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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们大统领……怎么样?”
李承恩前脚刚走,惜莲夫人马上就问起了小七的看法,那副热切的神情,就像是一个母亲急于并期盼着别人夸奖她的儿子——虽然小七很清楚他们并不是这种关系……
“他……”小七迟疑良久。虽然从秀坊时带来的根深蒂固的印象让她对李承恩其人之人品私德不敢恭维——而且还那么老!这是重点——但怎么说也不好驳了惜莲夫人的面子、怎么说那也是救过自己一命的人……一向直来直去的燕女侠,难得地陷入十分纠结的情绪中。
“他……是个不错的人。”
“不错”是个很笼统的概念,而且并未说明是哪方面的“不错”。小七觉得这种敷衍式发言大违自己的个性,委实是因为再无恰当的形容词了。但惜莲夫人听了却似很满意,还带着会意的笑容再没有追问下去。
“我觉得有戏!”
回去之后,惜莲夫人很激动地对丈夫秦颐岩说出自己的判断:
“姑娘家脸皮薄,羞于启齿,说是‘不错’,其实心里就已经算是同意了;但总还是要你那个弟弟主动些才好,莫要冷了人家小七姑娘的心。”
秦颐岩对自家夫人的判断表示信服,第二天便找到李承恩,转告了惜莲夫人打探小七口风的情况,同时再次耳提面命了一番关于“男大当婚”的训示,说也不要求你马上成婚,但总该时不时和人家姑娘走动走动,感情嘛,是培养出来的云云。
李承恩感到头很痛,非常的。
虽然在事关天策府军机大事上,他身为统领说一不二,无人可以置喙;
但在有关个人的儿女之事上……他早年丧父,人言道,长兄如父,秦颐岩这个结拜大哥的话他可不能不听——天晓得他下令留小七在天策府是为了了解情报、控制观察,可不是为了“培养感情”……
而秦颐岩一句话就把他堵得死死的:
“秀坊出来的姑娘,不管是样貌还是才艺,你有什么可挑剔的?”
——就是没什么可挑剔的才头痛啊!
李承恩愁啊……愁得头发都开始掉了。
慢说他现在百事缠身,根本抽不得空;就算有空,到底是要怎样跟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的男子气比女子气还多的姑娘“多走动走动”?上次一见,好像彼此都不太上心;怎么现在大嫂又说,人家对他有意呢?他是真心搞不懂这个小七在想些什么啊……
“将军最近有事烦心?”
在呈递公文的间隙,朱剑秋忽然问道。
“军师你知道?”虽然素来知道这位军师智计无双,倒是不知他除了会相面,还会读心。
“嗯……看出来了。”
朱剑秋微一颔首,视线不由得往上看向李承恩那较之以往略微后移的发际线,半晌,才又转回:
“其实小七姑娘自江湖中来,不妨……以江湖方式与她相处?”
——江湖方式吗……
李承恩觉得很有道理,江湖儿女自然有江湖的为人和思考方式,他之前也许真是想得太复杂了。
“卑职之所以有这样的论断,是因为曾听明月圃的侍女,讲起小七姑娘的喜好……”
“哦?她喜欢什么?”李承恩一时也有点好奇。
“一不喜女红,二不喜诗画,平生最爱者是打……与人切磋比试。”
朱剑秋略顿一下,最终还是修正了那个听起来过分简单粗暴的用词。
不就是喜欢打架嘛!就算你把字吞掉一个我还是听出来了啊!
李承恩扶起了额头,敢情上次小七跟他说要讨教枪术,并非客套话来着……这姑娘的好胜心,真不是一般的重。
——也罢,遂了她的心愿,也好与大哥大嫂交差。
不过,这件事到底是如何传到朱剑秋那边,以至于连他都在帮忙出谋划策……简直好事不出门、八卦传千里,天策府最近有那么闲吗?看来他要加大将士的训练量,免得他们有时间蜚短流长。
“啊、啊啾!”
负责天策府情报工作的宣威将军曹雪阳,不知为何忽然又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切磋?”
惜莲夫人听说李承恩的来意,马上就大大叹了一口气:不然怎么说平日外头传说天策府主风流成性她从来不信,哪一个惯熟风月的大男人会难得跟女孩子见一面,不是和人家约会却去约打架的?
“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切磋比试是平常事,何况也能知道小七姑娘恢复得怎样了。”李承恩很正经地回答道。
惜莲夫人此时此刻真是深恨自己不会武,于是只能在心中将这个不中用的弟弟扁了三百次,向他投去恨铁不成钢的一瞥之后,便温雅地笑着转向另一边的小七:
“那妹妹的意思是?不喜欢就不用勉强……”
“切磋?好啊!”
