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风不如你(1 / 1)
回到堂庭山的那天,依旧艳阳高照,无风无云。
满怀激动地直奔疏影那,谁知道却是大门紧闭,溯清不咸不淡地丢下句“她还没有回来”就自顾自地走了。这阵势,活像是我把疏影落在外面,一个从疏影那到我的风鸣居去,需要经过少虞的住处,于是我便决定去他那骗杯茶喝喝,顺人凄凄惨惨戚戚。暗自咬牙,疏影现在说不准正跟秦月明在郎情妾意呢!得,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到最后还落下个恶名。
便磕磕瓜子,交流一下小道消息。
可是我翻遍了他整间屋子,愣是没有找出他来,不禁有些灰心丧气。
溯清那厮最近也不知道在瞎忙活些什么,每次见他都神色匆匆。外出一趟回来之后,连找人打个马吊都凑不起了,顿觉生活一片黑白。其实也不是山里没有别的闲人,皆因我那打马吊的功力忒深厚了点,所以大家基本上是不愿意跟我切磋的。曾经因为这缘由,我洋洋得意了很久,而今才到当时错。实乃我之过。
独自在山里晃悠着,不知不觉有来到少虞那,罢了,主人不在,我就自己进去找乐子。
那一屋子的梨花,倒是和我的风鸣居很相似,颇有抄袭之嫌。满眼的梨花,如团团云絮,漫卷轻飘,美不胜收。怪不得有一首诗这么写:“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现下少虞不在家,这么说倒也是合情合理的,可惜不是在下雨的黄昏来这儿,我不禁有些失望。
啊呸,我这猪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一定是这些天太过无所事事了,所以脑子也变得不太好使了。乱七八糟的想法,还是尽早把它扼杀在摇篮中吧。
天人斗争中,来到了我平时基本上不会进的书房。兴许是受戏本子的影响,潜意识地,我一直认为书房里面肯定会藏在不少秘密,而且都是有关风月的事。
尽管我跟少虞混得很熟,但是难保他在外头没两三个红颜知己,万一两人互通的情信被我瞧了去,也极为不妥。于是,十年间,我入他书房的次数屈指可数。
看来从前我是对的,这么一进去,便傻眼了。
少虞这人,从前我还敢打包票说自己了解他,现在又似乎并不是很了解。原以为他是个挺傲娇的人,却不料他倒是个**胚子。
望着他书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那几十只纸鹤,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他招蜂惹蝶的本事也太厉害了吧,当真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趁着现在四下无人,我鬼鬼祟祟地摸过一只纸鹤来,偷偷打开来一探究竟。这不看还好,一看又是吓傻了。
纸鹤里面娟秀的自己,简洁的话语,除了我,还能是谁写的?那么其他的纸鹤,不用猜也晓得是我这些天写的。脸上一红,随手就把它扔到一边去了,也忘了要装作没来过。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把纸鹤下面压住的宣纸来看。乍眼看来,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宣纸,可是我们堂庭山乃是忍世仙境,怎么会又这么不上档次的东西呢。所以说,它的真实身份是,仙山的宣纸。
好吧,当我的脑子又短路了吧。它到底是什么宝贝,我怎么会清楚?又不是我的东西。
然而从上面的内容看来,是有凡人作法希望少虞给他妻子聚魂。
这事简单得很,想我向来在堂庭山白吃白喝,也是时候做一下贡献,减轻大家的负担。其实说真的,我就是在拆开那纸鹤之后,觉得一时间难以面对少虞。
找了个冠冕堂王的借口,又可以再凡间溜达些时日了,这么一想,实在是不得不夸一下自己的机智。
再次出去,我本来还是想告诉溯清一声的,好歹让他知道我去忙活的是正经事,不像他,老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有动了什么歪脑筋。
不料,扑了个空,只好一个人萧瑟地离开了。
这次的目的地,与我也忒有缘了些,居然就是我刚去过的宁都。一夜路程,足以赶到。不过,现下有的是时间,所以我并不着急,磨蹭着到了中途一个小镇上稍作歇息。
是夜,明月高悬,春风十里。时不时会有犬吠声从小巷中传出。趁着月色正好,我也学一学那些骚客文人秉烛夜游。可惜没有蜡烛,唯有委屈一下我的星雨灯。
入夜的小城,静谧而古朴,仿佛时间在这儿停止了。小城以前叫什么名字,大概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只知道如今唤作“殇城”。
当初静姝帝姬殉国的葬天舞,就是在这小城的城楼上舞出的,于是这原本并不起眼的小城,成为了百姓心中一个特殊的存在。或许它是前朝最后的象征,这儿基本找不到改朝换代的痕迹。
登上那高高的城楼,我不禁慨叹,就算这里没有变又怎样,外面的世界早已经斗转星移了。
再次遇到那个人,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晅兮,终不可谖兮。”眼前的人就像是一块璞玉,每次见到他都会不自觉被他的容止吸引。
那人,发束白玉冠,一身曳地的月白长袍,腰系玄金兰草带,眉眼间无悲无喜,比之堂庭山中的诸位,更像是仙人。
春风拂过,衣袂如飞。正中了那句“十里春风不如你”。
瞥了我一眼,他嘴角微翘,颔首,算是对我打招呼吧,尔后自顾自地从袖子中拿出一支玉笛,吹起了曲子。
悠远的笛声,如泣如慕,婉转飘渺,堪堪正是那天的一曲《还魂》。见他吹得那么入迷,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断,唯有乖乖站在原地,听笛声倾诉。
说也奇怪,他的笛声,让我想起了许久之前的一个梦,梦中我穿着一身霓裳,手持绮罗,翩然起舞。周遭萦绕着的乐声,与现下的笛声,似乎重合了,或者说,本来奏的就是相同的曲子。
须臾,曲未终,他却没有再吹下去。夜里唯一的声音消失了,万籁俱寂,颇有一种沧桑感。
须知我是个十分擅长与人套近乎的人,霎时间的冷场,不觉让我发挥自己的特长。于是我说:“许久不见,公子最近可好?”
