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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冷风托一缕轻烟而去,天地间又归一片晦涩的灰,地生浓雾,进一步将这方不大山河容纳入黑暗。

倏忽间地裂而生的金光猛烈粉碎所有的影,自上徐徐罩落而下的屏障柔缓护住这昔日繁华、如今已无城隍陷落鬼怪之中泱泱皇都,游走低空虚幻仿佛难以捉摸的影陡然嘶喊出尖锐鸣叫粉碎在虚空之中。

无人去在意这些,无人知晓这些,只因于前一时的短短时间,凭空扯裂的缝隙,甩出的黑色触须,眨眼消失又眨眼出现的被生生撕扯做碎块的尸体,这些,尽皆来自于那个对他们而言无比陌生且无比畏惧的缝隙。

吴期浑身鲜血淋漓,已是闭眼等死,即便始终在暗处观望的东西从未开口,他也仍旧可听闻那刻意瞒下的粗喘鼻息。

他们皆心知肚明,这般临近与逼供的交战将他满身伤痕遍布却不置他于死地是因了甚么。可吴期咬死牙偏生不答,那个人,便拿他毫无办法。

他们手握吴期曾经致命的弱点,如今再姑息,他唯有于此前自散元神。

不过一死而已。

他如此想,叫那影触狠狠摔在地,望见一旁堆落的黑袍,浑身的骨都仿佛已散,吴期闭起了眼,将最后气力尽数聚集在自身内丹所在,只待死亡。

他只待死亡,不想地下突兀生出一物将他牢牢捆住拖往深处,岔气昏迷前那瞬吴期只见满目刺眼金光与刺骨的冰冷……

但凡天有神明入世,天象必然异常。

尘世无所觉,云雾四弥大山之巅,独立一物却早早知晓,它俯首静听,听闻滞涩灰雾中晦暗的天空,觉周遭逐渐严寒——并非一月的如今该有的温度,即便身处腊月也绝无可能与此时寒冷比拟,半点无雪花,山头花草已结厚厚冰层。

独坐那物半身陷落寒冰之中,却似半点不知冷暖,它眼前寒冰上,已成四字:北玄溟主。

仿佛生了性命,本似入眠沉寂的山,深山间空空回荡一人轻缓叹息,男子沧桑的嗓音回荡彼方,愈显不实。那声忽低沉下去,另一人道:“这溟主,冲动得很。”

前头那声并未答,待冰雪消融天伴彩云红霞半空,似血淌西岸,云后残阳残缺不全,那物前方的地,缓缓又映四字:西麟神君。

“他原身是何?可是麒麟?”

那另一把嗓音如此又问,最早时,叹息那人此刻竟应它:“非也。乃麟角。”

“那也奇怪,溟主呢?”

“……雪狼。”

话落,又无人再言语,不待多时,这天便又归寂静,许久再无异像。

又待片刻,山里那声耐不住问:“南宸帝君怎未去?”

“他本在凡尘。”

“也是……那么你呢?”那声再问,无人应答。

大山之巅那块山石却动了,它缓缓直立起身,幻形为人,玄衣加身便是一个俊郎男子。

“……这便去。”他如此答。

天际惊雷陡震九霄。

山里的声嘻嘻轻笑,反做雾气幻出四字:东赫帝主。

“我写得可好?”它如此问,无人回话它便自答:“自然极好。”

大山轻颤几番,空灵嘻笑传遍山野。

吴期醒时只听耳畔低语交谈。

倒不是预想中的漫天漆黑,虽也昏沉,但这光线已是不能够出现在鬼蜮城中。

这般认知叫他略松口气,突兀听旁有一把清冷嗓音淡然道:“还有不适么?”

这声熟悉无比,吴期想都未想起身要下榻,一壁道:“见过少主……”

话不尽身子却叫一股无形力量稳稳托住回了榻上,屋中桌旁坐的公子头也未抬,轻呷杯中酒水,“免了。”

吴期应是,方才回帐又见眼前公子身侧那本落下的长帘从外掀开,外间低语声也一并低下去,探身进来的青年约摸二十上下,一身水色华服,一双绿莹莹的眼与一头灰褐长发,瘦削的五官极立体亦无端显得阴鸷,是个阴沉男子。

他一眼瞧见正欲躺下的吴期,张嘴便道:“仙骨尚在,那些伤倒也无碍了。”

此番当真惊到,便是免了都无用,吴期一下便往榻下翻去跪下,一头磕下颤声道:“见过神君!”

——北玄溟主玄晟既在此处了,那么适才屋外交谈的还有何人自是不言而喻。千年前吴期伤了南宸帝,致其一睡千年,被伤了的是个好说话的,其他三个却不好说,尤其玄晟传言中更是个极难伺候的,自家兄弟叫吴期伤了如何能罢休?

玄晟挑眉仿佛极受用,也未开口叫吴期起了,又回身去对外间何人道:“尸雀你倒说说,此人该如何处置?”

