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灯市(1 / 1)
初一,世民早起赶去年头的早朝。虽然他临走时,再三嘱咐宫人不得打扰。但我还是被人早早吵醒了
平阳公主月灿已经很不客气地带着一家子来串门子。她一进门,看见杨乔就嚷道:“呦!前朝公主也在啊!”一句话,让刘尚宫苍白了脸,杨乔绷起了脸。
我连忙赔笑,行礼:“公主,给您拜年!”
但月灿不吃这一套,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二嫂,要是你也来这一套。我这就回去。”
我早习惯她的无拘无束。我回忆起,柴绍每次看她刁蛮的眼神都是宠溺和怜爱,我这做嫂子还能说什么。
我笑看着被乳母们抱着被打扮一新的两位公子:“这是令武吗?长那么大了!”我从乳母怀里接过柴令武,细细打量着他:“这孩子长得真好。”他满月酒时,我见过一次。只是那时,五官还没有张开,如今的柴令武越看越像父皇。他一笑,一双桃花眼如同弯月,能把人的心笑化成水。比起哥哥,这个小家伙的脾气好得不得了。只要人抱,就会笑个不停。
也许是我一直抱着令武,没有注意到柴哲威一直紧紧地盯着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最后,他一把挣脱开自己的乳母,冲到我身边,用力扯弟弟的襁褓:“伯母是我的!我的!我的!”口吻霸道地理所当然。即便好脾气如柴令武,也被哥哥粗暴的行为吓得哇哇大哭。
月灿一个箭步冲上来拉开他,禁止他继续对弟弟施暴,厉声责备:“柴哲威,不要逼我大年初一就揍你!”
柴哲威依旧使劲挣扎,最后挣扎不成,也委屈地哭了起来:“我要伯母!我不要弟弟!我要伯母!”
这一大一小还真快把整个承乾宫闹翻天了。这时,杨乔上前来到我身边,对月灿施礼:“公主,王妃,妾身来抱小公子吧!”
我还没说好。小霸王又不干了,趁母亲不备,上前一把推开杨乔,气势汹汹地说:“走开!不许碰我弟弟!”
杨乔的眼睛立刻被这侮辱逼得红了一圈。
月灿听了,几乎要昏过去,咬牙地瞪着自己儿子:“柴哲威!”
我见此,把令武交还给乳母去哄,温和地笑着对柴哲威说:“哲威,为什么不让杨孺人抱令武?她是喜欢令武,才想抱他。你不希望别人喜欢弟弟吗?”
“我当然希望别人喜欢弟弟!”柴哲威可不是那么好哄的:“可是我不喜欢她。”
我依旧温柔:“为什么?你才第一次见到她,怎么就不喜欢她?”
柴哲威憋红一张小脸,嘴巴张合几次,也说不出理由,最后只能直着脖子说:“反正就不喜欢!”
我看着这张和世民极为相像的小脸,鼓着肉鼓鼓的腮帮子,嘟着红颜小嘴,一双凤眼尽是委屈,看着他赌气就像看着世民嘟着小嘴不高兴,一颗心都软了。我暗自好笑,故意板着脸:“那伯母讨厌你,好吗?”
“不好!”柴哲威立刻扑到我大腿,用力地摇头,闷闷地要哭:“我不要!伯母为什么要讨厌我?我长得好,又聪明。”
月灿在一旁大笑起来:“谁说你‘长得好,又聪明’了?”
柴哲威理直气壮地回嘴:“我听府里的侍女都是这么说的。”
我好容易忍住笑,故作严肃:“我不管,我就是不喜欢你了!”
柴哲威哭得拉着我的衣摆:“不要!伯母不能不喜欢我。”
我叹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伯母喜欢知礼的孩子,不喜欢懂不懂就讨厌别人的孩子。”
“那我做知礼的孩子!”
“真棒!”我让瑜儿把柴哲威抱进我的怀里:“知礼的孩子现在会和杨孺人说,对不起。”
柴哲威把脸埋在我脖颈,哭红的小脸,不情不愿地说道:“杨孺人,对不起。”对方只能点头接受。
我看着他,忍不住用力地亲了他的小脸一下:“哲威最乖了。伯母最喜欢你!”
柴哲威也用力地搂住我的脖子,给了我一个童吻:“我也最喜欢伯母!我以后要娶伯母!”
这一句话不但吓到在场的所有人,还激怒了刚刚回来的世民。世民上前二话不说从怀里抱起柴哲威,一把扔给和他一起回来的柴绍:“你儿子还真敢想!”
