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只许听兰酒糟醉(1 / 1)
湖边青草地上,柔风拂过,浅浅留下足迹,苏雨仰身躺着,阖着双眼,似在小憩。
南风璟悄声在女子身旁躺下,“这几日,一个人,可自在?”
似是早已知道来人,苏雨并不急着睁眼,唇角先牵开一抹笑,“这几日,忙着封璟王,可得闲?”
见女子打趣自己,南风璟亦不恼,“可不闲着了,哪还能和公主欣赏碧湖青草?”
女子仍未动作,笑得深了,“那苏雨该要如何报答璟王施舍的宝贵时间呢?”
南风璟不再言语,侧身,注视苏雨。
感到身旁沉默的目光,苏雨缓缓张眼,并不迎上,直起身子,看向静静的湖面。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两人同时问道,苏雨转头看着南风璟,“还好吗?”
“虽然不知道父皇为何让我留在南风国,不过当个璟王,也不错。”南风璟眉头微皱,看着苏雨道,“五哥早已痊愈,你为何不去看看?”
迎着南风璟的眼睛一瞬失神,一抹悲伤慢慢流过,苏雨很快低下头,“问题不在我。”
南风璟诧异,“什么意思?”
“前几日,我去过,”仰头,泪还是落下,“他让我离他远点。”
伸手抹去泪痕,继续道,“他不记得我……”
南风璟揽住她的肩,“怎么会,早朝的时候他还和我聊起过……”眼珠飞转,似是想起了什么,南风璟神情忽然溢出了丝忧色,“难道他口中的‘她’另有其人?”
苏雨摇头,“或许吧……”
轻抚女子的背,转开话题道:“看那边。”
沿着南风璟指尖的方向,碧湖末端,一屋灰色四角亭子,不十分好看的,不易被人发觉的,静静站在那里。
“那里也该布好菜了”南风璟起身,顺势拉起苏雨,掸了掸身后的草末,“走吧,别让他久等了。”
起步走出几步,回头见苏雨疑惑,停滞不前,柔和笑道,“怎么?想拒绝本王的邀请?”
苏雨不语,凝视末端的灰色亭子。
南风璟回身,带起苏雨的手,无奈笑道,“是夜师父。”
闻言,苏雨目光挪至男子,犹豫中忽然绽开笑靥,“你怎么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南风璟轻磕苏雨额头,“那是当然,本王是何等人物!”带着苏雨慢步走着。
掌中女子的手顿时一缩,涔涔冷汗沁出,南风璟抬头,南风傲和雪吟正迎面而来,捏了捏女子凉凉的手,回头对苏雨投以安心一笑,径直走着,越发近了,“五哥。”
脚步停驻,南风傲站定身前,那么近,又那么远,灰眸轻扫过,未曾迎上女子的目光,只对南风璟点头,道:“去哪?”
冷冷的声音,更让人陌生,南风璟并不在意,眼神眺向灰亭,“吃饭,五哥若没有急事,不如一起?”
苏雨一惊,猛地看向南风璟,没得到理会,转眼,遇上南风傲思忖的目光,还有一旁雪吟未着痕迹的不屑。
灰眸轻转,挪向苏雨,点头道,“好。”
苏雨吃惊,难辨情绪,及其复杂繁琐的在心间升腾,蒸发,最终变成绵绵雾气淹没了光亮。
任由南风璟牵着,一路默然地到了灰色石亭。
“五殿下。”夜兰沚问候道,眼睛看着一旁,苏雨木然的样子丝毫不落地落入他眼中,“五殿下,六殿下,公主。”
苏雨只抬眼看了看夜兰沚,不语。
“夜师父,请称呼我为‘璟王爷’。”南风璟打趣着,试想调节有些古怪的气氛,又悄悄捏了捏女子的手。
苏雨似这才回过神,面挂浅笑,盈盈道,“夜师父,等了很久了吧?”
不真实的笑,看着更让人难耐,“不久的。”夜兰沚道,“快入座,今天的好菜可不少。”
几人入座,聊着石亭边的草木,聊着碧湖里的鱼水,聊着夏末初秋的转换,却唯独忘了聊另外一些什么……
夜兰沚小饮一口,掀袍起身,翠笛出袖,已置于唇边,修长指节错落在寒芒中的小孔间,悠远之声飘飘而来,伴着湖面柔风,夹着几丝酒意,很是优美。曲至高处,红衣亦起声相和,飘渺中忽地带着邪魅,更夺人心魂地奏着。二人相视一眼,两股分明全然不同的音律,却是巧妙地合二为一,渐入佳境。
“啪啪啪”,亭中静静,已然陶醉,曲子适时终了,亭外却想起掌声。
“哈哈哈,”庆帝朗笑道,“这支曲子不输兰儿啊!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错不错!”
