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闲情都几许(1 / 1)
他薄唇微微一动,我的手抖了一下,以为他要拒绝,然,他还是收下了。轻轻地擦拭着青丝,动作一如既往地温柔优雅。
不多时,便擦干了。我们两人同在一把伞下,彼此对望着无言,我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别的原因,急急地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可是,又舍不得让他那双夜空般深邃的眼眸看向别处。
一直这样下去,也好。
打破宁静的是一个穿着鲜艳的少年。他约莫只有十四五岁,脸上稚气未退,身高也与我差不多。细细打量他,身子骨还没长开,算得上瘦弱吧。杳莲色的衣袍衬着他脸颊隐约可见的酡红,襟领上绣着铃兰,头上插着根孔雀翎。啧啧,这番打扮的确够招摇的。
如果是其他人穿成这样出来逛街,先不说别人作何反应,本帝姬立马就先把他收监,原因很简单,影响市容嘛。奈何,这少年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秀美腼腆,真真我见犹怜。
只是,这种错误的好感,持续不了多久。准确来说,是在他开口的那刻烟消云散的。
他紧紧抿着的嘴唇,倏尔张开,愤懑地说:“你们在干什么!”要不是为了在丘浥面前保持我的形象,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瞎了麽。”在现实情况下,我不能忠于自己的内心,遂不作任何回复。
其实,我是想听听丘浥会怎么说。
然,未等他说些什么,那个少年便怒气冲冲地把他扯到一边去。那憋屈的小模样,看起来就快要泪眼汪汪地哭了。
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确认我未曾见过那少年。或许是见过,我忘了。我这人记性一向不太好,也没想过花时间记住别人的脸。因为大多和我有交集的人,在见到我的时候,都会先自报一下门户。毕竟我贵人事忙嘛。
对,就是贵人事忙,这个解释深得我心。
看那少年的模样,多半是暗下倾慕本帝姬许久了,此时却被丘浥抢先一步一亲芳泽,定然是觉得无限憋屈。憋屈的感觉,我懂。如同我卯足了劲,想亲自领兵出征平乱,让天下人膜拜,让天下人知晓巾帼不让须眉。然而,蓄势待发的我,却被告知,前方****已经被赢夙将军平定了。那痛彻心扉却道不得的感觉,至今还记忆犹新。
可惜了,我对这种娇弱少年没啥兴趣。可能是我身上没有母性光辉吧,不像那些爱心泛滥的千金小姐。
对于铲除异己,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有时,我一道命令,便取了百千人的性命。我并不能说他们全部是死有余辜的人,的确有人是本不该死的,却必须得死。守住这万里山河,要流的血丝毫不比沙场征战少。曾经我也有放过无辜者的念头,换来的是一场差点成功的刺杀。自那以后,我便没有心软过。因为我不能赌,不能拿亲近的人性命与如画江山做一场豪赌。
要立于最高的位置,必须冷酷无情。
牢牢记住,最是无情帝王家。这是历史上无数鲜血与泪水教给我的真理。
再说回那个娇弱少年吧,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虽然这样对他很是残忍,但,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一看就知道我不是个会虐待自己的人,遂这朵烂桃花还是尽快扼杀的好。
然,烂桃花固然是烂桃花,可惜不是我的。
等我再次见到他们两个的时候,是在湖心亭里。娇弱少年背对着我,柔若无骨地往丘浥身上靠。丘浥笑容不改,却不露声色地避开他。
反复几次,那美少年恼羞成怒了,出于变声期的声音沙哑低沉:“哥哥为什么要躲着我!这种风月之地本不是哥哥应该来的!”
我轻轻摇头,这柔美的少年竟然是个龙阳君,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最可恶的是,自己断袖也就算了,还想要勾引一个世间少有的翩翩贵公子。实乃是灭绝天理!不过,见了丘浥的反应,大多是对他没啥子意思,这就让我放心了。
正准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离开,丘浥眼尖地看到了我,开口唤我的名字。我想我是魔障了,听着他温润的嗓音,竟然慢慢靠近过去,无视少年仇视的眼神。如果眼神能杀人,或许我已经死了千万遍,不,是第一遍就被挫骨扬灰了。
他轻轻搂过我的肩,嘴角微微上扬,不紧不慢地对少年说:“这就是原因。”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烙印在我心头,尽管我知道是他随口编出来的借口,但还是很不争气地窃喜了很久。
少年含泪奔走了。俗称泪奔了。
自然,他也放开了手,对我说抱歉。抱歉什么?是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搂住了我,还是为了那句话不是真的而抱歉?说真的,我心底涌上一丝失落。
“看来丘公子不仅红颜知己无数,也有蓝颜嘛。”我强颜欢笑着,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说,现在看来,应该是在吃醋了吧。平生第一遭吃醋,竟然是吃一个断袖的醋,果然往事不堪回首。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飘渺的乐声,总是那么的动听。他说,那个孩子叫龙涟,是他在一群马贼手上救下的。马贼虏了他去,要家人来赎。刚好被他撞见,就顺手把他救下了。没想到,龙涟在那之后会这么缠着他。
我暗自腹诽,这人当是男女通吃。只是,他本来可以不向我解释的,但他却说了,令我好受了些。
“丘公子倒是糟蹋了一番真心。”我把玩着一缕长发,青丝绕指。
“叫浥。”语气虽是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嗯?”我不解。
“日后我便称你为皑雪,你也别叫我丘公子了。”说完便踱步走出了亭子,留我一个人在原地百般思量他的意思。不得不提,我当年的情商也是低得可以了,这不就是摆明他对我有意吗,还一个人瞎琢磨了许久。
只是,有情人不一定能成眷属的。美好的结局,通常是戏本子上的谎言。
本来,日子也该是这样平静无奇地过下去。我时不时会偷偷想着,如果我不是位帝姬,而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那是不是就可以毫无保留地去喜欢他。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会像天底下大多数女子一样,在家相夫教子,为他洗手煮羹。时间一点点逝去,我们逐渐老去,头上的青丝也开始一缕缕变白,成霜。等我们老了,一定儿孙满堂。然后,每天一起坐在庭院里晒晒太阳,说说年轻时的趣事……
平淡的生活,对我来说注定是莫大的奢望。
以往,每个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我都会派密探彻查他们的来历。可,总有一个人,会成为例外。丘浥就是那个人。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相信他。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看着青玉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我又不得不集中精神了。当权者并不是每天吃喝玩乐就可以的,要得到百姓的爱戴,必须干些实事。
然而,近几天,最让我头痛的,还是赢夙这个人。你说,一个显赫世家子弟,天天饮酒寻乐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天赋凛然?先天好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屡立战功?他几乎已经位极人臣了,我还能赏赐他什么?