尸雀,东赫帝主之名,其原身本是一块山中顽石。西麟神君有名成朔,原是麒麟角,只因麒麟死去,又遇机缘麟角得了它内丹。这玄晟便要坎坷些,上古时与雪狼相近之野兽修炼成形。

这些皆是当年展昭说与白玉堂,当时的少年仰头便问:「你呢?」

帝君哂然,「尸鬼。」

少年愣住,张口却道不出话来。

游走六界的尘埃若因机缘巧合,有极小可能生出意识并单独幻出形体,此形体与人类魂魄无异。生了性命长久游荡六界,此物无父无母,初始是个冷情怪物,六根清净,无欲无求,乃至长久之后的某一日,忽生邪念占据凡人躯体并将此魂魄吞食,于三日之内又叫恶鬼吞食并反噬这恶鬼,经天雷劫侥幸得活,附身妖类死物躯壳,居其中炼化原型,乃成尸鬼原身。

尸鬼修炼极是艰险,万年炼化原型——只因其本身只是尘世间无形无体尘埃所成,用不得旁物身躯,唯有自身炼化,艰险自可知——待千年又修人身,方成真正尸鬼。

这古书上从无记载、极少人知晓的四位神君于此前皆是手沾血腥的恶魔,若不杀人杀神杀佛根本不可能远远凌驾于天界之上,机缘得当修仙成神,便叫旁人归于天界,故有了最基本的慈悲,或如玄晟仍旧满身戾气,瞧着像魔不像神,又或似尸雀,手中血腥过多忽而顿悟,便是个平和男子。

当年的少年言语不出,当时的男人便温柔扬唇,一手拍在他肩上,意味深长低低轻笑:「如今我已修成,那时种种若阻我,此刻我又如何在你眼前?便是艰苦些,得见你便一切皆好。」

这话里含义当时的白玉堂听不懂,若是懂得,也仍是逃不开的天注定。

尸雀不动分毫,只挑眼皮,缓声道:“展昭已道不做处理。”

玄晟便哼声,眼底凶煞一目了然:“岂可轻易放过?”

展昭无声哂然摇首,更似无奈。于是半晌无人搭腔。

吴期静跪不敢起,听着屋外言语两句又无声,一时拿不准此刻是否该说些甚么,拿命抵还他并无微词,毕竟,此事由他所作造下。吴期仍在犹豫时,眼前地上忽现一双靴,上飞九龙金线绣制,成朔与近前蹲身,笑得极温和:“展昭不治你罪,玄晟却不罢休,你怎能让他们生了矛盾?”

吴期一愣,他抬头下意识看眼前那个笑得温和言下之意却极为残忍的男子,错愕后立即俯首下去,低声应道:“罪臣明白。”

成朔便满意地笑了,他转身本要离去,却陡然觉察甚么而转脸循着那视线望去——桌边那个公子冷挑眉眼漠然望去,那张过分精致的俊美脸庞上分明甚么表情也无,那双勾魂的眼眸却似看到他心底里去,竟叫成朔心下一阵毛骨悚然的骇意。

——一个才生了二十年的小孩怎会知他这已活千万年的怪物心底想甚么?

成朔失笑,他心里失笑面上失笑,心下道不过错觉而已,嘴上含笑却问:“怎么?”

他如此问来,那白玉堂反而不做搭理,转脸对吴期挑唇极冷一笑:“你伤了展昭,若认罪,你的命便是展昭,他不让你死你凭何自尽?”

吴期叫他冷笑惊着,转眼又俯身对那公子深深磕下头去,“少主大恩。”

成朔面不改色,他仍旧微笑,道:“既如此你便起了罢,好生歇着待往后好了,也可效力。”

吴期应下。

成朔归座,展昭继他之后施施然起身离座,自进里间在桌旁坐下,吴期才要躺下此番又要回身来拜,展昭摇首道:“你歇着。”

白玉堂瞧他一眼,低哼讥讽道:“一个个进来做甚?还要人安生了么?去外头呆着别扰着人休息。”

展昭敛一双轩昂眉宇低声道:“玉堂,你与我都未这般体贴。”

言下之意便是他移情别恋了。

白玉堂斜眼鄙夷瞥他一眼,不搭理这人不要脸的言语,他将手中杯子推过去,哼道:“喝了洗洗就出去,别搁这闲着碍眼。”

展昭挑挑眉,知那底线于是不再与他玩闹,“玉堂,几日后我去鬼蜮城,你与冥帝在冥界,定要防住。”

公子神色瞬息变得古怪,他蹙眉缄默片刻,抬眼道:“我与你一起去。”

男人摇首,“不可,鬼蜮城内情况不明。”

白玉堂瞅他一眼,低头斟酒不再言语,展昭静静看他许久,到底是伸手悄悄握了他的,指腹揉进他手心轻笑无声,悄然道:“也罢,你好生与我呆在一处,哪也别想去。”

白玉堂闻言方才抬眼,挑眉露出些许笑来,“怎地?你适才可不如此道。”

