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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第三十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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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唐门禁地。

到这时,我终于参悟了殿主留我在身侧的用途。

石门已经闭起,成灾的毒虫一点点逼近,晦暗的光线,腐臭的气息,独自一人的惶恐,以及再次被抛下的无奈……或是麻木。

当昆仑重遇,殿主一早就知道自己会来唐门,但他没有想到会重遇我,令事情变得如此简单与水到渠成。

入四川时,他问我:“你愿意为我牺牲性命吗?”

我思索过后,答案是不愿。

他没有失落或是气恼,若我说愿意,他才会怀疑。

从一开始,他便不相信,这世上有谁会为别人去死,或者,他只是不相信,有人愿意为了他死。

但即使我不愿,仍被带来了这里。

这里是唐门,遍地暗器毒障,更何况这里是唐门禁地,有无解之境,毒虫阵。

初初之时,他以内力开启石门,当不出所料看到霎那由沉睡觉醒的斑斓毒虫,他只回头问了我:“可有办法越过它们?”

那时他身边只有我,江无缺身体尚未复原,匪首更被殿主视为无用之人,况且他需要的是化解奇毒,而非武功绝顶的稀世高手,自然,只将我带来了这里。

“有。”我答,“若一人服下七步断肠,再以其血招引毒虫,另一人便可轻易越过虫阵。”

他随即便问:“你身上可有七步断肠?”

“有……”我一点都不惊诧,也一点不想让他觉得我不够忠心,若剧毒都为他服了,可否令他多信我一分?

“还不快点?”他催促。

我苦笑,从怀内玉瓶取出七步断肠,片刻犹豫,在他眼前,不作假服下天下无解之毒。

但他只问我能否越过虫阵,却并不问我此毒是否有解,我以佩刀割破手腕,一瞬间,血粒涌出,落至地面,引起毒虫嘶鸣。

小心翼翼将毒虫引致角落,我并不怕它们会爬到我身上攻击我,其实这些小虫很忠诚,如果与人相比的话,它们要更忠于□□的引诱,着迷、崇拜、听从驱策。

片刻之后,殿主从密室取走他想要之物,走至门边,转身看我。

“还不过来?”他问。

我不知自己是何神情,但此时夜深,密室中更是无光,无论我脸上是何种自嘲与怨怪,都不会被他轻易发现。“来不及了,”我道,“这毒叫做七步断肠,刚刚我已走了七步,毒入心脉,若再妄动,瞬时肠穿肚烂……”轻笑,“我不想死得如此难看。”

远处,七步外,殿主定定站在门侧,全身只有一个淡白的轮廓凝在暗处,再分辨不出其他。

然后,如我所料一般,他什么也没说,丢下我,一人离去。

他真的很理智,清楚地知道,若我一动,七步断肠发作,毒虫会失去控制,那他自己便也会深陷险地,因此最好的选择,是放我一人在这里,他离开。

厚重的石门缓缓闭合,我想起以前仇皇殿中也有一间密室,密室的石门奇重无比,有一个人为了我拍门,那时他尽了全力,那时我欢欣不已。

如今……我抬起手,手腕的伤口举到唇边,大量失血令我眩晕,我将血水舔去,再粗粗包扎。毒虫依然安静听话,它们早已认准了我的气味,不会再对我产生威胁。

殿主到底被我骗了一次,那药根本就不是什么七步断肠,唐门的毒虫虽然歹毒,但师公手札上曾经提及:毒虫认主,大蒜驱之。

也就是说,只要有大蒜,便能轻易破了这唐门一绝毒虫阵。

我走向石门,思忖自己是否应该立刻追上殿主,我要以什么借口重新站回他眼前,令他相信我是死里逃生、而非手段了得——只是经此一事,我在他眼中已效用尽失,或许再次重见,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杀了我。

像那时初出移花宫,过了荒漠,他便有心要杀匪首。移花宫里的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诸事不明的一个盗匪首领,乍然见到三个只能在武林神话中听闻姓名的人物,而眼见之时,却发现这三人,一疯、一死、一与死人无异,如果匪首真的只是一个匪首,那么他知道的就太多了一些。

就像我,一直呆在仇皇殿,一直在江无缺身边,知道的事已经超出我能负荷,我的命留到今日,是因为一直到前一刻,我都还有存在的价值。

殿主没杀匪首,因为他发现自己渐渐耗弱,江无缺伤痕累累早已无力杀人,因此一路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反倒成了路上捡来的外人匪首。

而殿主没杀我,是因为我离死人只有一线,他走了,我自然也会鲜血流尽而死,或是毒发身亡。

只是一开始我还心存侥幸,因此我赌,赌他不会对我见死不救,毕竟我服毒是为他行事,然而我赌输了,不能算太意外,只是又输一次而已。

石门缓缓开启,完全是在我意料之外,当我心生警觉,猛地抬头,一阵迷烟袭面,我竟被这最不入流的香气熏晕。

或许我还是太介意,昏过去前我笑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令自己在那个人面前超脱,原来事到如今,我仍是介意的。

再醒来,夜半。

我不着寸缕,躺在唐门密室前的树林中。

一个笑面盈盈的青衣男人坐在我身侧,先看到我醒了,下一刻眼光溜回到我身上逡巡。

我想动,但手足无力,显然中了软筋散一类的毒物。

男人将手伸到我胸前,我闭眼,感觉他的手指在我胸口慢慢划圈。

一瞬间,我想到的不是奇耻大辱,而是是否有更加耻辱的事已经发生在我身上。

但是下半身木然无觉,我拿不准。

就算有,也是我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如今的我,早不指望能全身而退,殿主身边待得太久,我终究也变得沉稳与渐渐冷血,现在是我自己的身体,而身旁不知身份的男人狞笑着将嘴凑到我右胸处一点,我闭起眼,无力反抗,只希望他快点上前,一咬牙,也就忍耐过去。