柴绍连忙接住,按捺住哭闹的儿子,苦笑道:“你还真和孩子计较?”
柴哲威可不是那么容易屈服:“我就要娶伯母。”
“就你?”世民冷笑,轻蔑地撇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不怀好意:“你晚啦!你伯母已经嫁给我了!你去找别的姑娘吧!”
果然,柴哲威憋着小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旁的令武已经不哭,咬着小拳头,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哥哥为什么又发脾气。
月灿恼怒地狠推了自己兄弟一把:“别欺负我儿子!”
我也责备地瞪了世民一眼,连忙上前去哄:“哲威,乖!伯母抱!”
“抱什么抱?”世民眉头一皱上前,又把孩子塞给柴绍:“你肚子都那么大了!”
柴绍叹口气,好脾气地拉住月灿,温柔地笑哄儿子:“哲威,你看伯母肚子里有了孩子。以后,他就可以出来和你玩。那你就是最大的哥哥。所以,你现在要开始做个好哥哥,好好保护伯母肚子的孩子,你说,好不好?”
柴哲威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我,委屈地抹了眼泪,点点头:“好!”
月灿见儿子开心,脸上也有了笑容,但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儿子的头:“真没用!给人激一下就哭!”
“好啦好啦!”柴绍拦住妻子孩子气的行为,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过年呢!”
月灿嘟着小嘴,想说什么,只能就罢,
我看着他们,心里是说不尽的欣慰。想当年,月灿绝食,不愿嫁给柴绍。如今,整个长安都知道只有柴绍才能让盛怒的平阳公主平静下来。
这时,瑜儿很机灵地让宫女取过许多果子,布置了一桌。毕竟是孩子,一看到点心,眼泪还没有干,就跑去吃了。
月灿看了我,又看了许燕儿和杨乔,笑道:“旧年,二哥是桃花朵朵开。新年恐怕是贵子多多来吧?”
世民莞然,拍拍我的肚子:“你说呢?”
月灿仔细看了看,肯定说道:“我看是儿子。”说完,她夸张地长叹:“我原本想,若是个女儿就好了。女儿就嫁给我们家哲威,要不然令武也可以。”
世民大笑:“慢慢来嘛。女儿肯定会有!先生儿子,才能好好爱护我女儿。”
什么?慢慢来?我忍不住瞪大眼睛看向世民。他这是打算让我生几个啊?
过年是百姓休息,但皇家却是更忙了。世民从初一开始,就不断进宫商讨政事。正月初四,父皇以陈叔达为纳言,命世民出镇长春宫(位于大荔县朝邑镇北寨子村),整顿河东军务。河东,那便是洛阳。整顿了后方,洛阳是迟早的事。世民几乎接到旨意,就立刻启程,连家都没有回,急冲冲地上任了。
李力只留下他一句口信:“平安”。不需要话语,不需要笔墨,两个字是对他,也是对我。我懂,他也明白。
初六,哥哥也许因为世民离开家,他特地放下府衙里的杂事,上门陪伴。
这几年不用随军,他已经白净许多,也胖了许多,脸上终于有了肉,越发精神斯文。我心里暗自决定要送嫂嫂许多珍品,感谢她将哥哥照顾地如此好。
尤其是看着越加粉雕玉琢的长孙冲前,我心里更是喜滋滋的。冲儿已经三岁,聪明活泼,喜欢鲜艳的东西。宫人拿果子给他吃,他总挑鲜艳的果子。但他也不吃,只是用胖嘟嘟的小手把玩,时不时扬起咯咯的笑声。这让一旁侍候的宫人都喜爱他不已。
嫂子也有了身孕,即将临盆,因此不便前来。只有哥哥带着冲儿过来拜年。
我笑对哥哥说道:“冲儿长得像你,尤其是眉眼。”
哥哥扬起一边眉毛,表示怀疑:“我怎么觉得他还是像母亲?性子温和……”说着这,原本洋溢着慈祥的眼眸黯淡不少。他见我担忧地望着自己,连忙换了话题:“世民去长春宫了。你一切还好吗?这可是嫡长子。”
我听了,也不掩饰自己心里的担忧,叹气道:“你们都说是儿子。万一是个女儿,可如何是好?”
哥哥倒是毫不介意:“这有什么要紧?再生就是!这屋里的女人还能动你不成?”