展昭无奈,“我若要你在冥界,你会听么?与其你偷着跟来不若我光明正大带着你。”言罢他又转脸对外间道:“我不便出面,这几日,开封内许多事只好你们来做,待时机一到便一同前去。”

玄晟道:“你纡尊护着那文曲星直至归天也不嫌累,叫他知了岂非更好。”

展昭未及言语尸雀已道:“展昭若不应,莫非要等着天界与我们闹翻么?这对六界全无好处,替那天帝偶尔做些事,也免六界受灾,千年前鬼蜮一事若非他惧你我威胁他天界地位,又如何会死那许多人。”

玄晟恍悟,却极不赞同,“那又如何?天界不信自是他理亏,莫非还要当真讨伐与我?也不瞧瞧自有多少斤两。”

尸雀失声摇首不语,成朔笑叹,“你这性子好歹改改,如此噬杀自傲,总归不好。”

玄晟不屑,“莫非要似你一张菩萨脸恶心肠么?装甚么假正经。”

成朔不以为意笑笑,“可骗着人,自是有好处。”

【二十六】

“地下鬼脉已叫玄晟冻结,只差南方部分,想来此处,已无法肆意再生事端。”

英俊的男人搂着自家公子在帐里时如此道,烛光刻意挑得昏暗,略显暧昧。

“既非冥王要杀星主,那便只剩那鬼蜮女皇,疯子一名,它倒也担得起。”

白玉堂趴在男人身上,手中一张空白信纸已叫他叠得趋于破烂,二人半湿长发交缠一处,早分不清哪根连着哪条丝。

听闻那话公子抬抬眼,凌厉斜飞的长眉随之轻轻一挑:“北玄也未说错,当时你若亲自出马,不因待他三人前来晚了,屋岚榭也不至于自散魂魄。”

展昭笑叹一声,双手捧住他脸默默凑上去亲亲,道:“此事确是我欠考虑,只不曾想那枯骨竟当真生出情意……幸是在散去前将魂魄聚合了,否则我岂非罪孽深重?”

白玉堂斜他一眼,颇是鄙弃,“你罪孽还少么。”

展昭挑眉,邪气道:“不少,头等罪责便是将五爷拐上本君的床。”

公子一爪子乱乱盖过去,一记眼刀狠狠剜去怒道:“你倒也乖乖躺着等爷临幸!”

男人眉梢又挑了挑,“准了。”

“啊?”白玉堂好似没听清,他抬头睁大眼眸,一脸惊骇模样,“疯猫,你又打甚么鬼主意折腾你五爷?”

男人一眯眼,仿佛满意近乎邪恶:“上月时我与你说的,我躺着不动,你坐上来。”

公子一怔半晌,唇角施施然便勾了起来。

展昭瞧着发愣,那笑是极勾魂夺魄不错,但其间两层深意:颠倒众生的烟媚惑人,与……他要完蛋了。

……

果真那白玉堂慢腾腾起身坐好,一壁好整以暇弹弹衣角挑挑眉顽笑道:“客房在何处猫儿你知的哦?”

展昭果断摇头,坚决道:“不知,除了这间房其他甚么房甚么屋在下一概不识亦不想去。”

白玉堂大度地分毫不予指责,他挑挑长眉勾勾唇角,捏细了嗓子装模作样:“猫儿你活得那般长,独守空闺莫寻花问柳便有空虚也需独忍寂寞自过孤苦千百年,待我归来可好?”

展昭果断恶猫扑白鼠,势要将恶势力进行到底:“想撇下你夫家独自风流快活?必要先许我段风流!”

白玉堂一掌将人推开,终是大怒:“要风流找别人去!爷瞧着青瓦巷那琉音姑娘就极好,叫她伺候你风流!要躺便乖乖躺着要坐便坐上去,人姑娘家软香玉骨搂在怀里岂非快活!啊……”

话才尽便轻呼一声,却是那厚颜无耻的男人抓了公子踹去的足,凑上来在他精巧的踝上深深吮一枚暗红,白玉堂腿上随之一颤,抿唇不吭声了。

男人轩眉轻挑,慢悠悠缓声道:“玉堂……你竟舍得我去寻旁人?另外,你怎知,人家抱着快活,嗯?”

公子张张嘴,噎了一声忽又闭口撇撇唇角,抬眸冷冷一眼扫去,“自然,只若回来前先自将那东西割了,也免劳陈公公出手。”

展昭轻轻发笑,凑上去贴住公子耳畔,一手自他踝足之处,悄然滑了上去。

“玉堂,阉了我……你怎么办?”

烛影一时应景摇曳,惶惶拽出鬼魅相伴,须臾劈啪烛火炸了个花儿,伴那男人一声轻笑与公子一声闷哼轻响,撩起的帐子终是叫一只雪白纤长的手扯住,帐里的影都似交颈纠缠。

“玉堂,你还未回答我……你怎知那姑娘抱着快活?”

