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三十年前的故事也完不了（1 / 1）
我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愣了一瞬迟疑着回了头。
他颀长的身形在昏黄的路灯下更显挺拔，白色的衬衣领口处松开着，那颗扣子在他的衣服上永远像多余的，在我看到的时候总是没有扣上。昏黄的路灯照在他英俊的侧脸，有片刻的落寞，却满是风尘仆仆的倦意。
风尘仆仆？我不禁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下丰富的词汇量。
我是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就辨认出他的人，只是有那么一瞬意外，听说，他家族的事业从未涉过江城，而上次恰巧听他提及那些‘所谓’的过去，我自是比较上心，多打听了一下。
罂粟虽美，却总是有毒的，会渗入骨，渗入血。我对这个男人的评价就像是罂粟。
江宇灏在看到我回头那一刻笑了，他笑得灿烂。
他直直盯着我看了半晌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顿了顿开口道：“喝杯咖啡？”
我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道：“喝咖啡会睡不着，走走吧。”
他看着我温暖的笑着，重重地点头。这一刻的他恍若真的只是我认识的一个故人。
我没有理由拒绝这意外的邀请，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那种晶莹的、类似渴望的东西，恍若暗夜里的水面潋滟，微微宕动着沉睡的寂静。
习习的晚风略过盛夏此刻安睡的江城，风不安地微微吹起我白色的衣角。
江宇灏静静地走在我身边，似是想些什么。我也没有说话，对于这样的我们，我实在没有办法拒绝他一次又一次的邀请。内心深处不想跟他更近，却在言语和思维上总处于被动地位，放弃本该主导的线，像风筝一样被他带着飞向未知的空中。
“安笙。”他终是出声叫住了我。
我蓦地顿了脚步，侧身抬眼看向他。
他定定地看向我，眼里满是脉脉深情，我忽的被他看得红了脸，眼神左右飘忽，手紧紧地绞着那方有着淡淡馨香的手帕纸。
看我这般局促，他忽的又笑了。
“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我准备在江城工作了。”他肯定地说，脸上满是郑重，找不到一点戏谑。
经常吗？我还记得景昱告诉我不要跟这个男人有牵扯。可是如今这个男人就站在我面前，而且堂而皇之地告诉我，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抛开我跟他以前的种种怎样不说，景昱就这几天就到江城的公司来上班，如果被她发现江宇灏也来到了江城，就算没有什么，景昱也会对我身边的人万分防备。
我迟疑半半刻，问道：“为什么？”
他笑着回答：“找一个人。”
随即，他收起了笑颜，继续向前走。
找人？可是以他的能力，在江城找一个人不该是易如反掌的事么，还用亲自来江城？
我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你确定要找的人就在这个城市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
风凉凉地吹在脸上。
“我记得张爱玲有一句话‘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有完，也完不了。’有些故事，还没有完，也是完不。这个世界真是小，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他敛起了所有的情愫，眉头紧锁，目光深沉的看向远方，若有所思，低低说，似是喃喃自语，可我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怎样深沉的纠葛呢？竟是这般放不下么？我看着他的深沉，夜色的深沉，似乎混合为一体，像茫茫的迷惘，看不清。这个平时看起来真不正经的男人，也是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才有如今这般的忧伤吧。
我轻轻的叹气声拉回了思绪远在回忆里的人。
他看向我，略显歉意轻轻地笑：“抱歉，我只是想起一些往事和故人。”说完，又定定地看向我。
我看到他眸子里浓重的悲伤，却不知如何劝解。我仿佛看到他在看我，又仿佛看到他在看我的时候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或许，再遇见是为了重逢，为了成全遗憾也说不定。”我轻轻出声，江宇灏看向我，眼里好像是突然被点起了一把火，满是欣喜，“重逢么？成全遗憾么？”
随即那把火又灭了下去：“可是，我欠她的很多，我爱她爱的太自私，或许，她根本不需要我的成全，也可能，她都不会原谅我。如果不是刻意，我想可能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有机会让她会原谅我。”欣喜过后，他幽深的眸子渐渐黯淡。
我以为，但凡是错事，都希望被原谅求得心安。如果被原谅就会觉得心安，不被原谅，人生就是场负重的前行。
“这世上的感情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原谅的，既然是以爱的名义，那多少就会存在私心，存在占有欲，能想到这个人的爱情、这个人的美好、这个人的独特只为你而盛开，说明你对她的执念越深。你是太爱她，否则怎么会强求的那样极端？”
他低着头，没有说话，似是在揣摩我话中的意味，我又说道：“如果没有机会求得她的原谅，就尽力对她好吧。这世间最难得爱情便是‘求不得’，你求不得你对她执着的成全，求不得她的原谅，甚至求不得她原谅你的机会，便已经是她给你这段执着里最残酷的惩罚了。这样，你还觉得你的刑罚不够重么？”
此时的江宇灏已经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一副极其痛苦的模样。他声音颤抖而嘶哑地说道：“你说的对，可是她忘了我，忘了我啊。我想让她记起我，记起我曾极端地爱过她，可是我又怕她记起我，记起我曾深深伤害过她，这样的我真是矛盾。你说得对，我对她的‘求不得’，我求不得她的原谅，甚至是她原谅我的机会，我就已经输了，我输给了她的无心，更输给了我的自责，我的内疚，我这么多年来对她的念念不忘，我才是那个最不值得被原谅的人。”
我一听他说这话心下一慌，本来是好心劝告，怎么搞成了这番模样，越劝反而让人家越是痛苦。我蹲下身，静静地看着他，这个男人脆弱的样子还真是想让我用尽全力地想去安慰。只是还搞不清楚我内心深处对他些许的紧张，些许的疏离，我想努力靠近这颗脆弱敏感的心，可我始终如隔着云雾的山峰，疏离地想要防范。
我犹豫了半晌，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削瘦的背，轻轻道：“如果她还在，就尽你全部的力气去弥补她，原不原谅只是她的一句话，可是如果你弥补得足够多，你也对得起你的遗憾了，就算没有机缘求得她的一句原谅，至少你也是弥补过了的。”
“既然你爱她，也曾给她伤痛，如今她记不起你们之间的纠葛对你们才是好的，虽然是另种的逃避方式，但对你爱的她来讲，安乐无忧才是最好的生活了，至少她不会在纠葛里继续煎熬了。爱她，就是希望她过的安生，过的安心。是不是？”我试图谨慎地安慰他，可他听完我的话，猛地抬头，声音低沉地问我：“你还是觉得煎熬吗？”
我愣住，不过是安慰而已，你听听就好，还那么当真？我觉不觉得压根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事人煎不煎熬。
“爱怨纠葛不清，就已经是煎熬了。”我痴痴想了半天，挤出这么一句话，假装着高深莫测，天知道，我也是白纸一张啊……
江宇灏定定地看着我，神色复杂。
我是个跟回忆没有关系的人。自上次从青城回来，我就开始动摇。说不好奇是假的，我怎么可能对来自心里冥冥中的呼唤毫无动摇？可想到提起青城父母和景昱的顾左右而言他，我又安分的做着江城的顾安笙，我都不知道怎样劝解这样左右不定的我，更何况是这样的江宇灏，这样猝不及防就闯进来的男人？
我也定定的盯着他，神思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