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酒不醉人，人自醉（1 / 1）
这一天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小镇。因为我特别想找一家酒馆喝上一杯，在姑妈家里，他们总是过分小心，每次喝酒都只是让我象征性的抿上一口。我平时没有不良嗜好，生病前就是爱喝酒，但是不贪杯，也没有醉过。
小镇晚上还算热闹，工人们忙了一天，晚上都想喝一杯。所以镇子里有很多酒馆，酒馆里的酒都是自家酿的，山里人最重诚信，酿酒用的粮食都是上好的粗粮，酒的味道带着一股纯然的幽香。见惯了名贵的各色酒种，来到这里才知道，什么叫酒。
酒馆很多，我却只喜欢一家，在镇子的偏僻处，音源酒馆。老板娘是个识趣的熟女，老板是个精明的本地人，他们的女儿在我的学校里读书，每次看到我进来，都格外的热情。老板姓萧，头发像他的姓，有些萧条了。他拿出最好的酒，给我送过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道，“杨老师工作辛苦了，萧沫沫最近表现的好吗？”
“沫沫是个聪明的孩子，很用功，你们不用担心。”我回答。
老板娘善解人意，她知道我来这里就是图个安静，要不然外面的酒馆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了他们家。笑着对我说道，“杨老师，我们家沫沫就拜托您了。您想坐到什么时候都行，我和老萧就不打扰您了。”说完给我斟了一杯酒，拉着萧老板回到了柜台。这样靠窗的角落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我望着杯子里的玉液琼浆，咽了口唾沫，忍住一口喝下去的冲动，轻轻抿了一小口。古人有云，酒逢知己千杯少，喝的其实是心情，喝的根本不是酒。我所理解的喝酒的最高境界，其实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喝的是心境。一个饱受折磨的灵魂，最渴望得到的其实就是片刻的安宁。
“你怎么一个人喝酒？”
我抬起头，就看到岳晓婵皱着眉头不满的盯着我。“你喝的不是酒，喝的是生命。”
“不，我喝的是宁静，你一来我的心境就打破了。”我苦笑，一口干下了杯子里的酒。
岳晓婵不管我开不开心，答不答应，拿起我面前的酒壶，掀开盖子，咕噜咕噜的抱着喝起来。一口气喝完，抹了抹嘴，睥睨的盯着我，“我是不是你见过的最能喝酒的姑娘？”
“你是我见过的最傻的姑娘，一个把酒当水喝的傻姑娘。我们常常以为，喝醉了就能把痛苦留给伤害我们的人，其实痛苦并没有走，当我们醒来痛苦反而加倍了，于是我们一次次的把自己灌醉，最后成了酒鬼。”
“你是不是酒鬼？”岳晓婵的眼睛开始迷离，身子开始摇摇欲坠。
“我就算是酒鬼，也是一个从不把自己灌醉的酒鬼。”说完，我扶住了将要晕倒的岳晓婵。她突然倒在了我的怀里，深深的望了我一眼，闭上眼就睡着了。
我无奈的笑了笑，对老板娘说道，“有时候不是你找麻烦，而是麻烦找你。如果有一个姑娘不懂得品酒，只是买醉，您一定要给她拿店里最差的那种酒，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反正都要醉，干嘛喝差的，人们干嘛总是替酒思考，其实不管是那一种酒，都是渴望被人喝的，只有被人喝的酒才是好酒。”老板娘意味深长的笑着说道，我们都是聪明人，彼此心照不宣。
岳晓婵真是一个不错的酒鬼，喝醉了只是睡，既不骂人、也不自虐，如果世上的酒鬼都像她这般好伺候该多有多好。大病过后，我自己走路都是问题，如今背上又多了个人，没有走多远就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岳晓婵的发丝垂下来，几乎披在了我的脸上。我能清晰的听到她孩子般香甜的呼吸，鼻子能嗅到她少女般纯洁的香气，心里骤然慨叹，她真美。
耗尽了所有力气，把她带到学校，喂了她水。看着她像婴儿般熟睡，真是羡慕。我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轻轻的掩了门，回到姑妈家已经很晚了。我想静悄悄的到房间去，刚到客厅，灯就亮了正好被郑秋月逮了个正着。
郑秋月皱着眉头，不开心的说道，“你喝酒了？”
“只喝了一点。”我用小拇指比划了一下。
“你身上的酒味可不像是只喝了一点？”郑秋月不依不饶的说道。
我知道若不脱身，姑妈醒了就麻烦了，于是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嘴巴凑到她的耳边，小声的说，“岳晓婵喝醉了，我送她回家，身上是她的味道。”
郑秋月把我推开，小脸通红，不过竟有一丝愤怒，“你不该为了她耗费自己的生命，她喝醉了一觉醒来又是美丽的一天，你喝醉了就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说完她的眼圈微红，我吓了一跳，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不安，我的生命竟然无形中牵挂着这么多人了。
我正要解释，郑秋月却那小手捂住了我的嘴，小声低语，“不要说了，妈妈醒了就不得了了。”说完撑起小身板，架起我的胳膊，扶着我朝楼上走。
我本想解释，喝醉的是岳晓婵不是我，可是话到嘴边，就忘了如何开口。就那样被她一步一个台阶拖到房间里，她满怀柔情的对我说道，“我就在你身边，你要喝水的话，就叫我。”
本以为她会离开，没想到她坐到了竹椅上，在昏黄的台灯下看起了书。我说，“我没事秋月，你回房间休息吧。”
“哪个酒鬼会说自己喝醉了，我看着你睡着了就走。”她说的坚决，我不得不妥协。