无人应答,后边随即跟上宽厚手掌裹上去,握住他的,带着那手扯着帐子页页四合,涟漪不散。

被翻红浪,鸳鸯共枕。

到底贪欢一晌。

其间略静时,闻听男人低笑道:“玉堂……我与你说过多少次,莫去听那狐妖瞎说?”

公子沙哑低哼一声,遂又静下轻咳缓过,仍是那把清冷嗓音,约摸思及甚么而低细道:“鬼蜮城当年不是六界关押重犯所在么?其间,昔年妖魔中有哪个可统那些神魔?”

“尸雀拟过名册,明日向他要来瞧瞧,尸雀曾也尝试自其间寻得鬼蜮女皇乃何人,但除却鬼蜮当年一提,余下全无线索,便也始终猜不透这本是哪个。”男人如此道,遂低了音量,轻声时更似情人耳畔低语:“可是疼了?你都未起来。”

那手也不知摸着何处,叫公子一把拍开,冷声道:“动你的罢!早些完事儿莫零碎折腾五爷。”

男人低柔笑几声,一时便静下,床帘儿静静起着纹儿,乃至长久一阵帐里忽探出手无措抓紧床沿儿,帐子一角都叫那手毫无章法探出寻得安稳而一并压得紧绷,帐里终是萦出紊乱喘息。

恍惚是一夜月色迷离。

破晓前黑暗太短。

男人自水中将情人捞起,裹上软巾送进暖帐中。

空气已趋清冷。

展昭搂着公子睡下,屋里寂寥片刻,忽听那人低声唤道:“玉堂。”

连唤两声,方再听闻另一人含糊答应,展昭悄然垂首下去,在他唇角亲亲,低声道:“别睡,先答我话。”

白玉堂不满颦眉咕哝半声,倒也勉强提神,模模糊糊再应半声。

男人便低柔笑起,温和道:“可记得我与你提起,何时修成?”

“腊月底。”这倒答得干脆了,却也附一爪子拍在男人腰上,哼道:“完了没?”

展昭弯唇无声哂然,一壁抱了他身,缓声道:“睡罢,无事了。”

这便无声。

乃至天边破晓,一抹黑影一晃经过屋角。

白玉堂醒时,眼前所见有些陌生。

他猛然坐了起来。

身旁帐幕合着周遭一丝气息也无,公子确信了这点不曾犹豫即刻便将厚厚帐子掀开,屋外天色已是大亮,早不知是何时辰。

睡时是在开封内北厢,醒后自身所在竟大变,然则此间大变却仍叫他认出这不大陌生的屋子摆设,乃开封府客房。

白玉堂诧异至极,他下意识低头瞧瞧自己,衣裳完整——甚至完整的过分,亵衣中衣外裳长袍一件没落,心下一时升起极不好的念头,公子猛然起身大步行向门边,不曾想自方才伸手触及那门,灼烧剧痛瞬息剧烈流转周身,竟有一时麻木难觉自身存在!

公子心下一阵惊疑,蹙眉间忽闻屋外动静,他瞬息深深敛眉,门开的那一瞬,他忽而想起昨夜那猫于他半睡时的问话。

修成之日。

帝君修成之日,乃腊月最后一日。

腊月三十。

昨夜如此问他,用意何在?

门开了。

来的不是展昭,是成朔。

那位西麟神君。

公子一眼瞧进成朔眼里去,遂冷声道:“展昭自己去了?”

成朔眉梢挑了起来:“我还甚么都未说。”

白玉堂不屑冷哼一声,侧身便要经过成朔自往门外去,却叫那位神君一把拉住。

他道:“我若是你,便不会如此莽撞。”

白玉堂一把甩开此人钳制执意要走,成朔恍惚是笑了起来,“你且看清了,这屋周遭均有展昭布下结界,专门关押你等鬼族之物,他如此做,你理应知晓他用意何在。”

白玉堂没吭声,他低头,沉默往后退了一步。

成朔仿佛是满意的,他往前行进再反身将门掩上,经过了那公子,径直走向屋里桌边。

他方才经过那人,耳边骤然响起尖锐清啸,成朔诧异回头,猛地睁大眼。

神君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烧着妖冶火焰的长刀直逼他鼻尖,公子面如冰封,极冷道:“打开。”

成朔一怔,遂自若笑起:“白玉堂,你已睡下两日之久,今已是腊月廿九,展昭想必早已入了鬼蜮城中,你……如何追上?如何知晓那鬼蜮城入口,在何处?”

白玉堂神情陡然阴鸷得可怕。

“嚯,真吓人。”成朔笑说,他抬手,指尖方才触及那白刃,原本高窜冥火轰然退却!

神君望着眼前那公子,笑道:“莫忘了你拿刀,对着的是甚么人。展昭设下的结界我打不开,即使你可将其打开,我也照旧可重布。”

白玉堂冷冷看他,猛然挥下刀去!

成朔躲避不及,肩上衣裳瞬息叫划开一道深深口子。神君大约未曾想到,他抬眼,那张终日含笑的面上到底敛笑皱起眉来:“胆子够大。”

公子锵然收刀回鞘,满目煞气难以掩饰,他伸手一掀里屋帘子将其落下,冷冷道:“滚出去!”

