怪异。
唯独中规中矩的是收拢至耳后的发束,万点之中,才算那从头到脚的唯一正常之处。
没了发丝遮掩,额头显露,脸颊的瘦削一眼可见,下颏线条凌厉,颈上阴影厚重。
那人真的夺了江云的明玉功么?江云走火入魔时几近六亲不认的狂态,孙盈余于脑中替换上殿主的脸,发现那就不叫走火入魔,而是那人常态。
孤苍雁忽然提出结盟,孙盈余也微微一怔,这两人结盟比翻脸容易,尔虞我诈,顷刻又走到尽头。
殿主不同意,终于轮到孤苍雁的杀手锏。
孙盈余暗地已将斗篷的系带解开,她爹半侧了身,将她臃肿体态完全呈现。她伸手扯了斗篷相连的帽檐,视野大开,瞅着她爹不曾留神的一个空隙,脚下生风,如同二八少女般伶俐地往前疾冲,口中大叫:“殿主救我——!”
孤苍雁险些被孙盈余这一语惊四座叫懵,那尖利的声量,简直比方才自己加上江玉郎两人的音量都高。
她一叫,便连那封禅台下许久不曾动上一动的身影,都蓦地轻颤。
江无缺身后,小鱼儿即刻去压他双肩,自认手上的力道已逾千钧,却仍怕他这兄长沉不住气。
设计神武宫,最根本的目的不是救江云,而是诛杀江玉郎;诛杀江玉郎的同时又不是要损兵折将,是以要借力打力。
小鱼儿想得美,但孙盈余是铲除江玉郎的疏漏,只因孙盈余是江无缺最大的疏漏。
而那丫头,心硬得很,虽讲是非道理,却只对她在意之人。
……
另边厢,孤苍雁心中,始终不及小鱼儿对这个女儿了解。
孤苍崖本不想伸手去抓孙盈余,他甚至没有想要限制她的自由,来时二人的商定是联手击毙江玉郎,仗得是江玉郎对孙盈余的不忍。
可孙盈余这一跑,全然打乱了步调。而她一叫救命,孤苍雁甚至想也没想,下意识便出手去捉。
斗篷如同抖落的蜕皮,孤苍雁一把握住,其间的人却金蝉脱壳,甩了个身,还将扮作男装的长发全盘甩落。
孤苍雁手中一空,当即大怒。他平生所恨,一是有人不识抬举,二便是有人不受摆布。
今日江玉郎与孙盈余,两人其一其二站了齐全,怎能不怒?
若论实力,孙盈余在她爹手下过不了三式,便是即刻扔下斗篷,一招捕风捉影,仍不费吹灰之力将人吸回面前。
孤苍雁扣住孙盈余后颈,还能感觉这人心有不甘的挣扎,“殿主救命”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封禅台上,江玉郎未有任何举动,他若一动,孤苍雁未必抓得住孙盈余。
似是早知如此,孙盈余翻来扭曲,却再未急着前冲,一回头,更借无人可见的角度,冲她爹悄悄使了个眼色。
孤苍雁意会,然而愈发不待见此女的自作主张,手下又是一重,孙盈余吃痛,当即一声哭腔,“殿主,我疼……”
孤苍雁不屑,果真卖得一手好乖。却待他猝然惊醒,那江玉郎追魂夺命的一掌竟已迫至面膛。
孤苍雁脑中一瞬间掠起许多想法,他想自己叱咤半生,难道我命休矣?又想这江玉郎的身形变化当真有如鬼魅,我竟不及?还想这人的念头究竟如何能瞬息万变,方才一刻,他分明就没有丝毫搭救孙盈余的打算。
江玉郎一掌劈至,顺势便可破孤苍雁罩门,轻易取其性命,报半生仇怨。
为这一刻,江玉郎等了十二年。第一日吞下那钳制自身的□□,他便想将此人大卸八块——这重临人世的一年,更是想杀孤苍雁想得发疯。他很清楚,自己什么都要与这人比,却不在乎如何得赢,只在乎对方如何得输!那昔时踩在自己肩头爬至顶峰,今日便要他堕入地底死无全尸!他至少要证明有人为这般废物背叛自己是何等愚蠢,那曾为助孤苍雁而施加于自己的一切,是何等可笑至极!
