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四十三章(1 / 1)
小纤熟睡,从她房里出来,客栈的过道,江瑕站在不远处等我。
我走近他身边,他哂笑:“我竟不知道,拨衣公子除了剥衣一流、才智超群,竟然还会为人看病诊症?”
我的心情不好,勉强看他,“小虾,有什么事——”
“鬼师傅。”他沉声。
我震了震,侧过头,“鬼师傅,”他冷笑,“或者我应该这样叫你才更合适一些。”
“小虾,我……”我犹豫,心里盘算要不要承认,又是否要将小鱼儿的身份一起透露给他。
而我没来得及细想,江瑕便已抓住我的手臂,上前一步到我面前,“昆仑派很远吗?”他压低声音问,“这半年来你究竟去了哪里?不是去送耳坠吗,为何一走便再不回头?你能告诉我原因,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
“小虾,你听我说,”我皱眉,看向他捏着我手臂越收越紧的手,“没错,我的确是你的鬼师傅。”
他眼中的光再次变了,狠狠盯着我,咄咄逼人。
我叹气,“事实上,我不告而别是因为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教你,正巧我也有别的事,所以……”
“别的事?”他抬眼,“调查我爹的死因吗?”
“你?”
再次毫无预兆放开我的手臂,江瑕背转身,不再看我……“我知道,你有事,你忙,与我每月一次的约定,在你根本是可有可无,就像这一次,你神出鬼没,留了一封信要我出谷探查当年血案,便再也无影无踪……我听了你的话,出谷了,但是这一路你在哪里,每一次我需要师傅、我需要有个人帮我、我需要有人听我说句话的时候——孙拨衣,”他突然转过头来冲我大喊,“鬼师傅——你又在哪里?!”
“小声点!”我急忙上前捂住他的嘴,“你是不是非要吵醒所有人才能开心?”
江瑕被我捂着嘴,眼神迫人,过半晌,我终于放手,他看着我,略略气喘。
“你有什么怨?你有什么不满?”我问,“你并不是一个人,有若湖陪着你,还有这么多同伴,更何况你已经长大,总不能永远当自己是孩子,总不能永远依靠别人!”
“是。”他点头,“鬼师傅的话总是格外有道理,行事就更是高深莫测,时真时假,时近时远——你曾说自己不会武功,我这一身武功却大半得益于你;你说定不负了月盈之约,我等你,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我可以无休无止等,最后换来的,却是你一句‘不要依靠别人’?!”
该死的小鱼儿!!我在心里暗骂,他既然做不到,就不要随便与别人约定,更何况江瑕是这么孩子气的一个人,难道他小鱼儿不知道,天底下最不能骗的,就是孩子!
“对不起。”我将声调变成鬼师傅,“这次是师傅的错,师傅向小虾道歉,下次……再也不敢了。”
江瑕没有被我逗笑,很大很圆的眼睛,反而直直地盯着我,
然后他猛地皱眉,手抱在头上。
“怎么了?”我急忙上前扶他。
“头……”他摸索着抓住我的手,“鬼师傅,我头痛……”
……
小纤的恐血之症,根源来自心底,我不能根治。
小虾的头痛之疾,得益于摩迦罗,我根本治不了。
好在江瑕终于不再怨怪我这个鬼师傅,开始有说有笑,甚至还故意与我演起了争抢若湖妹妹的戏码,惹得若湖又羞又急,气得黑家大小姐又怨又怒,又要保持优雅,对江瑕时送秋波。
一路有人相陪,自然也就显得短了点,不出几日,浩浩荡荡的队伍,由武当山来到飞雁山庄。
巧巧拉江瑕陪她去评理,我知道爹必定会想尽办法将宝图得手,也懒得跟去。
若湖跑来告诉我,山庄的院子里有一只灵兽窃脂,问我可不可以向山庄的主人讨要。
我笑笑,告诉她可以。
那只窃脂曾被解星恨打伤,取了他的碧血玉为殿主治明玉功内伤,这么多年,想不到竟阴差阳错落到我爹手里,更想不到的是,害灵兽受伤、更要堕由凡人救治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我。
那时救江玉郎,是必然要发生的经过,但是如今,放下的杀念再次被引发——《丧神诀》的四件索引之物已经全部到手,爹又在筹划以武林正义之姿铲除仇皇殿,我很清楚,这一次除贼行动势在必行,那么江玉郎也就再没有存在的价值,如果杀了他,对我们没有损失,更可以……救下江无缺。
……
啪——!
