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画师(1 / 1)
杨孺人被关后不久,宇文昭仪便找上了我。我毕恭毕敬地坐在一边奉茶。她不问,我当她是过来小坐的。我“砰砰砰”用小锤子将茶饼砸碎,宇文昭仪则一边微笑一边细细品着水果。
等茶煮好了,也过了大半个时辰。她依旧与我闲话家常,就在我以为她今日不会再提时,她却开口了:“诶,怎么没见杨孺人?”
我暗自冷笑,却依旧温婉回应:“杨孺人有了身孕。这几日,她都在安胎!”
“是这样!”宇文昭仪淡淡笑道:“那我去看看她吧!”
“怎么能让您去呢?”我拍拍手,叫来一位内官,吩咐道:“问问杨孺人身体好些吗?如果好些,就请她过来,拜见宇文昭仪。”
“是!”内官细声答应后,行礼起身,快步退下。
宇文昭仪见此,不由感慨:“今日来,看□□,比起以前更是不同。”
“哦?”我笑问:“有何不同?”
“以前,这里的侍女们还是有些轻浮之态。”她回答:“如今,却是各个各司其职,步步都有规矩啊!”说到这,她打量我一番:“人家都说,□□的差事好。王妃待人宽厚,而且颇能体谅下人的辛苦。如今是改了性子吗?”
“我这性子是改不了了。”我微笑地为她再斟上一杯茶:“法外自有人情。可是,要先有法,才有情。”
“好一句‘先有法,才有情’!”宇文昭仪听了,美目一亮:“□□果然是见识不凡。”
“过奖了,姨妃。”
就在这时,内官已经到了厅堂等着回话,见我看到他了,连忙快步上堂:“回殿下,杨孺人还在害喜,怕惊动殿下,便不敢前来。”
宇文昭仪听了,不由黯然:“她身体不好,我也不便去打扰。那么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我笑着挽留:“姨妃,今日便在王府用个午膳吧!”
“不啦!”宇文昭仪摇摇头:“尹德妃要开群芳宴。我还要回去准备呢!”
“对了!”我看了一眼青玉,她连忙让人端上一盆白色茶花。此茶花枝节曲折而上,颇有风骨,花朵通体雪白,不带一丝杂色,就连花蕊都像晶莹透亮的白玉。花枝上还垂着数个香囊,煞是喜人。
宇文昭仪不由啧啧称奇:“这花真是太美了。衬在手心里,就像一团雪似的。”
我见此,便上前牵起宇文昭仪的手:“这是‘瑞雪如玉’。昭仪既然不便留下用饭,我也不勉强。但是来了一趟,不让我尽点孝道,我可不依。还请姨妃收下。”
“这礼物太重了!”宇文昭仪虽然爱不释手,但却有些不好意思。
我笑道:“姨妃何必如此生分?我这花苗也来得偶然。前几日,才刚刚开了花。看来是因为主人来了。我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宇文昭仪掩嘴一笑:“秦王妃都把话说全了。我要不收,反而不通情理。那么多谢了。”
我看着她细细观赏盆景,拂过各个香囊,却不露一丝异色,心里升起一丝佩服。要知道这上面的香囊其中有一个便属于她的宫女香宁。昨日,“出其不意”下一个小小的战利品。我也不说,便这样还给她。否则按照宫规,这香囊就可轻可重了。
宇文昭仪再次谢过后,便起身离去。
过了一段时间,香宁便因为犯事,被逐出宫外,从此不知所踪。
我坐在茶楼上隔间里听长孙海一一述说,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长孙海见此,不由皱紧双眉:“夫人,难道您不怕宇文昭仪会反咬一口?”
“她不会。”我要不是心里有数,也不会这么快就动杨乔。
“为什么?”
我笑而不语。
宇文昭仪要真是想保杨乔这个棋子。首先不会让宽儿和青雀继承王位,其次,不会与我商议新进的宫女,最后,宇文昭仪是一个对前朝有浓厚情结的人。不仅从她平时穿的,用的,还有她时不时说出的诗句都带着前朝文帝时的朴实和哲理。在父皇称帝前,那一段时间,宇文昭仪不止一次偷偷保护过希国公。我当时看在眼里,却处处给予方便。最初不过是出于讨宇文昭仪欢心的需要,现在却留了一把杀手锏。
“事至如此。过了数月,你将希国公的事‘不经意’地告知宇文昭仪就行了。”
“是。”长孙海见此也不再多问
我看着街上络绎不绝的马车:“琵琶女找到了吗?”