迷迷糊糊的看她在灯光里看着书，灯光下，郑秋月的皮肤更加白皙，像和田精心打磨过的羊脂白玉，温润饱满，娴静怡人。我还没有睡着，她却倒在了书桌上，我看她睡得沉稳，不敢惊动她，将毯子轻轻的披在她的身上。
一夜无语，清晨醒来,郑秋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走了。桌子上留了字条，“我煮了粥，在厨房里，你吃了饭再来学校吧。”
我刚走进学校的办公室，就觉察到气氛有点不对。岳晓婵委屈的对郑秋月说道，“好了，你哥哥来了。你不信问问他，我绝没有拉着他喝酒。”
“你们不该为我伤了感情，秋月我是自己一个人跑去喝酒，晓婵不喜欢我喝酒，把酒当水喝光了。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你不要生气了。”我解释道。
“我的话你不相信，你哥哥的话你总该相信你了吧。”岳晓婵气鼓鼓的对郑秋月说道。
郑秋月也不理会我们的解释，直接端起课本就出去了。岳晓婵气苦，眼睛里竟然簌簌的掉下泪来。我看着心疼，拿了纸巾地给她。
“她不该这么对我，我就算是有心拉着你喝酒她也不该这么对我的。”
“我知道，秋月只是关心我，她的心肠没那么硬的。”我安慰着岳晓婵，可是心底里却不快乐，因为我两个女孩竟要这样难过。
“不怪你，我知道她喜欢你。”岳晓婵抬起眼，盯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我被吓住了，“晓婵，你，你说什么呢？我是她的哥哥，亲哥哥。”
“若你真是她的亲哥哥该有多话！”岳晓婵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的心里五味陈杂，心想这个丫头吃错药了，亲表哥也是不能相爱的。我又安慰了她几句，走出办公室，只见郑秋月捧着书，认认真真的端坐在梧桐树下的秋千上看书。我走到她的背后，轻轻的推了推秋千。
“你要是想骂我，尽管骂好了。”郑秋月开口道。
“真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两颗这么大株的梧桐。”我感慨道。
“这两颗梧桐树是相思树，算上今天，恐怕有将近800年的春秋了。”郑秋月接口道。
我顿时来了兴趣，挨着她坐在秋千上，笑道，“此树竟有这么长的生命，我觉得不太可能。”
郑秋月噗嗤笑出声来，“你要是想听故事就直说好了，不用拿话引诱我。”
我红着脸干笑两声，心想她要是笨点、呆点就更可人了。脑子里却突然想起加拿大的同桌，那时候喜欢她，难道是因为她是个笨姑娘。
“怎么了，生气了？好吧，我说个你听就是了。相传这个院落就是李清照晚年的寓所，而这两颗梧桐树就是千古名词《声声慢》里的梧桐树。后来清照先生离世之后，梧桐很快就枯萎了。当年只愿学女工，不愿作诗词的邻家孙小妹也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小妹虽然不喜欢作诗词，却喜欢李清照。她怀念着故人，经常到院子里来，清理一下院子里的落叶。孙小妹望着枯萎的梧桐树，心伤不已。她不知道，院子外始终都有一个叫许敬之的书生看着她，爱慕着她。许敬之看见孙小妹盯着两颗枯萎的梧桐心伤，心痛不已。他千寻万求终于找来了两颗梧桐幼苗，费尽力气将老树移去，将新苗依旧种在原地。天籁寂静的时候就去浇水施肥，很快梧桐树张开了枝桠。”郑秋月看我听的认真，笑道，“今天先讲到这里，改天再给你说。”
郑秋月说走就走，也不管我极度可望求知的眼神，留下我望着两颗梧桐树发呆。刘木兰正好经过，问道，“杨老师，在干什么？树上张虫子了吗？”
“我刚刚听秋月讲故事，讲到一半她就溜走了，只好问一问这两个梧桐知道不知道后面的故事。”我笑着说道。
“梧桐不知道，我却知道。你要听，我说给你。只不过我可没有秋月的嗓音好听，也没有她讲的动人，你要不要听？”
“要，当然要。秋月说的再好听，终究少了梧桐的神韵，您要肯讲自然最好没有。”
刘木兰坐在秋千的另一端，将书本轻轻的放在腿上。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笑道，“丫头说到哪里了？”
“她说到许敬之种下的梧桐张开了枝桠。”我回道。
“唉，许敬之偷偷爱慕着孙小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大自然又不会自己施魔法，将老树除去长出新芽。孙小妹偷偷的躲在屋子里，等着看看究竟会是谁。当她在月光里，倾听着许敬之温柔的对着梧桐树诉说着爱慕自己的情话，她深深的沉醉了。那一晚她失眠了，孙小妹于是日日夜夜的躲在屋子里等着许敬之的到来，若是哪一天许敬之没有来，她就像丢了魂魄。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白天许敬之看着小妹忙忙碌碌，把庭院打扫的一尘不染。晚上孙小妹躲在房子里，听许敬之缠绵夜话。两人始终没有相见，终于有一天孙小妹像往常一样躲到房子里，等待许敬之的到来。可是这一晚，她什么也没有等到，接着一个月，她不管刮风下雨，再也没有看见许敬之的影子。孙小妹的父母早已经觉察到小妹的反常，稍加留心，才知道小妹夜里去相会许敬之去了。他们家是书香世家，名门望族。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小妹的母亲料想只有赶快把小妹嫁出去，才能了了这场孽缘。媒人纷至沓来，她的父母给小妹选了一家门当户对的人家。这时小妹却病倒了，相思成灾。大夫望着心灰意冷的小妹，痛心地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小姐的命全系在那个书生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