“人在尘中,好,也不好。”他依旧笑得那般温润如玉,像是丝毫不介意我的不辞而别。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讪笑着,面对他的笑容,我甚是心虚。然,他略显冷淡的态度,确实令我有些失落。
“有缘吧。”顿了顿,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接着说:“在下轩丘浥,不知姑娘......”“陶婳。”我急急打断他,怕他又来云衍的那一套试探。
可是像他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怎么样也没办法将他与凡尘的阴谋诡计联想到一起。然则,有谁会真的表里如一?莫说人有七情六欲,就算是仙,也总是会有私心的。若我连这个道理都不曾学会,可真的就虚长岁数了。
所幸到现在为止,他在我眼中,还是个端方的贵公子。
突然想到了,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当年那位帝姬殉国的地方,而且,他像是跟她牵扯不浅。忧心着他会不会为她殉情,时不时瞄着他,若真的如此,也好阻止一下他。算是不枉相识一场。
完全忘记了自己有可能是那位倒霉的帝姬,我唏嘘着在脑中自动编排她与他之间的爱恨情仇。的确可以算是一部辛酸的血泪史。
心中这么想着,看向他的眼神便又复杂了几分,直到后来,我都快要被自己的想象力感动了,眼眶红红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自然是不明所以,见着了我这般模样,以为我是在忆起什么伤心事,连忙出声安慰我。
他不言语还好,这么一说,更加令我难受了。
天地不仁,如此一世间少有的翩翩公子,居然情路不堪至此,实在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呀。
面对着他的关切,我傻眼了,顿时觉得自己想太多了,然后默默地抬起衣袖,擦了两下眼。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幸亏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除了眸中的惊讶出卖了他以外,神色风度依旧维持得很好。
“一切镜相,皆是空花水月,迷著计较,徒增烦恼。”他轻声地说。
可是,他自己不就是这么执著吗?能够说服别人的话,从来就骗不了自己的心。纵然我们知道存在的事实,却还是希冀着奇迹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此乃人性的劣根性也。
反问他:“离开沙洲,是因为你了悟了吗?”心中为他和静姝的悲情惋惜了好一阵子,隐隐为他的放下感到欣慰。
他没有回复,只是沉默着望向宁都的方向。那萧瑟的身影,颇有些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格调。干脆我这好人就当到底了,又絮絮叨叨地跟他说了些戏本子的案例。
其实,那都是我私下改编成的。我说,梁山伯病死之后,祝英台忧伤了好些日子,然后嫁给了马文才,过上幸福的生活。譬如,杜十娘知道李郎负心之后,下定决定忘了他,当然,在这之前痛打他一顿,后来,还是很狗血的剧情,就是嫁个有**过好日子。
听我讲述完这些个可歌可泣,感天动地的故事之后,他愣在那儿了,随后扬起一个真心的笑容,如同四月的暖阳。
看到他笑了,更加坚定了我搭救他的信心,于是先前兴致满满想要赏月的我,直接干起了说书先生的活,一股劲儿把平时我歪曲的戏本子故事通通告诉他。他也不嫌我烦人,一直保持着微笑听着,时不时给我点评两句,对此我很是受用,愈发说得起劲。
经过这次长谈,我已经把他纳入我的朋友范围了,而且是高山流水的那种。
分别之前,说起各自要去的地方,发现皆为宁都。于是我们便相约结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