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故人来(1 / 1)
云卿的神情很平静,不哭也不闹,也没有任何惧怕之色,沉默地顺着小巷漫无目的地走着。倒是跟在云卿身侧的花月容渐渐被云卿身上透发出来的压抑迫得有些脸色苍白,眼神怯怯地时不时瞄向云卿,却不敢大胆地直视,更别提开口与云卿说话。
慢慢的,两人越走越偏僻,直到云卿终于沉下心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走进了一条少有人烟的死巷中。云卿抬脸看着被高高的砖墙砌死的巷子,眼神变换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月容直至明显感觉到云卿释放出来的压迫感减弱了下去,才敢出声,声音仍有些怯怯:“阿卿,你没事吧?”
云卿转回头看着花月容,唯一露在外头的凤眸中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为什么我还抱着侥幸,不是很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么,为什么就在进去面馆之前、在听到那些议论声之前,我还在想着要回去向他解释,为什么我还是不肯死心,为什么?”
云卿口中吐出一连串的为什么,花月容却只能愣愣地看着云卿。云卿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谜,她实在不知道该安慰云卿些什么。愣了片刻,花月容终究只能默默上前,张开双臂将云卿搂进怀里。
云卿乖顺地靠在花月容肩头,并不哭,只是有些呆滞。两人这样拥着站了许久,云卿忽然动了动,离开花月容怀里,自己站直身子,眼神已经平静下来,平静得令花月容觉得有些冷。
花月容咬咬唇,犹豫地看着云卿:“阿卿,你不要紧吧?”
云卿摇摇头,向着花月容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我很好,我们回头吧。”说着,云卿回过身头前离开。她似乎忘了方才的失态,在寻找到客栈入住时再次听见与面馆中类似的讨论时,她也没了什么反应,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晚间,花月容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云卿就着清水细细洗脸,终究没能忍住心中的问题:“阿卿,看起来,整个凤鸣国都在通缉你,我们还是、还是不要再往里走了,回头吧。”
云卿捧起一捧水,又蓦然松开手,有些发愣地看着水落回脸盆中溅起几朵水花,很快,云卿又再次捧起水扑到脸上,将脸上浓浓的装扮洗干净,也不用毛巾擦,直接抬起头转向花月容。
水珠顺着脸颊滑到颈项上,云卿些微烦躁地用手胡乱抹了一把,沉默良久才道:“有件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了那个地方,我必须要去拿回来。”想了想,云卿再次旧话重提,“月容,你还是留在这儿等我吧,实在不必……”
“阿卿,你究竟是想去拿东西,还是想去见你口中的那个人?”花月容不理会云卿的后半句话,陡然提高声音打断。
云卿抿唇,转眼看向窗外:“我确实有件东西必须取回,那是师尊赠与我的唯一一件东西。至于那个人,已经没有去见的必要了。”那些提心吊胆的恩爱缠绵,终究也不过一场镜花水月,她实在不需要为此,赌上好不容易搏来的性命。
与在医馆中一样,花月容到底不肯独自留下,云卿劝之不动之下,只好依旧二人同行。
云卿的装扮过于丑陋,与通缉令上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实在相去甚远,因此二人倒也无惊无险地穿过了好几座城市,来到凤鸣国三大重城之一的粮乡——醴城。
醴城离墨城已经不远,过了醴城,只需再穿过霈城和霁城便到了墨城的地界。进了醴城,云卿二人依例先将在城郊打到的猎物拿到城中规模还算不错的酒楼中换取银两。
她们用匕首和剑换来的银子早在过烽城的时候花光了,若不是云卿时不时地打些野味来换钱,两人只怕要一路乞讨着走到墨城去。
云卿二人循着在城门口一位大婶指的方向一路往里走,果然没走远便看见一栋三层的楼阁,楼阁的招牌上赫然写着“天楚楼”三个鎏金大字。
云卿不由愣了愣,倒没想到这醴城中竟也有个天楚楼。
这个天楚楼的装修风格与墨城天楚楼极为相似,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这个天楚楼隐约于风韵雅致间,多了些许贵气。
走进天楚楼,云卿熟练地将手中提着的、一息尚存的幼鹿放到掌柜面前:“掌柜的,你看看,这鹿可换多少银两?”