“长孙大人说,确定是在王世充的宫中。”
我默默冷笑:“那么,太子又要多寂寞一段时间了。”
一阵清风吹过,窗棂上的风铃清脆可人,却带着丝丝凉意,看来肃杀的秋天已经不远了。
长孙海走后不久,我又坐了一段时间,才让青玉扶我离开。刚出茶馆门口,就见几个无赖正在围殴一个书生,一边殴打一边怒骂。
书生蜷缩着身体,只为保护怀里的画轴。
一个无赖见此,不顾书生的挣扎,伸手夺过,狠狠扔在地上:“你要能把这些破烂卖出去。老子跟你姓!”
画轴一边滚动一边展开。这是一幅山水图。画中,青山绿水,乡间田舍,农夫耕牛,童子嬉戏,不过数笔,已经述尽风雅,全然洗去炀帝时的浮华。画师的心境傲骨跃然纸上。等我回过神时,我已经拾起画卷细细品味。见我如此爱画,侍卫早已驱逐无赖,救下了已经脸青鼻肿的画师。我隔着幕离,见他虽一身狼狈,却神情安然。于是,心里便下了个决定。
我低声吩咐了青玉几句,便收起画卷,转身离开。
这样的画师,必成大才,如此埋没,实在可惜。既然如此,我不如好事做到底,将他推举给阎立德兄弟为弟子,也不浪费他的大才。
原本此事,便过去了。但青玉很快就告诉我,这书生恐怕还真是有几分特别。
要换了别人听到,不是欣喜若狂,便是感恩戴德。他却不一样,只说无功不受禄,不愿意前去拜师。
我听到此处,只觉得这书生憨得可爱:“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孟成志。”
“成志,成志,必成大志!”我想了一会儿,怎么安慰他的自尊又照顾他的生活。听他的话,应该原本也是体面人家的子弟,如此沦落如此,也是乱世所为。“就和他说,我拿了他一卷画。画里只有前半部,我还想看后半部。”
“啊?”青玉愣住了:“殿下,这……”
“就这么说。他懂得。”我转过目光,看着手中的山水图。真是只有天上有,那曾人间闻的美景。那么人间美景何时才到?看来他也在等。
洛阳的战况是长安城里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有人说,秦王已经准备退兵了。有人说,秦王一个人冲锋陷阵,把城墙都砍了一个大窟窿。有人说,王世充已经和窦建德汇合,要进攻长安。各种各样的谣言在长安城里到处传播。
而我却是忙得不可开交,一面是进宫请安,一面是各个高官的夫人,还有跟着世民打战的军士家眷都要一一慰问,澄清谣言。好容易回到家,就会看见两个调皮蛋又联合起来,到处捣乱,唯恐天下不乱。
唯一让我安心的就是肚里的孩子。经过我这么折腾,太医还是很高兴地告诉我,孩子很健康,而且很平稳。
承乾听见了,一把推上正在努力爬上床的的青雀,然后自己也爬上来,趴在我身上,憨憨地问道:“阿娘,妹妹什么时候出来啊?”
太医见此,也不打扰我们的天伦之乐,含着微笑,便起身告退离开。
我轻轻抚摸着承乾越来越俊俏的小脸:“还有几个月吧!”
好容易爬上床的青雀见哥哥趴着我,他便一下倒在哥哥身上。承乾被青雀胖嘟嘟的身子压得呀呀直喊:“青雀,走开!”
青雀听到,以为是和自己玩呢,更用力地压了压,小嘴笑个不停。
我一边大笑,一边起身抱起青雀。这小家伙又胖了!
青雀见是我,便用力搂住我的脖子,不断地用童吻帮我洗脸。我见此,不由一阵心酸。这段时间太忙,有好几日没有看见他们兄弟。青雀还不会说话,已经从我这个母亲这里学会思念和不舍了。
想到这,我也狠狠地亲了青雀几下。
承乾见此,也抱过来。只不过他抱的是我的肚子,小心地和我肚子说话:“我是哥哥!我是承乾哥哥!要记得,我是承乾哥哥!以后,我就和你玩,不和胖青雀玩!”
“为什么呀?”我看得出,他还是很喜欢青雀的。
“他好懒啊!跑一下就不肯动了!”承乾嘟着小嘴,用力地投诉。
我努力忍住强烈的笑意。好动的承乾有时还真的很难适应懒惰的青雀。
这不,青雀又爬又抱,显然是累了。于是,他又一屁股坐在床上,头一歪,就倒在软软的被子里睡着了。承乾见此,也趴在蚕丝被上,一边用手戳青雀的胖脸蛋,一边嘟囔:“青雀是个大懒蛋!”