难不成还要把玉玺借给他玩几天!要是不赏赐麽,别说天下人悠悠众口难以堵住,就是朝堂上那群老顽固的口水就够淹死我。关于这个难题,还是得问问王弟的意见,毕竟他才是王帝嘛。我也不好总是越俎代庖。
于是隔天天一亮,我便洗漱好去找王弟。
今天,我依旧穿着一身白色的曳地绣花长裙,一朵娇艳的红莲在裙摆处盛开着。毕竟是在宫里,帝王家的气派还是要有的,遂选了一条明黄的鸾凤腰带,下面的流苏上缀着些细细的鲛珠。鲛珠并不稀罕,稀罕的是二十四颗大小相同,色泽光亮。如果把它们放在眼前仔细观察,会见到每颗珠子上,都雕刻出不同的花卉,栩栩如生。
发髻上高雅脱俗的白玉簪,自然也非凡品。对着镜子照了几遍,觉得自己没给王家丢脸,这才启程进宫。
可能是现下我有了心上人的缘故吧,不知不觉中对自己的穿着打扮要求提高了几个档次。女为悦己者容,看来是女人都避免不了的。
等我见到王弟的时候,他还只穿着内衬,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把玩着新近寻来的玲珑骰子。
蓦然瞥见我就站在他床边,他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立马把骰子藏到了被子里,手足无措,笑容僵硬地对我说:“王姐早啊。”
“不早了,都日上三竿。”亏我昨晚连夜批改了这么多天来的奏章,这孩子倒是过得舒坦。
“王姐今天怎么有空来看铄儿?”他凑到我身边,一副讨好的样子。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长得比我要高出些许了。眉目清朗,唇红齿白。长大后一定是祸国殃民的美人。没想到,我这乌鸦嘴算是说中了,他日后真的祸国殃民,一代昏君。
“有些事决定不了,来问问陛下的意见。昨天我才听说陛下一直在书房用功念书,怎么念着念着今天就到了寝宫睡大觉呢?”挑眉看他委屈的嘟起嘴。
他扯着我的衣角,像小时候一样偎依在我身上撒娇道:“王姐,铄儿从明天开始一定好好学习!今天就饶了我吧。”我瞪了他一眼,他马上改口称“孤”。我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禁有些心疼,平常人家的孩子,像他这般岁数应该还在到处疯玩,撒泼。
王家的孩子,却没有这种权利。
“好。陛下记得说过的话。君无戏言。”见我语气松了下来,他连连点头说:“记得记得……王姐进来为何时而来。”
“赢夙又打胜仗的消息陛下知道了吗?”径自寻一张椅子坐下,看了看案上放着的水晶凉糕,我甚为满意地拿了一块来吃。
“赢夙是谁?”
“咳咳咳……”差点把我变成历史上第一个被糕点噎死的帝姬!这孩子到底有多不关心国事啊!别说是朝堂之上,就是在市井上随便找个半大的孩子,提起赢夙的名字都知道是谁。
他十分担心地递给我一盏茶,又害怕被我骂,那纠结的表情非常有趣。
“日后掌控这万里河山的大权都要落到陛下手中,陛下总是要学着点治国之道的。”我说得特别语重心长。脑海中闪现过一个念头,如果铄儿能撑得起国家重任,那我是不是就能和丘浥一起归隐山林了。
“那王姐呢?王姐难道不会一直陪着我吗?”他急了。
“这江山终究是陛下的江山,王姐也会生老病死的,万一王姐不在了,这千秋万岁的功业还得靠陛下来守住。”回答得有些心虚,看来我是抛不下这个唯一的弟弟了。
我还是耐着性子给他详说了一堆话:赢夙,赢氏将门最负盛名的年轻一辈,自十三岁上战场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人称冷修罗。现任护国大将军,在朝中素有威望,颇受百姓爱戴。
“赢夙一直野心勃勃,而且兵权在握,确实是不能小觑。”没有把他抹黑成一个无恶不作的奸臣已经是对他仁慈了。我只是没有预见日后的命运,会与他交缠在一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