飞雁山庄密室,主人孤苍雁一个耳光打在我脸上——“自作聪明!”
脸颊刺刺得痛,我没有伸手抚脸,只是转正头,“对不起……”
“盈儿……”我爹便软了语气,伸手来拉我的手,让我到圆桌边坐下。
他站着,我坐着,我想要起身,我坐不住。
他却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再次坐到凳子上。
“盈儿啊……”他伸手抚过我的头发,“是爹对不起你,你娘死得早,爹又为了自己的大业,没有好好照过你,更将你一送便送走了十年……盈儿,抬起头,让爹好好看看……”
我慢慢抬头,唇角不断抽动,告诉自己,不能哭,要忍住,他老人家面前我绝不能哭,不能让他以为我不够坚强,更不能让他以为我怨怪他,但是……
下撇着唇角,我终于能够体会那个人始终垂下唇角的心情,不得已,明明想笑的,却控制不住自己,只能将唇角向下弯曲。
“你长大了……”我爹捋着我的头发,慢慢笑道,眼角深刻的纹路,也因为这一笑,变得柔和。
“爹……”我张口,虽然忍住了眼泪,声音却抖得发飘。
“乖孩子……”他安慰我,在我面前蹲下,“难道你忘了吗?”他抓着我的手问,“是你当年问爹:为何四圣之首却不是天下之首?是你说,爹可以,爹可以称霸天下、独得武林——就是你这一句话,才坚定了爹走到今日的决心——因此能有今日,全靠你,也全都是为了你这一句话啊……”
我点头,眼泪已经糊了眼,对方的笑意模糊不清。
“所以,到了今日,我们更不可以放弃。”他温声,“江玉郎还有用处,即便仇皇殿不复存在,我仍需他为我扫清碍眼之人。至于你说要放了江无缺,难道你忘了,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谁?正是燕南天,与江家那一对自命正义的兄弟,若没有了他们,这天下于我,还不有如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我皱眉,“但是……”
对方摇头,“好了,折腾了这么久,你也累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至于你,若你想见江无缺,明日便回仇皇殿好了,顺便,帮我看着江玉郎,记住,他并不简单,尤其,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任由我们去剿灭仇皇殿。所以你千万不可大意,要时时监视他的举动,更不可泄露自己的身份让他起疑,包括爹的身份,记住了吗?”
沉吟片刻,我点头,“记住了……”
……
与江瑕告别,这一次,我是郑重其事地,以鬼师傅的身份向他告别,得到他满意地点头,我才苦笑着摇头离开。
出了飞雁山庄,我揭去脸上□□,选了一匹快马,赶回仇皇殿。
一来一回,不告而别一月有余,不知道正事缠身的仇皇殿主有没有发觉我不见,我想他是发觉了。
殿外守门的人仍记得我,轻松给我放行。
再次走入仇皇殿昏暗的过道,我觉得周身不自在,忽然想起顾小纤那一段陈年往事,就更觉得血气上涌,呕心想吐。
正巧这时,门人传来消息,殿主要见我。
我很肯定,自打自己踏入仇皇殿门槛,一路之上所见之人不超过三个,殿主究竟是如何眼观六路,才能在我甫一抵达的同时把我叫去问话。
步入主人书房,所见摆设仍旧沉闷简朴,正坐在书桌前的人执剑轻拭,一眼也没有看向踏入房门的我,我却知他绝不会轻易放过我,“这几日去了哪里?”他果然问。
“赤血巨木。”我早有准备,“为你采集肉芝入药。”
殿主反复拭剑,通体墨黑的短剑,他似来来回回总也擦不明净,因此不评论我的回答,只专注手中,将我晾在门侧晾足了一炷香光景。
我心里不悦,又不敢甩手离去,直等到他擦烦了剑,抬起眉目,“去了哪里?”他又问第二次。
我心道你聋了不成,嘴上却恭恭敬敬说:“赤血巨木,是真——”
铮的一声,他也不听我把话说完,前一刻还好端端在手中的短剑破空飞出,携劲带力,直冲着我面门刺了过来。我侧身急躲,剑身割断我头发由耳边擦过,嗡鸣一声直插入一旁门框,入木三分。
“你疯了吧!”我惊魂甫定,皱起眉瞪了过去。
“疯?”他冷笑一声,“把剑取来,我此刻疯给你看。”
我心里一股晦气,转身就走,岂知——砰!那人也不知是如何神出鬼没的速度,竟已由桌边站到我背后,手掌用力一推,将我面前门扉重重阖了起来。
我怒火上窜,忽然间又想起我爹的话,猛地转过头去。
一眼对上他的眼,那眼中红丝遍布,竟似是杀人恨意。
我骇了骇,气势便颓了下来。蓦地被他攥住了手——“做什么?”我挣扎,“放开!”