然而掌风落下的刹那,杀人与救人之间,那脑中心中全然空白之间,江玉郎不知为何,竟选了后者。
这一次,连孙盈余都有些后怕。可以做决定的不止江玉郎一人,孤苍雁在自己死、与拖人一起赴死之间,他一样可以选择卒于江玉郎之手的同时,碾死孙盈余。
孙盈余叫人一把抱离之际,还想要惊呼,然而心有余悸,双手搂住这人寒冷如冰的身体,感觉他托住自己就如托住个空壳般轻易,贴着他胸膛,便再叫不出。
江玉郎凌空后撤,与孤苍雁拉出距离,落地。
那孤苍雁得获生存,倒也不计较孙盈余去留。
江玉郎放手,孙盈余双脚着地,这一幕被大半无干人等旁观,又是一场好戏。
入口四周,江玉郎的死士虽未得家主命令,却还是变化了阵型,将孤苍雁拦于封禅台外。
孙盈余仍是觉得脚软,江玉郎未看她,也未说话。她唤了一声“殿主”便往反方向去倒,那人便伸手揽住了她。
“殿主,我想……”
“想什么?”他问。
他一点也未察觉自己的声音已变得轻缓,虽然仍旧冰寒,却慢了许多,低了许多,叫最狠的人心都变了不忍。
“我想……”孙盈余盯住对方心脏跳动之处,想早年为他疗伤,最一开始接触的契机便是此人明玉功的走火入魔。她太了解他全身内力的运转,走哪一条经脉,内伤时最先失了防护、变得最脆弱的……是他身体的哪一个部位。
那罩门,在他后肩,而她盯死的,却是他的胸前。
她腕上暗括轻弹,短匕显露,毫无顾忌一剑插入江玉郎心窝。孙盈余胸口直跳,见那短匕入肉之处流不出半丝血水,如她自己一般,都是世间诡异的躯体。
他是因她变作如此的……她拧眉,于对方怔愣之际,一举破开他心口,活活刺穿。
孤苍雁说什么来着,说江玉郎傻的么,说她哪那般容易得手——看吧,轻而易举。
江玉郎只觉心口钝痛,可他对痛的反应实在迟钝,直到孙盈余望入他眼内,毫无留恋地说:“我想要你的命,殿主。”他愣了愣,才低下头。
他一点都不奇怪自己终会死于孙盈余之手,初时,他既无感觉,也好像觉不出情绪。
直到那人仍不甘心,一掌击在他额间,他向后倒,对方掌力所汇的真气透入他头心,痛得人窒息,发丝散落,他望见自己飘至眼前的几缕白发——蓦然间,往事如潮涌现。
那手臂被斩、武功被废、身堕悬崖、引火焚身——眼界变作血红的同时,所有的痛,终令江玉郎有了实感。
他此刻中剑,剑柄握在孙盈余手中。可他竟然忘了,他本就是为报仇而来,他曾身死,入了阴曹,散了魂魄,仍旧回来,是为杀她!
但他竟然只剜过她一只眼,孙盈余假死,他却将她找回来,他疯了一样将她圈在自己身侧,是为杀她,不是被杀!
而他竟然相信,她十月怀胎,她跪地忏悔……他明知她不爱,为求生、或为报复,但不会是因为爱他,他却记得她说:殿主,我错了……她说她未被施加催眠术,所以那爱是真。她爱过他,爱过才觉得恨,恨他手段太毒,令人心太冷,到头来错的竟不是她——是他江玉郎!
“呵呵……呵呵哈哈哈……”江玉郎吞咽着血水发笑,他要杀她,那最可笑之处在于他要杀她,可是孙盈余恨他!
原来她恨他啊,恨不得他死,恨不得屡屡置他于死地,而他就是不懂,就是不明白!
跳梁小丑,那原是如何精辟的一句概括,他以为自己恨之欲狂,却不过想得发狂,他并不觉痛,只觉这万事的可笑。
孙盈余握他的手,静静待他去死,他就更笑得不可自抑。
那眼中与血色混杂一处的脸孔,是他十年来做过最冷的梦。他曾不止一次期冀她将自己在梦中扼死,可她做了最慈悲也最残忍的事,将他即便是死也舍不得清醒的梦,一遍遍亲手打碎。
吾爱至此,灰飞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