听到这话,我脑海里不由冒出了许燕儿苍白的小脸和刺客厚重的妆容,脸不由惨白,心底的害怕让我背脊顿时冒出冷汗。
哥哥何等敏锐,一眼便看出:“怎么?真的有人敢动你!?是谁?”
我敛眸掩饰,镇定心神,故作轻松:“我如今是秦王妃,想害我的人怕是数不胜数。”
哥哥目光顿时冰冷:“那就见一个杀一个。”
“杀得过来吗?”我淡淡地抚摸自己的肚子:“秦王妃的位置只有一个,但是爱慕秦王的女人却如天上星辰。”幽幽长叹:“只要他心里有我,谁也伤不了我。他心若没我,我做什么,也是无用功。”
哥哥听了,反倒楞住,久久沉默,最后苦笑:“女生外向。”
我又是惭愧又是羞涩,看着玩得开心的冲儿:“倘若是个女儿,就许配给冲儿吧!哥哥,看如何?”
“这也好。”哥哥似乎想到什么,不由一笑:“秦王从我们家娶一位,总得嫁一位。”
“落元啦!落元啦!”长孙冲前兴奋地冲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嘟嘟,落元啦!”童言童语透着一股子纯真,让人忘却多少烦恼。
哥哥无奈地微笑抱起他,耐心地纠正:“是‘落雪’,不是‘落元’。是‘姑姑’,不是‘嘟嘟’。来,念一遍‘姑姑’。”
“嘟嘟。”
“姑姑。”
“嘟嘟。”
“姑姑。”
“嘟嘟嘟嘟……”
“……”
哥哥忍不住翻白眼的神情,让我暗地里笑了许久。
我坐在榻前,缝制给孩子的小衣,听着尚宫将宫内杂务一一汇报:“皇太孙就要百日。齐王妃邀请各宫嫔妃夫人于二月十二日花朝节前去观花。宇文昭仪送来了子孙灯一盏。”
“皇太孙百日请秦王亲自过去祝贺,贺礼按制便可。将白玉寒心牡丹三株花枝送到齐王府上,说我身子不便无法出席。帮我谢谢宇文昭仪,把琉璃八宝簪子献上。”我检查着手中的绣品:“父皇最近牙齿不好,帮我做些家乡的软果子。哥哥送来一把天宫琵琶,将它呈上给太子作为贺礼。再送去尹德妃和张婕妤几匹新的蚕丝锦花缎子。上回给裴寂夫人的西域香料应该少了,再送去些。刘文基夫人那……”我想起最近刘文基夫妻不和,更是与小妾大吵,偶尔也听世民说起,他经常把首义之功挂在嘴边,不断地抱怨皇上不公。我在宫里也越来越少见父皇召唤他。
“殿下?”管事尚宫见我久不语,疑惑地抬头望着我。
我连忙回过神来:“什么也不用,按照与同品级的夫人那样即可。”还是保持一点距离,会更好些。
尚宫一一记下,便起身告退。
我揉了揉额头,闭目养神:“瑜儿,还有谁?”
瑜儿帮我捏着肩膀:“还有一位内官。”
“宫里的?”
“是,甘露殿。”
我张开眼睛,示意让他进来,整了整衣服。
来人是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生得白净,声音细嫩:“小人叩见秦王妃,殿下安康。”
我微笑:“多谢公公。不知有何事?”
“喜事。”他笑道:“管事公公让我告诉秦王妃,宫里各位殿下都安康,许多年前不舒服的也好起来了,身体好的现在精神更好了。这都是因为秦王妃常来宫里,让各位殿下开心。”
“是吗?”我见他眸中喜悦,想必是来讨赏的。我向来对宫人出手阔绰,从来不惜金钱,哪怕只是一点宫内的消息。每年这样太监宫女,我不知道要见多少。但他的话里却句句透着玄机,显然他自己并不知情。虽然周围的人也未必听得出来,而开始句句刺中我的心。
我面色依旧,笑对瑜儿说:“去,拿些银子给这位公公。”
“小人怎么敢?”
