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楼兰美男(1 / 1)
第二日是艳阳高照。
晴和日好,风清云淡,卷帘惜时夏,拂手绕绿芽,香气盈室,却是空巢无人。
窗边紫铃铛浅作音容,芍药花红,七月之雪点绛唇,无影观闻,辜负美色。
赵辛宓昨夜原是要离开的,将出房门,却又停顿,就着绿蜡青烛和衣静坐了一夜。落寞相伴,怅然相随,一夜琉璃美梦,一朝黯然销魂。直至天明,她才从前堂离去,当着众人,当作无事。
或许她会忆起那夜的情形,却是再不愿记得那人的淡漠。
脚下虚虚实实,脑中恍恍惚惚,赵辛宓只顾着低头,不知不觉竟过了一条街,是到了品湘楼楼下。
门前济济,人群围成了半个圈子,指指点点的,不像是在听说书的,倒像是看的什么热闹。
孔少驰因邀而来,也是纳闷,一旁小仆开了道,他即识出了这是赵亟前日里与人打赌赢来的两头骡子。两只畜生正安逸地低头啃草,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是被赵亟饿了好些天。他嗤笑一声,叫小仆驱散了人群。
正要进屋,他忽然瞥到了蓝衣少女失魂落魄的身影,桃花眼一媚,却是折回身子来调侃她:“小宓妹妹,许久不见可还安好?那日为何见我便躲闪?”
赵辛宓抬目,瞧见他今日着了件绘有墨竹的白衣,手中照例是握了把折扇,未启,就这么吊儿郎当地掂着,也是颇有一番逍遥风姿。她静静地凝着他的眼,千言万语,全化了盈盈秋波。
孔少驰用扇尖挑着她的下巴,一眼便瞧出她双目异常,啧啧叹道:“这眼睛是怎么了?莫不是相思惹疾,成宿不眠?”
赵辛宓匆忙扭过头去,不欲作答。
忽的一抔水从天而降。
孔少驰折扇一启,那水悉数落在了雪白的扇面上。却见他抬头,媚眼作祟,继而摇扇笑道:“我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你这厮。”
阁楼上,赵亟正单手摩挲着一只天青色茶杯,唇角似是一勾。与他对坐的是个俊俏的绿衣少年,眼角一颗浅褐色的泪痣,也握了只茶杯,笑意盈盈地看着楼下二人。
赵辛宓看得仔细,那展开的扇面上不是南有乔木四字,而是晕了水的墨竹,便问:“小乔哥哥,你扇面上的墨字呢?”
孔少驰转过扇面,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见那茶水已将扇面上自己亲题的字都晕开了,不免心头一憾。
“呐,被你的护花使者给弄坏了!”孔少驰心生不满,又瞪了赵亟一眼,刚要开骂,忽的一怔,问赵辛宓:“你叫我什么?”
赵辛宓的手已是缠在了他腰上,嗓音略带沙哑地又唤了一声:“小乔哥哥…”
“啪嗒”一声,折扇落地。面对少女突如其来的拥抱,孔少驰竟是不知所措,睁大了双目,双手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僵硬着没了下文。
“嘭——”天青色的茶杯被捏碎在掌心,一时茶水四溢,染了半袖茶香。
小乔是孔少驰的小名,取自《诗经·汉广》一则。他本是钟情这名字的,不想偶然间得知城北有位美人姬氏恰巧也是这个名字,他虽是年少,却深知不如那美人,遂不再提及此名,因此这小乔除却几个发小,无人知晓,也无人如此唤他。孔少驰心中纳闷,赵辛宓是如何知晓的呢?况且,她竟叫我哥哥...莫不是老爹在外惹的什么桃花债?桃花眼流离闪烁,心下乱了分寸。
少女的双臂若藤枝般缠绕在他腰间,头伏在他胸前,似在嘤嘤哭泣。
上回赵亟让自己好端端成了断袖还没同他算账,今日赵辛宓又是这般,二人可是商量好的?幸而笼香此时不在,若被她瞧见,那这清白可就真的没了…忸怩了一阵,孔少驰终于万般艰辛地扒下了她的手,竟是脸红,“小宓妹妹,我们寻个说话地方。”
赵辛宓点头,眼圈又是红了。
孔少驰更是不知如何安慰,抬头望了一眼阁楼上的少年,却见那人漆目波澜不起,薄唇轻抿,似笑非笑。难不成叫他误会了?罢了罢了,今日这烫手山芋怕是甩不掉了。孔少驰看着被少女紧扣的右手,不由心恼。
二人渐去,柳扇放下了手中空杯。方才她瞧见孔少驰与赵辛宓一道现身,心生一计,假意作漫不经心地模样,将那茶水泼给孔少驰,果教那厮误会了赵亟。此刻她亦是不怀好意地笑道:“亟少,有人要抢走你的美人了哟~”
少年未觉尴尬,将手中茶杯碎渣往地上一掷,笑道:“那我便去济生堂把那绛衣美人给抓来。”
柳扇不曾见过笼香,心下想着有趣,便嚷着要同去,于是二人一拍即合,牵上两头骡子,风风火火地往去了。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不过是一瞬,黑云压城,满城晦色。
柳扇打着趣说是天公作美,不忍亟少欺辱良妇。赵亟二话不说撇下骡子就先她跑去,柳扇于是也抛下骡子,循他而去。那宫女末画因听她一言关照那骡子,又是担心她着了雨露,正在拿伞和安顿骡子之间思量,转眼大雨淋漓,迎面而来。她唤不住二人,又扛不住这酣畅雨水,只好看着他们这般在街上疯跑而去。
风雨连绵的,两头骡子都晓得在人家屋檐下避着,这二人可是傻了?末画拉着两头躲在檐廊下不肯出来的骡子,颇为纳闷。
柳扇自小于宫中娇生惯养,哪里淋过雨,细密的雨珠打在身上瞬间湿了衣衫,她反倒欢喜地很,忍不住仰着头高歌。赵亟本就跑在她前面,渐渐听见背后清晰歌声,不觉一乐,倒是放慢了脚步。
疾雨势匆匆,眼见得乌云散去,霁彩纷呈,却是到了济生堂。
好一场无理取闹的雨。赵亟暗骂。
檐上续了水,雨露低回,滴答作响。
二人模样狼狈的很,满脸是水,满身溅泥,忍不住相视大笑,赵亟解下外衣,顺手在柳扇脸上抹了一把,替她揩去了水渍。笼香恰巧是在店中,见得面前两位少年动作亲昵,饶是一怔。
不刻,末画冲撞而来,也是浑身雨水,手中还捏了两把湿漉纸伞。见二人相安无事,言笑晏晏,她气鼓鼓地丢了伞,差点掉下泪来。下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这般放纵公主了!