【二十七】

而于彼时极南之端。

三人成虎。

且已不止三人道那南边儿山里上山采药的大夫没一人回来。

玄晟回头看向身后坐的展昭,道:“入口想必便在那山里,何时去?”

展昭略做思索后道:“今夜入山。”

玄晟点头,回头仍趴在酒楼二层那护栏之上,混不想自身那面容,诱了楼下多少女子频频相顾一动相思心肠。

其时这三人正于南方某酒楼之中,颇有些单枪匹马的意味。

尸雀手中一个罗盘此刻转得飞快,他一壁盯着那罗盘指针,一壁道:“若照如此言来,那吴期此生妻子是鬼蜮?因何皆死那般惨?”

“我已问过冥帝,若所猜不错,惨死躯体内应有人类魂魄,毫无意识及至如今便仍是婴孩,一旦惨死,怨气极重。躯体死因那般死法鬼蜮脱离那躯壳同时又可得怨气重者,它们自然不肯放此利益。”

尸雀略垂首,算是应了,沉默片刻,又道:“前日里六界之主皆出现了,那冥帝好似未来。”

展昭斟茶倒茶却不饮茶,此刻闻言手里动作也不停,自道:“冥帝来过,未做久留。近日他忙朝臣宴,此事于冥界向来重要。”

尸雀闻言抬首,仿佛有些诧异,“朝臣宴再如何重要,怎能比过鬼蜮野心?”

展昭便也微微皱眉,半晌才道:“朝臣宴当年冥王尚在时便曾吩咐,少了甚么皆不可少了朝臣宴,只因鬼界各处鬼神都将与腊月卅日时归,于冥都朝拜,若少一次,都可叫大臣胡乱猜忌。”

尸雀沉默片刻,缓缓颔首,“确实,众鬼神皆回冥都于此前状况也非无好处。”

“诶我说。”方才始终无言的玄晟忽而开口,他回头皱眉道,“你将那冥界少主关着,当真无事么?”

那帝君斟茶之举蓦然顿住,遂无奈扬唇,“唯有如此做了。北方鬼脉你已冻结,想必鬼蜮已无法再做甚么,带他与我一道,只怕那冥王不肯放他。”

玄晟瞧瞧那人,转而再望向尸雀,竟不再言语。

——亦非他不想,自他此刻高处望去,远远竟见多处虚空撕扯开缝隙,一息间数十凡人均被扯入其中再吐骸骨!

更演变做此刻酒楼之中,便在那眼前,骨骸血肉叫那缝隙吐在血泊之中,整座酒楼一息间被笼罩在浓郁血腥味之中。

竟是无人可反应得来!

展昭与尸雀猛然站起,便在这短短时间,恐慌乍起凶案已毕,旁人醒神周遭早早已是血腥遍地!

酒楼刹那的寂静后,屋角那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身旁携他而来的妇人双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她的脚边一堆血肉,那属于她的丈夫。

惊骇里的凡人恐慌逃离这座酒楼,出门三五步,便叫街上血泊吓得惊叫腿软,终究连滚带爬。

这近处长街,转眼由繁华转变做诡异地凄凉。

目所能及处,无处不横尸。

扶那昏死的妇人起身远离那残缺血肉,展昭起身,转身道:“先离此处,鬼蜮今日肆虐官府定然会知。”

三人一同迈下一阶长梯的瞬间,陡然消失不见。

原打算的今夜入山不得不提前至此刻,寻常人等要行的三五时辰方可入的深山,这三人轻易便可到达,道听途说而得来的皆无大体方位,所知不过这座山中,定然难寻许多。

至少幻化做常人普通模样的三人入山前是如此想。

一路沉默至此,始终埋头于以那罗盘寻鬼怪之气的尸雀忽然便冒出一句:“我觉得,好似有何处怪得厉害。”

前头开路的玄晟未回头,声里却含不解:“怎了?”

“以早先所见,这城里于此前尚无如此怪事发生对罢?”展昭问来,正见那尸雀颔首,他抬头道:“倘若早有此事发生,酒楼坐客应是寥寥,可早前所见并非如此,偏于我们到后发生……”

“挑衅么?”玄晟接道,他回头瞧来一眼,已是敛眉,“不可否认,鬼蜮这千年强了不少,一出手便寻上魔界,天帝那位置,确该担忧当真叫几个鬼怪坐了。”

展昭笑得意味深长,“他的位置,他早已担忧了许多年,何多这一时。”

“觊觎之物多了,难保狗急跳墙。”玄晟挑眉讽刺,“比方说,借我四人之手毁了鬼蜮城,再回头来将你我尽除。”

“难得你想得深远。”尸雀轻笑,旋即转头看身旁那人,“你如何看?”

展昭知晓他真正想问,故此沉默片刻,回望去认真道:“可记得鬼蜮杀人前我们在谈甚么?”

