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醒时不忆旧时欢(1 / 1)
来来来,先给各位每人发一根避雷针→赵辛宓醒来是在一日后。彼时房中只三两个面生的丫鬟照料,并不见其他身影,赵辛宓挣扎一阵,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勉强起身,仍是天旋地转地厉害。顾及周遭陌生环境与装饰,她问一粉衣小丫鬟,“这里是何处?”丫鬟便答她是孔府,赵辛宓现了惑然神色。
孔少驰恰是在此时入内,见她此刻清醒也是惊喜,便道:“你可算是醒了,我直担心那老儿的药不管用呢!”赵辛宓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却是说出一句足以令他心凉透彻的话语:
“你是?”
孔少驰心下“咯噔”一下,“小宓你别吓我啊,我是孔少驰啊。”赵辛宓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杏目饶是嗔怪,“孔少驰?公子,我不曾认得你呀。”
莫不是真叫那老儿一语成谶,小宓失忆了?孔少驰呆立半晌,没了动作。
却说那刀疤脸,因是怕赵辛宓有那么一刻清醒,便隔几个时辰给她喂下一碗息香散兑的药,他只当何管家给他的是寻常迷药,并不曾疑心有它。
孔羲安进来之时,孔少驰正同赵辛宓解释身份,无奈她初初清醒,听得几句越发觉得头疼,对孔少驰一时也没了好印象。不想孔羲安一出现,赵辛宓便扑上去抱住了他,一口一个叔叔叫得亲热,孔少驰难免心下怪道:敢情你这丫头偏记得我爹不记得我了?
赵瑜随后与孔夫人寻赵辛宓而来,而她亦是只唤了小姑姑,并不认得孔夫人,孔羲安觉出不妙,正要派人去请纪老,他已是站在了门外。
一番察看,纪老无奈皱眉。因是断定是那息香散的诱因,他顿觉无力:失忆此事不比寻常症状,凭丸药就能医治,眼下小宓应是忘却了此番长安诸事,这才只记得孔羲安与赵瑜。方才他替她看病,她也只当他是叔叔请来的大夫,温顺乖巧地对他微笑,殊不知老儿心底无比失落。
“眼下这般如何是好?”孔羲安问道。
纪老叹过一口气,且不说这般问不出她是遭何人伤害,往事种种全叫她忘了,自己这个平白拣来的爷爷也不知她还认不认...纪老一抬眸,又见赵辛宓对他温驯一笑,他无奈别过头去,分明有话难言。
“大夫不妨有话直说,我禁得住。”赵辛宓道。
纪老答:“我这里没有医治你的丸药,要想恢复记忆,还需从亲近的人身上找。”诚然这是一个法子,然而却是极不容易之事,纪老心中清明,在场各位亦是如此。
赵辛宓垂了眼睫,低低颔首,没再说话。
*
因了赵辛宓只与赵瑜亲近,孔羲安便将她俩安排在了一处,平日里也不教陌生的人来走动。这日天光尚好,二人正于树下闲暇串花,孔少驰领了一蓝衣少年站在了院门口。
赵辛宓抬眸,见那少年漆目似星,风姿朗朗,如何好的形容。她看过几眼自觉失态,有意移开了视线,而那少年偏偏不依不饶地流连了目光,好生令她尴尬。赵辛宓看了一眼孔少驰,正欲询问,便听他对自己介绍,“这位是赵家亟少,你们曾...”
“我记得,那是小宓的夫君!”赵瑜笑道。
“小姑姑你说什么呀,我不认得他!”赵辛宓立时红了脸,又是羞又是恼。孔少驰轻笑了一声,倒没解释什么,赵亟兀自说道:“小乔你回去吧,我与她说。”
孔少驰颔首,又与赵瑜笑道:“小姑姑,我父亲在书房,你与我一同去吗?”赵瑜自是忙不迭点头,撇下花篓,挽了孔少驰的胳膊,二人一同出了院落。
一处院落,少女执了一朵淡香盈盈的茉莉,兀自穿着手中茉莉花环,少年坐于她面前,静看她纤手弄巧,不言不语。
“小姑姑说话没一个正经的,赵公子莫要放心上。”赵辛宓轻声道,没敢抬眸看他。
赵亟颔首,似未将此话放在心上,仍是看了她一番动作,缓缓开口,清音似击玉,无比熟悉,“辛小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赵辛宓从未听过人这般亲昵地唤了自己,此时心下觉出此人大抵是故人,便答道:“大夫说我暂时失了些记忆,从前的事不大记得了,隐隐约约断片,倒常梦见一朵海棠花。公子若是故人,便与我说些故事吧,若能令我忆及往昔,也是极好的。”
今夕往昔,当时曾经,君不复君,卿不复卿。
“好,我都说与你听。”赵亟道,分明唇角笑意阑珊。
赵辛宓心下一喜,不禁也是笑,纤手抖落残碎花屑,倒预备了认认真真听他的故事。
“我犹记得那一夜与你在长安街的相遇:满街花灯纷繁,人影绰绰,你戴了一只滑稽的猪头面具,手中提了两盏鹿饮溪花灯,被夹在人群中间,左右难为。彼时我与你那小乔哥哥正抢着一只金翎羽面具,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得那一只面具吗?因为那卖面具的小贩与我说,姻缘匹配,命中注定;金银一对,天作之合。”他几分期许的目光望着身边少女,长睫轻颤,漆目胜过此时日光倾城。
“我本该是能得那一只金翎羽面具的,可是我看到了你,那样撩人的夜色中,我偏偏是看到了你!我将面具掷向了你,本是想替你辟出一条小道,不想你却误打误撞踩坏了我的面具。”
“啊?”赵辛宓讶然,“那我不是坏了你的好姻缘?”