“你就是孔少驰的绛衣美人?”柳扇问,这般心直口快不免让人觉得草率无理。
此时店中不过三两人,倚竹正替人把脉,未抬目,笼香只作充耳不闻,打开药橱,做着自己的事。
柳扇笑眯眯地走到她面前,却是被难闻的药味熏到,捂着鼻子说:“模样倒是标志,配得起他。”此时赵亟也晃到了她身边,随着品头论足,“就是脾气不好,依我看,会功夫的女子脾气都不见得好。”
“你还会功夫?”柳扇讶然,目露艳羡。
笼香白了赵亟一眼,将从橱中取出的一大把鱼腥草丢在柜台上,顿时腥臭气味弥漫开去,二人吃呛地背过身去,仍是大笑。
幸而堂中客少,不然怕是不敢进门了。
柳扇偷偷攥了一棵鱼腥草想藏在末画后襟,却见一只素白的手掀了帘子。
出现在帘后的男子一身如雪白衣未染纤尘,□□的手腕上缠绕着几匝红线,玉冠束发,清辉胜仙,那对墨色的眸子尤为迷人,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却映在她心间许久。
柳扇竟是惊喜:“你是楼兰王氏的人?”
笼香正欲说话,赵亟噗嗤一笑,一只手已搭上她的肩头,“嬗哥儿,你上回也是这么说我的,莫不是长得俊俏的男子都是楼兰王氏的人?这长安城多的是美男子呀!”
末画恨铁不成钢地拉了柳扇一把,示意她自尊身份,柳扇却是不顾,径直站在那人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清弄未言语,却是望了一眼赵亟。
赵亟也正瞧着他:那人的眸光云淡风轻,一样如墨的瞳仁,在他的身上却是另一种韵味,只是佯作无事地绕过柳扇,那脚下仿佛是漫步云端,御风而行...这般风华着实令人自愧不如。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柳扇伸手拽住了清弄的袖子,眸色异常闪亮。
隔岸已是桃色艳丽,这厢山水太过清秀单调!
周遭已是有人非议,门口更有好奇看客,少年干咳一声,却是敲了敲柜台,“笼香姑娘,你的夫君要被人调戏去了。”
你别调戏人家就是了,还须关照我!笼香美目一转,不欲理他。
“姑娘与我素不相识,如此亲密,不妥。”清弄言。
柳扇的手登时一收,绞唇问道:“你...你怎知我是女子?”
那人轻掸素袖,并不作答。
柳扇还欲上前,末画赶紧将她拦住,头摇得飞快。
“那你可知我是邑贞公主?”她朗声。
电光石火间,笼香与清弄对视一眼,眸中异常惊讶。
赵亟扶额。
末画心死。
一众不知情的路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柳扇瞧见那公子微微一怔的模样,忽的一笑,目露狡黠,似是奸计得逞,“我不过随口一说,当真了?”
知情的二人心下一松,不知情的众人嗤笑而去。
不过一瞬,那白衣公子嘴角分明是一抹笑意。
末画当真是被她吓坏了!生怕她再说胡话,她赶紧拖着她往外走,赵亟也识趣地将她推攘了出来。
柳扇心中犹是花潮泛滥,身子被末画搀着,仍是脚下不稳,走两步便要回头看三眼,总担心那人会忽然出现在门口,而自己恰好错过了与他眼神交汇的那一刻。赵亟猜出她那桃红柳绿的心思,悄悄凑至她耳边道:“你若喜欢他,何不招他做驸马,成全了两桩美事?”
她心下会意,却是正声说道:“那岂不是便宜了乔少?”
二人心照不宣地一笑。
晴空里一阵惊雷,云团黑压压地密集过来,仿佛又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