尸雀一怔,半晌方应他:“冥帝……”

他话尚未道完手中罗盘指针猛然疯狂转动,一团黑气便在指针所指去前方遽尔凝结乃至膨胀炸裂,高墙百丈,便如此显形于三人面前。

却是那黑洞洞城楼之上,有一物,始终注视那三人进城,直至消失于尽头黑暗之中。

敖影姬喉间咕噜几声野兽鼻息般嘶鸣,那物便回首,诡谲笑起,“这神君,果真非常人。”

半晌又道:“定要困住他三人,那开封内的已翻不出天,展昭亲自下的结界……嘿,他若知此举反害了六界,将如何?……神君?不过如此。”

敖影姬嘶哑鸣叫一声,道着难以听懂的话,那物闻之阴笑,“那天界恨不得拿这四神当出头鸟,其他四界业已自顾不暇,管他这四个?那些东西何时能如此好心。那凡界更是一无用处,肉体凡胎,轻易便可捏碎,妄想甚么!”

言罢它一转身,暗色衣角在昏暗中划出一道血色的弧。

它的身后跪着数名身形隐现的长肢怪物,无不带那莹绿瞳眸,背长棘头上犄角,手臂甚至长过腿。

于此后,更多的鬼蜮乌压压跪在城下,本是空荡虚无的黑暗,眨眼尽数皆是成排的绿光——形同跪着无数怨魂。

它往前缓缓行步,疏忽幻出一张人面神色挣扎,它丝毫不为所动,一步一步,沉稳有力。

“你还挣扎甚么?大局已定,你还有何犹豫?当年是你应我,还我更多!我要六界来偿你父所犯罪孽,有何不可!”

它猛然仰头尖锐大笑,近乎自言自语,城下跪满的大片阴影却随之桀桀怪笑鬼气森森。

“二十年前你推你儿子坐上你的位置,散布他篡位之言蒙蔽荧惑,如今荧惑再亮,我如何能让你得逞!你当年你信誓旦旦与我许的诺言没一个能当得了真!……怎地?还想寻个容器将我囚禁?若非我偶然得知意外毁坏躯体可将你的咒印解除,你是否还要我与我的臣民陪你陪那些愚贱的凡人过上万年自然死去!冥王又如何?哈!今夜,我便要拿回我应得的一切!以及……你儿子的命……”

一声尖锐嘶喊,一令下,倾巢涌动。

于哪处失去,便在何处,夺回来。

待到那两扇百丈大门缓缓闭合及至消失不见,便是森森古墓入口。

怨灵寻见了空隙,吼叫冲往人间。

当夜,灾星荧惑大亮,六界危己动荡。

【二十八】

此刻屋里却是极静,那公子在窗边,茶几上茶杯茶壶已均叫他丢出窗去,院里已碎许多瓷片。

成朔便独自坐在桌边,看那公子将手边够着的东西一个个丢出窗去,好心递出面前茶壶茶杯,笑道:“此处还有,你且慢些丢,莫伤了手。”

白玉堂一语不发回身便是冻做冰块的茶杯朝成朔狠狠砸去,男子轻易避开后扬袖一捞,将那茶杯稳稳接住,低低一笑,“何必暴躁,待过两日,展昭自然便回来。”

公子干脆抬脚狠将那椅踢得粉碎做了回应,面色阴冷到极致,唇间紧紧抿起绷得仿佛随时将溃断的直线。

成朔蓦地站起,敛眉道:“脚不疼么?这椅子得罪了你不成?若伤了何处展昭回来我如何与之交代?”

白玉堂陡然转身回头,怒目再明显不过压抑地怨毒,他冷声道:“你,闭嘴!”

成朔闻言却反将眉高挑,他离了原处缓步行近,欺近那公子,低笑道:“我为何要闭嘴?还有许多要问,你不答我,我若闭嘴何处去知……嗯?”

上挑的尾音无不召显此人极恶劣的性格,如此一张温和皮相下,掩住的不过如此性格。

果真不可以貌相言。

公子冷脸看眼前那张近处的脸,冷冷观望冷冷扫视,突兀抽刀毫不犹豫朝那男子劈头砍下!

成朔一惊,脚下微动迅速往后飘去丈许躲开锋芒,他方站定眼前冷光又紧紧追逐而上丝毫不肯放他,成朔仿佛无奈轻笑一声,道:“我听闻孟婆与你冥界有仇,不过想问此罢了,你答我又能如何?”

白玉堂一刀削了对方袖角,冷漠讥讽:“你碍眼。”

成朔低笑出声:“这便是理由?若要我闭嘴也可,只需少主你,奉送些东西……”

言罢再不肯给予那公子思索明白的机会,闪电般一避欺近,极是轻薄于公子唇上轻点而过。

以唇。

白玉堂怔愣难应,旋即乍一醒神一巴掌将人摔开,抬袖无比厌恶擦过薄唇,长霜轰然窜起惨白烈焰朝成朔后背猛投而去!

那长刀便如此穿过神君后背自身前穿出极速锵然入墙一深三寸!

