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四十二章(1 / 1)
在没有支会任何人的情况下,我离开仇皇殿,一个人向武当而去。
先前收到爹的飞鸽传书,武当秘图已经现世,竟然是被小鱼儿的儿子江瑕夺去,爹要我想办法将他们一行人引去飞雁山庄,毕竟,我与江瑕有旧交。
照我猜测,小虾拿了武当的藏宝图,武当自然不肯轻易罢手,如今的消息说武当全力追回宝图,所以我如果想找他们,最省力的方式,是直接上武当。
临出仇皇殿时,我在过道上遇到仇心柳,她已长大,并且与我猜测的一样,她像胡夫人,同样生得美丽出挑。
只是她不温婉。
回头叫我,她问我:“你与我爹爹究竟是何关系?”
我答不出,她狠狠地又道:“不论你做什么,不要想利用解星恨,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我皱眉,看她赫然转身,明黄的衣角消失于过道,一句话而已,我苦笑,她毫无心机,就这样出卖了自己。
现在看来,仇心柳应当早已知道解星恨的身世,她保护他,但是却选择始终不告诉他,难道她就真的不怕,总有一日秘密穿帮,她将得不到解星恨的一丝谅解?
我不怕,因为我没有她紧张解星恨,因为我要面对的事情,已经足够多。
……
之后用了拨衣公子的□□上路,御马,一路北行,半月之后到达武当,正好赶上武当派绑了一个蓝衣的小姑娘上山,我将自己说成是寻访山林的路人,与他们同道而行。
蓝衣的小姑娘姓顾,很害羞,一路低着头不说话,她身侧四个武当弟子护着她,我跟在其后,看小姑娘耳后的蓝色流苏,随着每走一步,左摇轻晃。
武当弟子说,这女子的同伙偷了他们武当派的秘宝,因此绑了她来引鱼上钩。
我问秘宝是什么,他们又全都说不出。
武当山林的景色不错,即便夏至,却依然绿荫幽凉,让人清爽。
到了大殿,我被拦下,蓝衣小姑娘却要被带进去。
我看小姑娘白皙的脸色,低头从我面前走过,耳根赤红。
“偌大一个武当派还欺负人吗?”我问笔直守在门边的高阶弟子。
弟子回问:“你是何人,竟敢跑到武当大殿前撒野?!”
我笑,“本来我并不想进殿,但看你们一屋子人欺负一个小姑娘,我看不过眼,所以请通报,说昆仑山人士孙拨衣请求面见武当掌门,有事探讨。”
守门弟子斜眼睨我,摆手道:“掌门如今事务繁忙,不见客。”
“是吗?”我一脚踩出,正想凭了轻功身法过关,这时却有另一名武当弟子由山下跑来,一路高叫“不好了!不好了!”冲向大殿,深蓝道衣染血,最后一句换成:“强人杀上山来了!!”
我看他冲得神速,殿门前也没人阻拦,便一个旋身,随了他一同入殿。
虽然我的武功到今日仍然乏善可陈,但记忆恢复之时,我那由三岁开始练起的迷踪步法,也被我捡拾起来,重新再练。
如今从收效来看,功夫没有白费。
武当大殿,光线充足,八根红漆梁柱直立,殿梁高远,令人眼前豁然开朗。
我随着血衣的弟子入殿,殿内分列两侧的武当弟子齐齐纷乱,看向入殿之人。
“不好了——不好了——!”血衣人连跑带喘,直直向殿正中的武当掌门冲去。
武当掌门面前,站着方才我一路追随的蓝衣姑娘,这时她忽然尖叫:“啊————!”然后猛地转身面向众人,高喊:“你们快逃,我要变身了!”
“变身?!”众弟子不解,小姑娘急得大叫:“快逃啊!!不然来不及了!!!”
