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在世界中冒险(1 / 1)
“突然就动不了了。”孙文嘉依旧保持着跪趴的姿势。
赵晓声抱着孙文嘉坐到休息的凳子上。刚刚挽下一点儿袜子,红肿的脚踝就露了出来。
“怎么不早说!”陆贺也蹲下来看孙文嘉紫红到有些发黑的皮肤。“买药的时候你就崴脚了,居然一直蹦跶到现在。你长没长心啊?”
“队长,只能继续换人了。我带文嘉去一趟医院。”
鲁理点点头,心想这场比赛可真他妈奇葩。来了9个人,5个昨天晚上没睡好。刚上场就换下来一个主攻手,第一局没打完居然又要换一个副攻一个二传。只能说,幸亏人够换。
“晓声,我在这里坐着。你继续,”
“闭嘴!”赵晓声狠瞪了孙文嘉一眼。“陆贺,帮我把文嘉扶到背上。”
“能行么?”陆贺有些担心,“你缺心眼儿啊,脚崴得这么厉害怎么一直忍着?”
“别说了。”赵晓声打断了正怒骂着的陆贺。“先去医院看看,万一伤到骨头就难办了。”
陆贺攥着拳头闭了嘴。护犊子的赵晓声!自己骂文嘉的时候比谁都狠,别人张嘴说一个字他都不爱听。
医院检查的结果是软组织损伤。孙文嘉突然不能动,是因为他破裂的血管一直在出血。医生开了一点儿云南血药和消肿去痛的外用药。赵晓声在仔细地询问了热敷和冷敷的区别,以及按摩的方法之后,才又把孙文嘉背回了宾馆。
赵晓声刷房卡的时候,突然感觉贴在自己脖子上的脸变得有些潮湿。
“你在哭吗?”
孙文嘉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赵晓声把孙文嘉放到床上,回身一看,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向下滚落着。
“为什么我总是大家的累赘?”
“你才不是累赘。”
“可这次比赛铁定输了。”
赵晓声叹了口气。“这不是没办法么?”
“晓声,你会不会感觉一直照顾我很烦?”
“我是文嘉的哥哥,怎么可能嫌你烦?”
“又不是亲生的。”
“你说我哪里比敏姐姐少对你好了?小时候还知道哥哥、哥哥的叫。现在,背了你一路就知道哭!”
“你以前也常常这样背着我回家。每次都是你帮我顶着骂。”孙文嘉终于笑了。
“骂我的也是我妈,你妈妈什么时候不是在背后悄悄塞好吃的给我?”赵晓声摸了摸孙文嘉的头。“饿了么?我拿毛巾给你做冷敷,然后下楼买点吃的。”刚要转身他就被孙文嘉拽住了。
“晓声,是你把我带到更广阔的世界当中去的。所以,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听了这句话,赵晓声弯腰亲昵地蹭了蹭孙文嘉的脸颊。
下楼买饭的还没有回来,陆贺就灰头土脸地推门进来一下子蹦上了床。“一直打到决胜局。”,他说得闷闷的。
“小南很厉害的。如果一鸣状态不佳,我们很难赢。”
“你脚怎么样了。”说着,陆贺拔开孙文嘉捂着脚踝的手。“还紫着呐!伤到骨头没有?”
“就是扭伤了没在意。睡一觉估计就没事了。队长和杨旭都走了么?”
“都走了。李翔俞和徐一闻也都跟着走了。留下来的除了我们三个,还有苏哲和张一鸣。”
“可惜了副队的一番心意。”
“你们队长可没这么觉得。他输比赛的时候居然还说,这样一年级就不能背着他占便宜了。”
“逗!比!”
“可不是嘛,逗比队长带出来一帮逗比队友。吵吵嚷嚷那么大的声势,最后一场没赢就回去了,想想我都感觉丢人。”
“用不着你管!”