成朔背心腹前一片血肉模糊倒下的瞬间,一双手自后突兀探出牢牢抓了白玉堂,退往裂缝之中。

隐入缝隙之中的衣角粉碎的刹那,屋中桌旁倒下的男子寸寸塌陷,已成飞灰。

空城。

这便形同一座空城。

鬼气弥漫,却不见一人一影一魂。

它在冥殿之上,放眼观座下宽广空旷,无比自傲,只是如此而已,它却仿佛已可想见来日里踏九天。

一切臣服。

敖影姬入殿来报冥界无一鬼物时它终是觉出了古怪,飞掠出大殿,极速前往冥府城楼。

高墙之上所能观望,本该空荡的城,竟眨眼多出敌将难计其数。

六界兵士一堵八方断它退路,便是上方,亦有仙妖振翅盘旋。

真真正正四面楚歌。

城上那物刹那惊心,血色衣袍于冥界阴风之中,诱出血腥之气,便是它的眼,都于瞬间腾升血雾浓浓弥漫其中。

正入圈套!

它遥遥远眺,望见奈何畔血海之中携手行来的二人,一人雪衣,于它算计之中此刻本该尚在开封结界之内,尚无法离开半步而等待天地覆灭,这另一人本是西麟神君的脸,却于下一刻缓缓变换做展昭的脸。

那一瞬它终究是想得明白,留在开封内的从来不是成朔,去往鬼蜮城中的那个展昭,从不是展昭。

这些神魔,设了一个将计就计的圈套,等它来钻。

“怎么?你很高兴?”

它再度自言,它的脸却幻做那张男人的面,此番再开口,已是一个男人的声,不复适才喑哑:“收手罢,你已无执着的必要。”

它嘶哑怪笑,男人的脸转瞬烟消,怪物的面扭曲得愈发古怪。“那我便放手一搏!我等了这千万年,岂是这等局面可轻易扳倒?莫忘了,那四神君,如今只有这展昭一人,如何救这六界?!”

陡然转得尖锐的尾音刺耳至极,它一曲扭曲的双腿仰天疯狂大笑,待其收声,血色流淌出它的眼,缓缓流动在它漆黑难辨的面上。

“大战而已,有何好惧,你也莫忘了,我已,死不掉……”

【二十九】

在奈何桥上尚且不见孟婆与忘情水时,冥界皇族尚不姓白,奈何桥亦不似这般石拱长桥。

当今冥帝的祖父在亲儿做了冥界驸马后仍不知足,夺了那时老冥王的帝位。

冥王的父亲,亲手将当日冥界之主剔去仙骨生生杖毙,坐上那帝位。

当年尚不是冥王的驸马一跃成了储君,他与他的妻亲眼看着老冥王忍痛被剔除仙骨又死于棍棒之下,拼死才救下他的妻,却仍扳不过那篡位之人的大腿。

他的妻子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关入那时还不是鬼蜮城的城牢中。

那桥上孟婆,乃这冥界公主一念执着所化,她毁了桥边石碑,撕裂这桥上法咒,自以执着填上空缺——一碗孟婆汤,换一人一世记忆。

千万年她所得记忆难算总数,然则这些,却都成了那些凡人、妖物,无情的象征。

在世如何了无牵挂,一死便甚么也不知不明,麻木不再执着于此生。

当日这个女子叫铁钩一路拖拽一路淌血,眼中怨恨只余满目猩红,口中尖锐恶毒地诅咒几乎撕裂每一人的耳膜。

然而便是如此,这个六界,弱肉强食,弱者落寇胜者为王,何人有此能力,谁便有理由座上那张王座,甚至是……六界的每一张。

在那汇集六界十恶不赦妖魔的城牢中,她几度险险逃离死亡,终是明白她要心狠,要强大。

如何复仇?如何叫旁人信服?唯有手染血腥。

过程如何无法详述,但至少你我皆知她已成功,昔年娇柔的女子已是那座罪恶的城中最强的王者,而冥界之中,那个夺位的野心之鬼业已让位于他的儿,那个冥王,而彼时的白锦堂,早已是个半大孩童。

千年前鬼蜮初次出现于世人的视线,冥王暗中打探一心想寻他的妻是否还在。他寻见了,在大战结束之后,那个已是面目全非的女子再不似女子模样,已不是曾经温婉,万年心惊胆战与仇恨她早已野心勃勃,初次战败出自游戏。

南方一村一城大半沦陷时她想:如此当真太过容易,怎能如此容易?

因此她一挑妖界两大族类,于战败时留得一个,将己身存在泄于对方,她等待他们焦头烂额,思绪全无。

不可说对于那四位神君知得透彻,一败涂地在她意料之中,亦是意料之外。

她那时方知晓,天界忌惮于这四人本当理所当然。

于是她等待六界整日惶惶之时,庆幸当日未丢妖族妖丹。

待千年后再来比过,再论胜败。

只是她终究是对冥王抱留一丝期望的,她思及那些甘愿堕入桥下也不愿过桥的亡灵,她企盼这人存在他们的一点心意,也好。

她却不曾想,这个她对之仍有幻想的男人竟将她困在另一个女子躯壳之中,一囚便是千年!