白须白发的武当掌门最先清醒,也离蓝衣女子最近,上前一步,刚要问话,被那姑娘猛一转身,一条长鞭从腰间抽起,一鞭打下来,正中掌门左肩。
于是乎,前一刻温顺得似乎有些过头的小姑娘,这一刻横眉竖目、咬牙切齿,一根无影索喉鞭在手,见人便打。
众弟子惊骇逃散,掌门虽武功高过她,却不好对一个小姑娘轻易动手,于是无奈躲避,全部向殿门冲来。
我没有耐心看这场闹剧,最先转了头出门。
殿门口,迎面却见到浩浩荡荡的一对人,红色衣装的江瑕打头,一脚踏出落实,正正好好、不偏不倚——看到了我。
“孙拨衣!”江瑕猛地站定,瞪圆了眼吐出这三个字,而我却只看到他唇型,三个字的声音,被他生生吞在了喉口里。
“拨衣公子!”样貌身量都没有太大转变的若湖,这时忽然绕过江瑕,眼中带笑向我跑来。
“别过来!”我对她大喊,身后武当弟子皆已蜂拥而出,我因为忽然见到江瑕,所以脚步停了一刻。
“拨衣公子小心!!”若湖又一声惊呼,我直觉身后一道鞭影袭来——来不及了,掠出脚步一瞬转过身子,一伸手将若湖拖进怀里,然后带着她扑倒,两人抱在一起,滚作一团。
然而身边鞭影,如狂蛇吐信,紧随其后,不死不休。
“小纤你干什么?!”又一女子的娇声呼喊,越来越近,参与到战圈,“再不放下鞭子,本小姐要出绝招——丢钱了!回去后还要告诉顾伯伯!!”
“笨女人!”江瑕的声音也在下一刻响起,人影闪动,我抬眼,看到那人红衣直立,挡在我与若湖面前。
“点血截脉!”我冲江瑕叫,他曾做过我徒弟,当然我没有私藏了自己的医术,点血截脉这门功夫需要内力与认穴配合,小鱼儿吹嘘自己当年摆平铁心男,用的正是这一招。
江瑕身形一闪,指尖点出——蓝衣的女子被点中穴道,瘫软于地。
终于,一场风波,得到平息。
我舒气,坐起身,又去扶若湖,凑近了问她:“若湖姑娘,你没事吧?”
若湖被问,抬头看我,眼神幽幽清亮,下一刻垂了头,顿了顿,才慢慢摇头。
我扶她站起,便听又一把清脆的女声靠近,上前来道:“呦啦啦,我说大小姐,下次您再想丢钱,拜托您往自己人身上丢,别便宜了外人。”
我回头,正见了两个个头相当的年轻女子,一个绛衣环纱、齐发垂肩,一个细眉大眼、唇薄机敏,绛衣女子斜过眼去看另一人,流转一笑,道:“本小姐有的是钱,只怕钱太多,你接不动。”
“不怕!”这时另走了一个健壮的年轻男人过来,一拍胸脯道:“巧巧拿不动,还有熊大呢,熊大可以拿那钱去换无数个百味包子,啊啊啊,熊大又饿了……”
我笑了笑,这便是小虾的一帮朋友。此时若湖靠近,在我耳边轻声指点,那个穿绛衣的女子叫黑惜凤,是江湖大哥大黑蜘蛛与慕容山庄九姑娘的独生女;至于那个面像聪颖的,则是恶赌鬼轩辕三光的干女儿、神偷余百手的亲传弟子、轩辕巧巧;而最边上连声喊饿、双眼冒光、脚步虚浮的结实男人,是安庆武扬镖局总镖头的儿子、熊霸。
若湖介绍完毕,瘫软在地的蓝衣小姑娘也被江瑕解了穴,神色已经正常。
武当派掌门与众弟子上前,大意是,挟持那名叫“顾小纤”的蓝衣姑娘实非得以,目的,便是希望轩辕巧巧亲上武当,归还从武当密室偷取的油袋子宝图。
巧巧却一口拒绝,“偷盗凭本事,既然宝图入了本姑娘的手,就是本姑娘的,想要,十万两银子买回去!”
我听她这话,倒有些当年恶人谷快手空空儿的味道,不愧是师出同门。
武当掌门却面色不悦,忍着不发,向前一步道:“那宝图是武当派祖师爷传下来的,本就是武当之物,更何况,你盗走失风之时,还要身边胖子揍我门下弟子两拳,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一番言语下来,双方斗嘴反复,却始终僵持不下。
我走上前,正见一名飞雁山庄家仆打扮的人由山下而来,向武当掌门呈上拜贴——飞雁山庄主人孤苍雁,广发《百侠帖》,邀请武林精英齐聚,共商剿灭正派宿敌、仇皇殿之大计。
终于来了……
武当掌门皱眉沉思,我迈步上前,拱手道:“若掌门与这位巧巧姑娘始终无法决策宝图所归,在下倒有一个主意。”
“哦?”白须掌门抬眼看我。
“宿闻盖世奇侠孤苍雁为人正直、处事公道,若二位愿往飞雁山庄一行,定能请得孤苍雁大侠出面主持一个公道。”
“不行!”轩辕巧巧最先出声反对,“你们武林正派一个鼻孔出气,就算到了飞雁山庄,那什么大侠也只会偏袒自己人!”