然而我忽觉胸口处一热,又一凉,有液体飞溅在脸,猛地睁眼,看到无头的男人,上半身仍然保持惊骇曲立,头颅滚到我手指边,眼睁得极大,与我对视。

下一瞬男人的身子虚软,便有衣物飘落在我身上,一人靠近,拿味道刺激的药剂置于我鼻下,我被气息呛得咳了两声,便听这人道:“义父叫我来救你。”

……

天即将要亮,仇皇殿四川分堂。

我将整个人没入木桶的水面以下,手指碰到胸口,想象如果解星恨没有出现,自己会否做到真的忍耐。

或许清白很重要,但如果没了性命,留着清白有有何用。

从水中出浴,擦干身体,我细细将衣物穿戴整齐。

方才是解星恨为我裹了件罩衣,一路将我抱回分堂。

路上,他没有同我说任何话,多年后相见,他身上那种森冷的寒气似已进了骨子,我甚至不知他是否记得我,是否还会认我。

这时的孙盈余想说:解星恨啊解星恨,你看你都长大了……

但他长大了,视线坚定,神情再寻不出半分稚气,而我却在这种境况下与他相见,赤身裸体,狼狈不堪。

我倒宁愿他不记得我是竹林中拉他谈心事的孙盈余,毕竟我也不再是了。

仇皇殿分堂,解星恨先抱了我去见殿主,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够了解他,但我总觉得,他是故意为之。

殿主身边,一如既往站着铁面,然而铁面已经名不符实,那张面具在移花宫被邀月打碎,现在江无缺头上戴的,只是用来遮面的普通斗笠。

但一个斗笠更比一副铁面坚固,因殿主向他下了一道命令:谁若揭开斗笠,立杀无赦。

坐在一旁喝茶的匪首见到来人,最先吃惊跳起,表情夸张,眼中的担忧却千真万确。

殿主面前,解星恨仍抱着我,言道:“义父,我已将人救回。”

殿主看我一眼,问:“怎么弄成这样?”

“孩儿晚到一步,请义父责罚。”

“晚到一步?!”匪首惊呼上前,“晚到一步是什么意思?难道——”话未说完,被殿主一眼瞪回。

“带她下去。”殿主冷冷吩咐,似乎不想再看我一眼。

……

梳洗完毕,天已大亮。

我推门走出,门侧立着似等了许久的匪首。

“又练传音入密?”我目不斜视走过,声音聚成一线,传去他耳里。

“此处是仇皇殿地盘,”匪首退了三步跟在我身后,“人多眼杂,传音入密也不是时时好使,此刻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没事。”我打断他,“昨夜解星恨来得及时,所以什么事也没有。”

“真的?”匪首再次确认。

我停步,“你何时变得婆婆妈妈了?”

“我关心你。”

我抬起头,四方小院,一人游走舞剑,光影交叠。

“那人是我大哥的儿子?”匪首慢慢靠近,与我并肩时,他问。

“他叫江云。”

“我知道……”

“他还叫解星恨。”

“……”

解星恨挽了个剑花,收剑,完全透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看向我同匪首。

匪首嘿嘿笑着瞥我,转身走了。

我无奈,何时他能正经一些,有江无缺父子一半便好。

迎面,解星恨走近,又瘦又高,身姿笔挺,我能找到当年我所熟悉的那些细节,只是合在一起,又似乎变得无比陌生,他更加让人无从靠近了,究竟更像谁一些——这一刻我的脑中,出现殿主与江无缺两个人再可笑不过的结合。

以前解星恨仰视我,现在我需要抬起眼看他。

眼睛很长,与我想象的一般,星眉朗目,眉宇间没有任何东西,不再像小时候,小时候他时常皱眉,我看惯了,如今觉得少了点什么。

“昨日……”我先开口,“谢谢你。”

他不配合,答道:“我奉命行事。”

我笑了笑,曾经觉得他少年老成,便猜想长大后的他定然像个老头子,如今真的再见了,原来全不是这样,他仍是解星恨,心底更深处,他仍像个孩子。

孩子是什么样的,敏感、极致、情感强烈。

偏偏我第一眼见他,觉得他低沉了,现在又否定了。

“你知不知道厨房在哪?”沉默总不能一直持续,我想了个借口出声问他。

他伸手,半侧身,指向他身后,“……那里。”

“哦,”我点点头,“饿死了,我去找点东西吃。”

说完从他身侧绕过,觉得有些丢脸,这种遁逃的方法极不高明,现在,我应该比他更像一个孩子。

正如,我走出第三步,他在身后叫我:“盈余。”

我吓得大气不敢出,动也不敢动。

很多年来,叫我盈余的人只有一个,但那个人,已经不认得我了。

解星恨的声音清澈沉稳,比起江无缺,更多了些凌厉,我感到身后他急走两步,并不急躁地、将我的肩慢慢环住。

“你们孙家的传统,”他问,“孙盈余你忘了吗?”

“……”

我当然没有忘,孙家的传统,离别时抱一抱,再见时抱一抱,但是解星恨,那时我没想过再见你,更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下再见到彼此。

正像我想不到,最不该出现的人,却偏偏总爱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刻出现。

殿主与江无缺,一前一后,在连接前庭的过道上出现。

我猛地跨前一步,即使两人都没在往这个方向看,但我却知道,其中一人,其实是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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