我莞尔:“公公何必客气。过年,原本是要去宫里拜见各位姨妃,可身子不便,已经是少了礼数。那么冷的天,您来承乾殿也的确不容易,全当酒钱。”
“谢殿下。”他便收下银子,高高兴兴地行礼离开。
他走后,我便让宫人们退下,静静地思考他的话。年前不舒服的是宇文昭仪,她刚刚生下皇十一子。如果宇文昭仪此时不便打理后宫,那么是谁呢?不可能是尹德妃,要是依着她的性子,早已经是大肆宣传。也不可能是张婕妤,她的品级不够,声望不够。宇文昭仪绝对不会推举她。“身体好”和“精神不好”的,而且品级够高的,只有万贵妃一人。难道是她?如果是她,也是顺理成章。但这件事却秘而不宣,大概父皇也怕了尹德妃的闹腾。
我捶了锤酸了的腰肢,时间越长,身体越吃不消,但这一趟看来是无法避免的。好在平日,每次去宫中请安,我必去万贵妃宫中小坐,即使身怀六甲也不曾遗漏。当时,不过是她和我的旧情,即便每次去她总是在礼佛,也不搭理我,但终究是相识一场。看来,平日礼数周全,还是好的。
我想着想着,便觉得累了,便让瑜儿服侍我睡下。
傍晚,我肚子饿醒了,睁开眼,看见绣满芙蓉花的帷帐,甜甜地笑。孩子狠狠地踢了我一脚。这孩子脾气很大,我怕自己的肚子都快给他折腾得一块青一块紫。我轻轻抚上肚子,却摸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我转过头,毫不意外地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
他醒着,另一只手枕在头下,静静地凝视我。我们相对无语,却什么都在说。我能闻到他身上的紫真檀幽幽气息,混合着屋里的沉香,让人迷醉。他的手从肚子移到我的脸颊,嘴角带着怜惜的微笑,将我的碎发绾在耳后,摩挲着我的脸颊。我半眯着眼,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的温暖。
他的手密密地布满厚实的兵茧,尤其是指腹,早已经失去了年轻人应有的软嫩。粗糙的掌心磨得脸有些微疼,即便如此,依旧温暖地让我无法放开。我再次注视他时,一双凤眸笑意更浓,暖和如温汤,洗涤着我的心,散去一身的寒意。
我们俩什么也没说,静静地望着,感受着,任凭月光与烛色散在身上。
上元灯节,我已经有将近八个月的身孕。医人再三叮嘱,这是头胎,不可轻举妄动。一不小心,便会惊扰了龙孙。想到这,我在幕离下偷笑。倘若医人知道世民不仅带着我出门,而且是微服来到东市看花灯,他会不会晕倒?
虽然人多,但是世民一路小心地护着我,跟我说隋炀帝大宴外国使臣的灯会。当时,他已经是少年,自然对那般奢华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就是那!”他指着一棵古树,笑道:“树上都是宫纱做的灯笼,各种颜色,远远看过去就像天上的星星掉到人间,美不胜收。”
如今,古树没有了那日的华丽,却透着古朴,看尽了人间百态。
我笑而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世民见此,不由担心:“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一歇?”
“不累。”我摇摇头:“只是极少看灯市,人太多,有些闷。”
世民微笑扶着我的腰,继续看着花灯。这是在一处高台上有位家丁模样的中年男子高喊:“快来看看啊!好画换千金啊!”
我对丹青也算是有所造诣,便拉住世民:“我们去看看,好吗?”
世民却有些为难:“可是我想去看他们射彩灯。”
我见此,心里虽然可惜,但不想他不痛快:“那我们还是去看彩灯吧。”
这时,李力拍了拍胸脯:“公子放心,有我在!我会保护夫人。”人高马大的他自幼跟着世民,早已经习惯喊他作公子,唤我作夫人。即便我们已经是皇族,他还是常常改不了口。
世民见此,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便低头说道:“你要待在这等我。”
我温顺地点点头。
他便兴冲冲地转身离开。
长安的兴平客栈早已经被里三圈外三圈围得水泄不通。而客栈前整齐地摆着数十张张书桌,桌上都整齐地摆着笔墨,每一张都站着身穿长袍的文人。他们无一例外地挥笔洒墨,颇有长康之风。数丈高的柱子上挂着“鲲鹏□□”四个大字。
兴平客栈里跑出一位锦袍白须老人。他笑说:“可还有哪位愿意一试?等时间一到,我家主人便会收起画卷,选出最好的一幅,送千金。”说着,一位小童捧着一个小箱子。老人一挥手,黄灿灿的金子在灯光下闪耀着醉人的光泽。
众人的高呼声更胜,更多的文人涌到老人面前抢着要一展画技。而我的心随着人们的欢呼却是越来越冷。
“李力!”我厉声喝道。
“在……”李力不曾见我愤怒。
“把那个画题给我扯下来!”