“怎么会呢?”我笑,正想再进言规劝,武当掌门反倒出其不意,开口问我:“阁下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地,又为何进此一言?”
“我……”
“他?”
我转过头,江瑕也正转了头看我,不过他的面色不善,从一开始,他看我的脸色,包括眼神,就没有好过。
“他可厉害了,”此时江瑕高声,指着我对众人道,“这位便是人见人嫌、花见花残、如花闺女见了要失声、大白天见面也能吓死人的——拨衣戏杜鹃、孙拨衣公子。”
……
没费多大力气,我说服众人与我上飞雁山庄评理,当然,是借着江瑕故人的身份。
一路上,我帮那位蓝衣的顾小纤治她的恐血之症,大概是童年的一件旧事,令她心中留下阴影,致使她每次见血便会发狂。
“你多大了?”我问她。
“十、十六……”她低头,轻声嗫嚅。
她是玉面神拳、顾人玉的女儿,按理说,不该这般胆小怯懦。
“能告诉我吗?”我温声问,“为何你怕血?”
她始终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我将手放到她的手上,她一惊,抬头道:“拨衣公子?!”
我笑,“不用怕,此刻我只想为你治病,不想剥你衣裳,更不是借故占你便宜,所以你要相信我,不然一辈子也解不开心结。”
顾小纤仍旧想抽回手,但还是太胆小,最终被我握着,垂下眼,陷入回忆……
十多年以前,顾小纤走路尚不能平稳,有一日深夜,她在睡梦中被打斗声吵醒。
于是下床,抱着娘亲为她缝制的小纤娃娃,摸出房门,月色下,她看到了一个对着管家伯伯拼命拳打脚踢的男人。
那个男人边打边笑,笑声疯狂,凝白的月光照在他脸上,满脸是血,管家伯伯的血。
然后她娘来了,手里拿着一截长鞭,飞身过去想救管家伯伯,却被那个疯了的男人一掌劈开。
男人打死了管家伯伯,向抱着娃娃的顾小纤走近。
小纤的娘抱着男人的脚,要小纤快跑。
那一夜,顾人玉外出,顾家护院,早已被男人尽数击毙。
男人走到小纤面前,小纤的娘拼着最后一口气向男人偷袭,却被男人一抬手打碎了头骨——炙人的血,喷溅了小纤满脸。
男人蹲下身,将小纤的娘举给小纤看,“我是来报仇的。”男人笑着说。
顾小纤至死记得他的声音,很好听,温和明朗,“咯咯”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
“娃娃很漂亮。”男人拿了顾小纤的娃娃,小纤站在原地,已经哭不出声。
男人将手上的血抹到小纤娃娃的脸上,边抹边说:“小时候,我娘也做过一个娃娃给我……后来被我爹看到,像这样……”男人揪着娃娃的头,猛一用力——“就是像这样,头就不见了……”男人笑出了声。
小纤则“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哭什么?”男人将娃娃丢在地上,抬手擦顾小纤脸上的眼泪。
小纤觉得很多的血水,被男人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抹开,哭得更凶,男人倾身,将小纤抱进怀里。
好难过……顾小纤只记得,那个男人身上有死人与血液的味道,管家伯伯的血,娘亲的血……铺天盖地的殷红,人血的味道,逼得顾小纤喘不过气,她在那个男人的怀里昏死,最后记得的,是死人之血再没有温度的冷腥……
“就是这样……”顾小纤抬起头看我,泪水盈眼,“从那次以后,我就再也不能见血,每一次见血,就会想到那个置身血泊的男人,然后就会狂躁,无法控制自己,想要闻更多人血的味道……想要伤人……”
“没事了。”我安慰,紧紧回握她的手,“已经都过去了,那个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你也已经长大,他再也伤不了你……甚至,或许他已经身处地狱,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