我轻轻拍掉他的小手,故作生气的模样:“怎么可以这么说弟弟?”
“他就是懒嘛!”
“也不可以!”
“哦,好吧!”虽然不情愿,承乾只能答应下来。
承乾年纪虽小,说话已经非常流利。一张小嘴甜起来能要人命,坏起来能叫人气死。父皇对他爱不释手,常常让他进宫玩耍。青雀讲话远没有承乾那般快,已经能够走鸭子步了,还不太会说话。他最常说的一个字:“吃!”也是说得最清楚。
刚刚小嘴还在抱怨不停,一转头,承乾也睡着了。即便在睡梦中,两兄弟还是头挨着头,手握着手。
“哥……”睡梦中青雀用藕节似的小手搂住承乾。
这是他最常说的第二个字。
我亲自将将士们亲人的书信整理妥当后,交给信使,让他带到前线。此时已经过去大半年,将士们需要鼓励和来自亲人的安慰。只有后方稳了,前方才可以勇敢无畏。正如,我每次都会在书信里告诉世民,孩子们的情况:承乾的聪慧,青雀的可爱,肚子那个的贴心。世民总是和我说,他很好,身体很好,战况很好,一切都好。每次看到他的一字一句,我都仿佛能看见世民皱着剑眉,搜肠刮肚地想词安慰我。他本来就不爱读书,做文章,如今要他频频写信,确实难为他。只要他半月以上没有写信,我便知道他定是突袭或追击,不免开始挂心,直到下一封信的到来。
转眼,我第三个孩子也快足月。这日,我来到宫中的曲池,找到父皇。他与尹德妃等妃嫔泛舟湖上,正在欣赏初夏的荷花。
我坐在小舟上,看着船上的悠然自得,心里真是百般滋味。我想到世民在洛阳以血肉之躯为父皇争夺天下,父皇却能在这里安然享受美色。
“你们看!是秦王妃!”张婕妤热情地向我挥挥手。我连忙收起心神,扬起最温和的笑容,也像她挥手。
在宦官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我登上了船坊。这天,我穿着兰色半袖襦裙,边角上绣这石榴花,披着淡色的千叶织纹披帛,螺髻上插着一支红宝石的石榴花簪。
尹德妃见我,连忙起身相迎:“秦王妃来了!我正和陛下说起你。”
我不急不忙行礼:“拜见父皇,见过尹德妃和张婕妤。”
父皇开怀大笑,招手让我过去:“一家人,无须见外。”他说着,打量我一番:“无尘,是要生了吧?”
“是,父皇!太医说,就这个月了。”已经是第三个孩子,我也习惯了这类对话。
“好啊!”父皇点头,像是突然想起:“我昨日才和太子商量过,这洛阳已经打了大半年了,是要给前方的将士鼓鼓劲。承乾不是还没有自己的封地吗?朕已经下了旨,封承乾为恒山王,青雀既然继承了玄霸的爵位,就封为卫王。你看,怎么样?”
我不由欣喜若狂:“多谢父皇!”说着,就要跪拜。
父皇摆摆手:“二郎不在家,你把承乾教得很好。我作为阿翁,不过做些应该做的。再说,从国家来看,也是给前线的士兵一个激励。告诉他们,朝廷很重视他们。”
“父皇英明。”我打心里为这个消息高兴。
尹德妃见此,娇柔地依偎到父皇的怀里:“我的圣人啊!真是英明!可要是洛阳打下了,你会派谁去做特使啊?”
特使?什么特使?我听了,心里的欣喜顿时被不安冲淡了许多。
父皇笑而不语,似乎不愿多谈。
张婕妤也赶紧拉起父皇的衣袖,软软地撒娇:“是啊!圣上,您不是说要派特使去检点洛阳的财物吗?”
我心头一冷。战还没有结束,父皇已经开始计较洛阳的财宝了吗?
父皇听此,厉声道:“胡说什么?!”说着,不由打量我脸色。
我强按住内心的气愤,扬起温婉的微笑:“两位姨妃,要说洛阳,我倒是可以说几句。那是一个天下最华美的城池。”
“真的?”张婕妤心思还是不如尹德妃来得细腻。
“是啊!”父皇很高兴结束刚刚不该的话题:“无尘就是在洛阳出生。对于洛阳,她是再了解不过了。”
“是,父皇!”我因为过去回忆,笑意也变得温暖:“父皇一定也对洛阳印象深刻吧?”
“当然!”父皇便说起自己年轻时在洛阳的经历:“我们李家还在那有一处别院。我记得二郎最喜欢……”
只有我把手中的团扇越握越紧,几乎要把它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