赵亟望着她仍是笑,“岂止是坏了好姻缘,却是此生再难遇着的呢。”
赵辛宓转念一想,“不对不对,那银翎羽面具呢?”
“也在我这里啊,”赵亟说,“它原不是我的,因了你,它的主人将它给了我。”
“它的主人是谁?与我...”赵辛宓这厢还在问,赵亟径自打断了她的话语,“不过萍水之交。”赵辛宓见他面色依旧,言语却是清冷,遂噤了声,没再发问。
此时赵亟亦是心底徘徊:忆及往事,还是不意间提了那人,她应是有所察觉,想必是有所畏惧才未追问,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感伤。转眼看赵辛宓,她漫不经心地把玩了手中花环,似乎想要将它戴在右手上,又似乎觉得不妥当。
“我来帮你吧。”赵亟说,双手已是不由分说取过那茉莉花环,赵辛宓没有推辞。
趁着他低头专注之际,赵辛宓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一只手捻起了他的一根发绳,“这东西倒十分眼熟。”想了想,她从袖中摸出两根一模一样的发绳,鲜红的色泽,串着两片扇形白玉,正是那日莲子舟上,他替她整袖子时绑过的。
“你还留着呢。”赵亟笑说。
“哦?原来这东西不是我的,如此便还给你吧。”赵辛宓笑的坦荡。掌心摊开在他眼前,那两团发绳似乎格外地红。赵亟手中动作一顿,半晌才又有了反应,说道:“你既不想要了,那便扔了吧。”他一直低着头,以至于赵辛宓未能看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神色。
赵辛宓尴尬了动作,那手伸着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这边,赵亟已是将茉莉花环为她戴好,浅草色很衬她的肌肤,茉莉花环戴在腕上,如何看得都是小巧精致。那绳结用的是异常繁琐的系法,赵辛宓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那步骤,因了这一阵惊喜,倒没细究。
“辛小宓,其实你该恨我的。”赵亟说。赵辛宓不明所以,怔然看了他,而他略略有些恍惚,迷离了双眸。
“你变成如今这样,全然是因为我。”
很多时候我会想,一见钟情会持续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忘乎所以地想要拥有你,并且真切地认为,我可以做到。那是一个荒唐至极的举措,我在蒙蔽自己的同时也将你拉入了深潭泥沼,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你,可以为你遮蔽风雨,我们可以一起远离喧嚣的长安,可这现世竟是令我这样难堪,我让你失去了你本该拥有的东西,我打乱了你的生活,而我,却又要走...
“赵公子...”赵辛宓低低地唤。赵亟陡然清醒,听她说道:“小宓不知公子此言何意,但心想着,若是你我曾有恩怨,如今我也已忘却,倒不如好聚好散,两厢不计较。”
好聚好散。
你怎知我今日便是来与你好聚好散的?
赵亟幽幽扫过她一眼,难辨此中是多一些无奈还是怅然,他只徐徐说着:“辛小宓,我曾那样喜欢你,你却把我忘了...即便你忘了所有人,你怎能忘了我呢?我是赵亟,我是赵亟啊!”他的双手不禁扶上了她的肩,像是将毕生的气力都传输到了双手:克制不住地颤抖。
“你!”赵辛宓吃痛想要脱离他的桎梏,他一下子便将她搂入怀中,不断地说着让她听不懂的话语:
“我为你喜欢上了那枝上的红杏,我为你做陌上十二簪,我为你去求我父亲成全,我为你去讨好陆缓歌...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将你视作我此生挚爱,我舍不得离开你呀!”
赵辛宓越发听得稀里糊涂,是用尽全力推开了他,而他仿佛未有一丝防备,匆匆跌在了地上,便这般颓然坐着,浑浑噩噩的姿容。
赵亟苦笑道:“从前是我死皮赖脸要缠了你,如今也是我迫不得已要放开你,辛小宓,我真怕你会忘了我,可是,我又怕你忘不掉我,今日看来,我的担忧是多虑了...”
赵辛宓本该恼怒,听得他这最后一句,难免心中一阵泛酸,不知不觉间,眼眶竟是红了,想要安慰他,又不知该做些什么。
翦翦细风,丝缕缠绵。他重新站在了赵辛宓面前,浅浅一笑,继而转身,那样颀长英挺的身形,却似饱经沧桑的老槐,步步彳亍,步步踯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