伴着笑声,庆帝花后,一同步入亭中,五人早已立身,庆帝抬手阻止,“如此雅致,何必让礼数破坏了,继续,为父就看看自己儿女怎么玩乐的。”
寻了一处坐下,花后假声笑道,“皇上,臣妾怎么觉得夜师父那支笛,”翘首看了眼夜兰沚,继续道,“好生眼熟,似在哪见过。”
不怀好意的,媚眼精光划过,满脸谄笑看着庆帝。
夜兰沚僵硬在原地,有些无措,正看向庆帝。
一言不发,就默默地盯着夜兰沚手中,那泛着寒芒的翠色玉笛,两人就这么隔着伫立,都不曾开口。
苏雨盛了碗酒糟粥,递给庆帝,圈圈梨涡,融解了几分僵持,“父皇,来尝尝这粥,甜甜的带有酒香,不胜酒力的人也可以喝的。”
庆帝接过碗,却不转眼中焦点,只是点头,仍旧没有说些什么。
苏雨回望夜兰沚,依然浅笑,抚慰那人不安的心,渐渐平静。
“父皇,天下之大,尚且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何况这只玉笛呢?”释然迎上庆帝突然转向的眼,有些严肃的、复杂的。
在庆帝犀利的注视下,心间早已沁出了汗,拳头紧攥,只面上却依然笑着。
悄叹一口气,庆帝在原来位置坐下,浅啜酒糟粥,“味道真是不错,可惜,今日朕却想求一醉啊……”
话中有意,谁又没听出这个帝王的无奈呢?怕是想起了当年,朱唇轻启,笛音婉转,只那一人,幽兰般,悄悄在自己心谷生根发芽。只是,不知何时,这兰开始纠缠了。
起步,走至夜兰沚身旁,取过翠笛,手指行走在笛身,仔细的,不忍打扰,“像,实在是像。”手中抚着笛,眼看着夜兰沚,狭长双目,淡然遥远,“可知它叫什么?”
夜兰沚静默不语。
“听兰。”庆帝神色似有些激动,“朕起的名字。”
几人皆是震惊,“皇上的意思是……”花后先开口道。
难掩悦色,看向几人,庆帝归还翠笛,抬手拍上夜兰沚肩,“不错,夜兰沚是你们大哥,是朕和席兰的孩儿。”眼中含着泪,看向身旁夜兰沚,“你是知道的?”
夜兰沚微移身体,避开庆帝的手,眸中露着阴暗,“皇上,怕是认错了人,兰沚自幼在西花国……”
语气中是疏离,庆帝打断,“绝不会错。”坚定的,拿过翠笛,旋开末尾一段,夜兰沚诧异,“还不知道可以分开吧,看看切口,‘只许听兰意’,这是朕亲手刻上的。”
听兰,只许听兰,五字早已入髓,看着愣愕的夜兰沚,庆帝继续道,“你左耳郭后面还该有兰花胎记,席家每代人都有的标记。”
闻言,几人看向他左耳郭,果然,指甲盖大小的兰花,隐秘躲藏,不易发觉。
再也抑制不住,繁杂纷复,涌上夜兰沚脸上,薄唇微张,似欲开口说话,有比恨更多的情绪。
庆帝上前一步,“为何不愿与朕相认呢?”
“相认?”自嘲着,“皇上的大皇子在二十五年前就死了。”
两人眼中都是悲痛,庆帝沉声道,“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全部。”一字一顿回答,狠狠的,毫不犹疑的,“包括你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的每个细节。”
“这并不是全部,”庆帝难掩痛色,“这都是为了护得你们母子二人周全……”
“无须多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相信师父绝不会欺骗我。”夜兰沚踩在亭外石级上,自顾走着。
“你师父?”庆帝神色顿时复杂,思忖道,“南风修?他还活着?他在哪?”
夜兰沚止步,“如果你问的是家师,他已经去另一边了。至于皇上口中的南风修,兰沚就不知道了。”头也不回,走出亭外。
“站住。”庆帝喝道。
“让开。”虽是淡淡,却是带着怒意,狭长眼中是杀气,锁着挡住去路的南风傲,“我想走,没人能拦得了。”
南风傲手已抚上腰间悬剑,两人剑拔弩张,看得苏雨心中焦急,“父皇,现在我们都无法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如若夜师父当真是您的儿子,您又如何舍得再一次失去他?请给他、也给自己多几日时限,静下来好好想想。”
庆帝看着苏雨,没有表明态度。
“血亲就是血亲,并不会因为任何而改变。”最后一句,清清楚楚,庆帝眼中瞬时柔和下来,是一个父亲的歉意,“傲儿,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