“是!”话音未落,李力从腰间拔出刀,砍断绳索。
老人不曾想到有人砸场,好容易地反应过来:“你……你是何人?尽然如此嚣张!”
我冷笑道:“你又是何人?怎敢愚弄天下士子?”
“这位夫人在说什么?一位妇人哪来胆量打扰这场盛事?”老人毕竟是有些经历的人,很快恢复慈祥的微笑,眸底却闪过一丝心虚。他笑道:“要不你也来一试?”
“我画不出来。”我不去理会众人眼里的轻视,摇摇头:“就算是顾长康再世,也不可能画出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我掀起幕离,冷凝着他:“《庄子》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两者根本是一物,如何□□?如此愚弄落魄士子,是何居心?”
原本手里还握着画笔的士子们听后,纷纷愤然弃笔,怒视着老人。老人见犯了众怒,只能边用衣袖抹汗,支吾道:“这……这……”
我仰首看向客栈阁楼雅座定有那看客,嘴角嘲讽:“还是你家主人有何居心?”
“主人……”
我也不去理会他的辩词:“为富守德,为贵怀仁。士子乃国家之栋梁,如何下手如此狠毒?”说完,我便离去。不去理会众人高呼报官的气愤。
李力小心帮我挤出人群,却不想看见世民拿着一张精致的莲花灯,深沉地望着我。
“夫君……”我走到他身边,立刻被他抓进怀里。
他没有说一句话,我瞧不出他是高兴还是生气。
世民牵着我的手,灯街上慢慢地行走,淡漠地问道:“你为什么要管这个闲事?”
我一听,脑海浮现出舅父宽松的长袍,凄惨的微笑,黯然的眼眸,心里一阵疼痛,手上已经挥开世民:“这不是闲事!”
“这怎么不是闲事?”世民强拉着我进了巷子,低声斥责:“这些文人得意时的尖酸刻薄胜过此事数倍。像那主人位高权重时,这些文人只会拍马屁,潦倒时,却是树倒猕猴散,还恨不得踩上几脚。”
世民的凤眸因为愤怒,炽热灼人,烙在我心痛。我明白,当年就是一群文人在隋炀帝面前挑拨,才会让父皇郁郁不得志,甚至几度濒临生死之际。我能够理解世民对文人的歧视和责难,但我绝不纵容。
我抬起莲花灯,笑对他说:“夫君,今日是上元灯节。我有一个谜语,想请夫君一猜。”
世民顿时茫然,不知为何我突然调换话题,只能木然点头。
“人有善恶之心,穷其一生都是争斗。这好比两匹野狼,不断撕咬。借问夫君,哪匹狼能赢?”
“人虽然生性善良,”他低头思考了许久,感伤叹气:“但要是争夺,必是恶狼胜。”
“不是。”我摇摇头:“是被喂养的那匹胜。”
世民听了,不由一振,瞪着我久久说不出话。
我径直继续:“正如夫君所言,士子文人有阿谀奉承,有奢靡腐朽,有背弃忘义。但也有贤臣,谏臣,忠臣。无论多好,还是多坏的朝堂,都会有这两类士子。到底是忠,还是奸,到底贤,还是佞,取决于君主更亲近谁,更仰仗谁。”
我拉起世民的手走到巷口,把灯一照:“看,夫君。这世上多数人都不会有夫君的武艺,有夫君的胆魄,有夫君的胸怀。但他们也是要活下去的。即便那么微弱,那么谦恭,他们还是要活下去。文人却比一般还要凄惨。”
世民沉默地看着前方,没有理睬我。
“因为他们比普通人更加爱这个世界,他们想改善,就必须要权力。”我抬眸望着世民:“而权力掌握在像夫君这样的人手中。他们能怎么做呢?”
“无尘……”世民搂着我入怀,抚了抚我的背脊:“我要好好想想。”
“夫君,妾身有一个问题也希望您能好好想想。”我见他烦恼,还是忍不住怜惜地抚上他的眉头。
“什么?”
我的微笑带着苦涩和无奈:“一统天下后,夫君想做什么?”
世民瞪大了凤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我迷茫地望着他,手里不由握紧那盏莲花灯。
是啊,没有战可打的世民会是什么样子?我也想象不出。
他一直都在战争中奔波,我一直跟在他身后担惊受怕。但这样的日子让我们紧紧连在一起,就好比当年的刘邦吕雉,也曾夫妻同心。可一旦天下太平,我们夫妻又该如何应对?我又应该如何爱世民才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