他手下用力,另一手拔了门上短剑,剑柄塞入我手里。
“这剑叫碧血照丹青,”他道,手冷得似冰,紧紧将我握剑的手扣住,“这本是江无缺的佩剑,你如今一心想替他破除傀儡术,此刻便是时机。只要——拿这剑杀了我,他自然能不药而愈。”
“胡说八道!”我不愿与他发疯,扭过头去。
耳边传来不屑问话:“你怕?”
“是!”我道,“我岂敢?”
便在这时,他手中蓦地一用力,手腕急转,“那就借你个胆——”话也未落,我便觉手里的剑不受控制,直直地刺中了一个实物。再一抬眼,那没入此人胸口的剑端,血染一片。
“你做什么!”我惊道。
他面无表情,“我叫你动手,你有何不敢?”那唇上血色退得急速,转眼就变得青白。
我咬牙,手中已与他暗自较劲。他拉着我的手,又将剑刃向体内刺了一分。那是把名剑,自然能够吹毛断发,若想自裁,切菜一般容易。
我拼命将剑柄后撤,两只手都一并用上,心里想若不是为了我爹的一耳光,此刻何必陪你玩这种弯弯绕,你若寻死早不去死,何必非拽着我的手?!
“放手!”我道,“你当真要死?!”
他面上愈发冷漠,手上不让半分,却也不在神情中显露更多。
“江玉郎!”我大叫。
“若没有你,我这身子能拖多久?”他问,“我从未让你来救我,你若不救,我接下去就是死路一条,那么早死晚死,又有何不同?”
“……”
他忽然间发力,手腕翻动,我便眼看着利剑在自己手中转了一圈,落在他身上,却是在那心口窝上狠狠地绞了一圈。
他面无血色,我简直叫这变故惊呆,那心头上的一块肉,多一分少一分,都是会要命的。
“是我错了!”我高声道,嗓音竟有些发颤,眼中看得分明清楚,一丝血线,由他唇边溢了出来。
他冷冷望着我。
我自然知道,这人如此相逼,不过是逼我立一道誓,不过是逼着我从口中吐出他想听的话——“我知错了!”我大叫道,“我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再不会不告而别——不,是再也不会离你半步!”
他“唔”地一声,一口血水便全吐了出来。
这血他想必压了许久,手上的力道随之也松了下来,我抽剑,上前一步点住他穴道,“你这疯子!”
他笑了笑,抓住我想为他查看伤势的手,“无妨。”
我即刻松手,乐得轻松。
……
从殿主书房走出,径自去了囚室。
江无缺此时的气色已有好转,没有被用刑,也没有被虐打,一个人在囚室中安逸养伤,连瘦得不成人形的身板都稍稍精壮了一些。
时值深夜,我赖在囚室,不想回房。
原本我以为自己很坚定,无论那人是死是活,我只想达成我的目的,因我与他之间早已无拖无欠,现如今,他不过是我前行计划的一步棋子,而我根本无需为一枚棋子忧心伤神。但抬起手,每每便会思及那人心口上的伤,那一剑下手极狠,他根本想要一剑将自己捅死。
但最可笑的是,我又比谁都清楚,他不过是想逼我,伤得再重都好,那也不过是逼我就范的一种手段。
囚室地面,江无缺平躺入睡。
我蹑手蹑脚靠近,脱下外衣为他盖在身上。
然后便坐在一旁看他。
其实殿主并不是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我来囚室,必然会有人向他尽责回报,曾经许下的誓言,连当事人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诚如他无法兑现承诺,我同样不会做到令他满意。
但殿主,他凭什么以为我会在意他的生死?他仗着什么,我仍舍不得他?还是仍钟情于他?!
想不出头绪,倾身,在江无缺身侧一并躺下,两人并排,我将头转向他。
“江无缺……”
身旁的人便忽然睁眼,像受了命令,猛地将脸侧转向我。
“你吓我一跳。”我笑。
天窗投下月色,光晕令这个人的视线显得明亮,我的笑意僵在脸上,微微支身,一探头,碰到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