那掌柜一脸精明,掀了掀眼皮瞄了云卿一眼,抬起手微微拎起幼鹿看了一眼,随即松手任由鹿头撞在柜台上,再次掀起眼皮看向云卿:“至多十两。”
云卿蹙蹙眉,与花月容对视一眼,道:“那就十两吧。”
她们两人都是不会讲价的,也都不领行情,所以每次都只能是掌柜给多少便是多少。所幸这十两银子足够她们花销好一阵子了。
云卿从掌柜手中接过银两,有心想就地在这天楚楼中坐下,可想了想终究还是与花月容一起转身向外走。就在云卿快要跨出天楚楼的大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耳熟的男声:“两位姑娘请留步。”
云卿的脚步顿了顿,依旧径直往外走,蓦地只听头顶风过,已有一位带着散漫笑意的男子挡在眼前。那男子一眼看见云卿露在外头的大刀眉,不由得微微一愣,很快嘴角泛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连眼睛都变得清亮亮的:“云儿你……真亏你想得出,这个样子,难怪没人认得出。”
云卿沉默地看着挡住她去路的男子,怎么也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认出自己的,犹豫一阵,终是给男子见了礼:“见过世子。”
慕天随意地挥挥手,笑着道:“行了,不用这么多礼数。还没吃饭吧?走走,进去坐。”说着,不由分说地伸手隔着衣物拉住云卿的手腕,将云卿硬是拖到了二楼,寻了处靠里的位置坐下。花月容闹不清眼前的状况,只得安静地跟在云卿身后。
直至三人都坐稳了,慕天才好似刚发现花月容一般,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惊艳。随意地靠坐在椅上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花月容,越看越觉得眼熟,慕天不由转眼看向云卿:“这位美人儿是何处冒出来的?”
慕天说话的语气轻佻,眼神冒犯,花月容如云卿第一次见慕天的时候一般,紧紧蹙起眉,不满地抬眼看向慕天,这一看却是一愣,立即低下头去。
在门口时,她一直微低着头跟在云卿身后,慕天挡住二人去路时,她也只是抬头匆匆看了眼,只知道是个英俊的男子,并未看清,如今仔细看来,竟没想到算得旧识。
花月容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扭到一起,眼角不住地四处乱瞄,身子无意识地靠向云卿,显得异常不知所措。
云卿蹙眉看了花月容一眼,眼中划过不解与猜疑:“月容,你怎么了?”
花月容咬唇,用力摇摇头,口中讷讷地否认:“没、没什么,没事。”
云卿的眉蹙得愈紧,刚想要再问,就听慕天恍然大悟抚了抚掌:“无怪我看得眼熟,原是花家的小女儿。”
云卿眨眼,凤眸里流露出些许不可思议。
花家是玉衡国国都亓城的首富,花家俩女皆是人中凤花中魁,是亓城几乎大半世家公子趋之如骛的对象。花月容也姓花,但因为是在那种情况下遇见的,云卿从未将她与那个花家联系起来。何况花家女儿皆是养在深闺,怎么会流落到那种地步?
眼见被慕天认了出来,花月容头垂得更低,眼睛却不再乱瞄,只定定地看着眼前桌上的雕花。
慕天指尖在红木桌上敲了敲,从花月容身上移开目光,转向云卿:“云儿与花三小姐是在何处相识的?”
花三小姐?不是死了四年了么?!云卿的凤眸微微瞠大,怀疑地看着慕天:“世子……说笑了吧?”
慕天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闲散地倚着椅背,单手转着手中的折扇,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又瞥了眼呆呆的花月容:“三小姐四年前做了件很大胆的事,花家为了保住声名,就对外宣称花家最漂亮的小女儿红颜薄命了。”
经过最初的惊讶,云卿已经慢慢沉静下来,听得慕天如此说,不禁露出怀疑不信的神情:“这算得是花家的家事,世子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云卿的声音少了以前的软糯,添了些许低沉,说话的语气也不复初见时的温和怯懦,隐隐带着些许刚硬。慕天听得一愣,不由认真地看向云卿,这才发觉虽然不甚明显,但是云卿是真真实实与以前不同了。
微微眯眼,慕天眼中的认真转瞬即逝,慢慢泛起笑意,很是高兴的模样,然而很快又换上一贯的玩世不恭,挑眉回答云卿的质疑:“差点成为我妻子的人,我总要关注些。说起来当年若非我暗中相助,三小姐是万万逃不了的。”
花月容闻言,本就紧张地挺直着的肩背一僵。她一直以为她与那个人是靠自己的本事逃出去的,却原来是有人暗中帮忙,而这个帮忙的人,竟还是将要成为她未婚夫的人。
花月容桃花眼睁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朵雕花,眸中渐渐泛起水光,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悲哀。到如今她才彻底看清,当年的自己,真真是天真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