心灰意冷之意,从不好受。

哄骗她时可以六界为饵,信誓旦旦不许她毁六道安生的却仍是那个将她亲手关进容器中的男人!

她却傻到天真地信了,将鬼蜮长老个个交予他,要他保得他们停留凡尘而不叫人发觉。

却如何也未想见冥王以人躯名义做了囚牢,将她与他们囚在其中,直至长久之后,死于无形。

她不甘,怨恨,终是自某一日忽然知晓,容器的意外毁坏,她,他们,便可借着那一瞬体内另一魂魄的怨气从而得到解脱。

这便是故事的开端。

“在鬼蜮二度肆虐六界的二十年前鬼蜮女皇挣脱容器逃出,挟持那才出世的冥界少主,要冥王一身修为,她知晓唯有如此方可寻得机会一败神君,那是距朝臣宴已不过两月剩余,她本在那些鬼神面前失去,那些大臣的冷眼旁观叫她早早便已下定决心,定要在朝臣宴——此等神鬼汇足之日在他们眼前夺回冥界,因此她要冥王修为,要他自毁前路。冥王恐她一错再错,已不顾那少主自毁元神下了亡命咒,先断当日观见者口舌,再散魂魄。鬼蜮女皇为他那身修为,于他魂魄消散前险险将魂魄碎片附于恶鬼之身投完人间,冥王在入轮回台前最后所做,便是在生死簿上添了这些恶鬼信息,甚至有意选得一人,投错了身,颠倒了性别,以此留下线索。直到二十年后,鬼蜮女皇终是成功得了冥王魂魄,虽仍缺失最后一魄——然而这已无关紧要,她选在朝臣宴那一日回了冥都,意图在那一日,要当日那些神鬼亲眼看她归来,要他们臣服。当日天边荧惑大亮,紫薇斗宫中,帝星偏离正宫,加此更乃不祥之兆,却几乎无人可应对。”

书页已翻到最后一页,年迈的老者合上残旧的古卷,颤巍巍抬首挺身,他虽已无比苍老,可他的声仍旧用力沉着,他弃了书,对着空荡的屋,稳稳开口:“六界与鬼蜮的大战,持续了整整七日,给予人间的灾难,难以想象。除却入冥界的,其余修仙道士下山收妖,镇魂,顾得了大部,却无法顾及何处海岸决堤,洪涝,干旱。”

那七日里的人间仿佛身处炼狱,各处都有灾难,各地都在暴动,死去的凡人因各种各样的绝境——饥饿,洪荒,瘟疫,动乱……

那便是一场灾难。

这是个苍白的词,然而再没有其他言辞能来形容凡间惨状。

六界之内,但凡哪界动荡,最先受害定是凡间,那个处身与天地之间的所在。

“直到修真道人与那三神君一同破了鬼蜮城,与那座屋家的墓。”

老者盘腿在昏暗的屋中,他直勾勾盯着眼前近处的架上,那隐约存在一个头骨的轮廓,他缓缓地,继续与它述说这个曾经的故事:“直到东赫与西麟北玄破得鬼蜮幻境,再入冥界,与南宸共败鬼蜮。”

那一日的凡间,人人都道他们望见地底生出万丈金光,最后是南方那片极黑暗的天空中,猛烈炸开光芒撕扯开阴霾。

那一战罢,冥界遍地尸骨,放眼尽皆残垣断瓦,无一完好,鬼蜮中唯一流血的,便是那最后,肉身炸开的鬼蜮女皇。

她的血肉带着血腥四溅,撑身的骨架寸寸断裂碎进泥中,那颗唯一完好的头颅被掩埋在尸骨下,徒剩一把枯骨,化作飞灰。

自此六界元气大伤,再无心争论功过谁错。

——亦不必去争。

衣上溅满血色的公子扶起力疲倒地的男人,半拖半拽,终究一同摔回去。彼时那个男人却撑身站起了,他背起那个爱人,低声道:“回去罢,在此处可莫叫人顺手杀了。”

白玉堂将脸伏在他肩上,呼吸低低,他闻言轻笑,推搡着下了展昭宽阔的后背,便叫男人捉去手相执。

——那个女子终究是有良知,不似那般坏心肠在当年将你杀了。

——这错,本就在白家。若是我的仇,五爷定不是就此而已。

展昭低低回应几声笑。

玄晟回望另外二人,对视间却不言语,只抬手挥过,就此离去。

成朔抹去面上血腥,扶尸雀站起,自也抱拳哂然,“就此别过罢。”

当这片战场在寂寥中变得死寂时,死气尸气浓郁那刻,尸骨下堆埋的头颅忽而摆动,它摇晃,摆脱上方阻力与压制滚出尸堆,它缓缓过了那一段不太长的短途,一跃跳入黄泉之中,终究遥遥消失于彼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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