谁知小七一听就双眼一亮,一扫平时的百无聊赖,登时神采奕奕地摩拳擦掌起来。
明月圃清池畔有一小片空地,虽然比不上天策府的大校场,但用以两人对战切磋也足够了。
李承恩手捏银枪负于身后,视线始终对面粉色身影的一举一动,一点不敢掉以轻心。相较之下,小七却显得随意许多,平日惯用的一对留情剑尚被封存在天策府的军械库,所以就只能问门外军士借了柄铁剑,此时提在手上来回掂着分量,眼睛都没往李承恩那边看,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但李承恩还是丝毫不敢大意。之前惜莲夫人见小七答应切磋,就连忙把他拉到一旁,再三叮嘱说“女儿家都是要面子的,你手底下让着一些,别没轻没重的”。但李承恩闻言只好摇头苦笑,大嫂不是江湖人,都不知蝶七剑在江湖上名头何等响亮,谁让谁还说不准呢……
佳人香的幽香随着清风淡淡传送,蓦地,竟透出一丝冷冽。
小七唇梢微扬,手掌忽地把铁剑倒提。
“来了——”
李承恩只觉眼前一花,身下马步立稳,手中银枪已反射般地向前挡去。话音未落,便是“叮叮咚咚”一串清脆的金属声连响。李承恩把银枪护在周身,旋身横扫,看准时机在缤纷的剑影中抢出一记龙牙,但那粉色俏影已轻飘飘地落在池边的一块湖石上。
“反应不错。”小七赞许着,把铁剑从左手交到右手,这兵刃的主人往日总用它来大砍大伐,因而做工粗拙、分量沉重,小七用来到底不是十分趁手。
“承让了。”
李承恩枪尖指地,保持戒备状态,然而都不觉有几分心惊:
——好快……
方才小七一瞬间共刺出七剑,他用枪挡下了四剑,其余三剑都击在了盔甲上。
天策府的枪术虽也有马上和步战的区别,但用于战阵的招式都以实用为主,路数简单粗放,与花样繁复的江湖武学不可同日而语,像这般一对一地切磋比试更是难占上风。小七的剑法看来是走轻灵敏捷一路,是要保持守势,还是卖个破绽诱她进攻呢……
李承恩正暗自认真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做,忽然就听见外面不知谁喊了一声:
“大统领加油!”
于是他和小七都不由得分神去看,四下一望,才发现不知何时起明月圃的屋檐围墙上全都爬满了人——到底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
既然有人起了头,其他人也接二连三地喊起来。
“大统领加油!”
“天策府威武!”
“谁输谁嫁人!”
李承恩心中默默吐了一口血……他今天只是来友好切磋,不是要比武招亲啊?!这谁输谁嫁人到底是什么回事!
“……还要继续吗?”
现在这情景让李承恩好生尴尬,毕竟这副造出舆论要逼婚的架势实在不是他的本意,而且对一个不甚相熟的姑娘如此相逼也太过无礼。所以如果小七愿意中止比试,倒是双方都有台阶可下。
但小七好似对这些围观群众并不在意,显然更不在意“嫁人”这回事,只看了一阵便转回视线,悠然地开口:
“胜负未分,自然是继续啊~”
说着她便跳下湖石,长剑在手中一抖,李承恩见了反而后退半步。
“等一下~既要分出胜负,那还是公平为好。”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要解身上的甲胄:“你今天的兵器不合手,我岂能再占装备的便宜?”
只是他的手尚未碰到穿起铁甲的系绳,耳边风声骤急,李承恩马上横枪迎上,“当”的一声正好抵住小七迎面袭来的剑锋。
“不必了,”眼前出现小七潇洒的笑容:“盔甲还是好生穿着吧,我怕会弄痛你。”
——弄……痛……你……?
李承恩好一阵发怔:是他错觉吗……现在怎么有种他被怜爱了……的感觉?
这场切磋进行了十数回合,最后是以李承恩一招惜败告终。
李承恩心里松了一口气。这里不是沙场,无须性命相搏,单以武技而论,他落败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小七确实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何况在这种场面下,他失点面子还不要紧,就怕会让小七难堪。现在的结果皆大欢喜,再说他输得倒也不算难看。
“姑娘好功夫,在下认输。”
李承恩持着银枪向小七一拱手,眼角余光瞥见后面亭子里的惜莲夫人偷偷给他竖起大拇指——这下应该可以交差了吧!趴在墙头围观的众人见胜负已分,到底没人敢起哄叫自家大统领嫁人,渐渐就没声没息地散去了。现在李承恩就只等小七客气几句,今天这趟差事就能鸣金收兵。
可是小七却没有收剑,只挑起柳眉看了他一阵,说:
“才一场便认输,这可不是军人作风吧李将军?”
——才……一场?
“……你要怎地?”
“起码也得打个六七□□十场……”
“……”
“每场来三百个回合!”
“…………”
李承恩第一次知道被一个武痴缠上是多么可怕。
两人一直从晌午战至日薄西山,李承恩也从一开始的尚可招架变成单方面的被动挨打……他不知道这种战斗到底有何意义,本就不多的战意随着阳光消逝而愈发稀薄,反观小七那边却兴致勃勃,提着剑变着招式步步抢攻,根本没有要停下来歇一歇的意思。
李承恩觉得自己真是快受不了了,到底怎样才能让她停止,他的时间不能白白浪费在此啊!他挺枪扫开剑锋,银枪旋风一样把粉色身影逼开数尺,才待要开口说话,但那明晃晃的剑尖转眼又追到眼前,不留给他任何喘息空间。
——如果按照江湖规矩,要让一个人住手的话……
“女侠饶命!”
蓦然听到李承恩喊出这么一声,继而见他双手托枪单膝跪倒……小七不由得怔了下,硬生生把递出的长剑收回,等到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忍不住就“噗”地笑了出来。
她把长剑收到背后,走过去,伸手拍了下李承恩的头:
“那就饶过你这次吧~”
言毕,便踱起步子潇洒离去。只留下李承恩一脸呆滞,好半天才终于回神:
——不!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