孙文嘉和陆贺正说话的工夫,苏哲已经收拾好东西搬进了张一鸣的房间。
“苏哲,谢谢。我要是一个人留下来肯定不方便。”
“我也有点儿担心文嘉。再说,好不容易的一个假期,不如在外面玩儿踏实了再回去。”
这一次,张一鸣对着苏哲,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一般经过了24个小时之后,血管就会停止流血。更何况,赵晓声除了睡觉之外一刻不停地更换着冷毛巾,又时不时每5次一组地用手按压着孙文嘉脚踝肿胀的地方。但是到了第二天中午,赵晓声除了换做热敷之外依旧没有让孙文嘉下床。傍晚时分,孙文嘉实在是坐不住了,趁着赵晓声不在,他和陆贺跑到了张一鸣和苏哲的房间。
“你好了么?”苏哲问。
“肿还没消,但是应该没事了。医生也说一天之后就可以下地走走。”
“赵晓声像伺候妈似的伺候了他两天。我说他是不是上辈子欠过你。”陆贺插话进来。
张一鸣抱着双臂靠在墙上,默默地看着孙文嘉。当赵晓声背着他从自己身边跑过的时候,真的是连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又是为了排球太拼命了么?但这次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你们明天有安排吗?”孙文嘉问。
“要去做什么?”
“去游乐场!好不容易的假期,什么都不做实在太浪费了。”
“好。”张一鸣连苏哲的意思都没问,就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虽然满心的不乐意,第二天一早,赵晓声还是被孙文嘉和陆贺拉着来到了省里最大的游乐场。
“说好了,尽量玩儿室内场馆。室外的,一律要有人陪着。”赵晓声不胜其烦地又嘱咐了一遍。
“我又不是陶瓷做的。”孙文嘉心里长草,不自觉地顶了一句嘴。
“不听话就给我滚回床上躺着!老子给你揉脚容易么?”
赵晓声一生气,孙文嘉立刻就老实了,比划着给自己的嘴巴拉上了拉锁。
3D电影馆、激流勇进、旋转飞碟、过山车,五个男生一个一个玩儿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大家凑在咖啡屋,随便买了点面包和牛奶。
“给。”赵晓声递给孙文嘉一盒牛奶。
孙文嘉皱着眉头把牛奶喝了下去,喝完就捂着肚子,好像很不舒服。
“文嘉,你这么讨厌牛奶是不是有‘乳糖不耐症’?”陆贺凑到孙文嘉跟前。
“神马不耐,就他妈矫情!”虽然赵晓声这么说,还是起身买了一杯酸奶。
“恐怖屋。”陆贺指向和咖啡屋斜对着的一所黑漆漆的大房子。“文嘉,去吗?”
孙文嘉一口干掉了面前的酸奶,“我得出去走走。牛奶都恶心死了。”
“我也去。”张一鸣跟着孙文嘉和陆贺朝恐怖屋走去。
苏哲一直就很讨厌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所以坐着没动,依旧细嚼慢咽地吃着手里的披萨。他奇怪地看了看对面同样坐着没动的赵晓声,“你不跟着去吗?”整个上午,赵晓声坚决执行了自己的命令,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孙文嘉身边。
“你说那个?”赵晓声指了指恐怖屋。“文嘉不害怕那种东西。”
“那你不去吗?”苏哲又问。
赵晓声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实在,不擅长恐怖的东西。”
游乐场的恐怖屋做得很用心。既有逼真的模型,又有各种声光电的配合,还时不时地出现一些3D模拟影像。最绝的是,这个恐怖屋是迷宫式的设计。虽然不至于走不出去,但是在各个叉路口之后都会出现一个有真人参与的恐怖场景。枯井、实验室、夜晚的楼道、封闭的电梯,恐怖小说或者电影当中出现过的场景简直应有尽有。
“啊!!!”在一次转弯之后,陆贺被停尸房的女尸抱住了腰。他大喊一声,转身就跑。
“陆贺!还是我们一起走比较容易出去!”碍于脚上的伤,孙文嘉没有去追,只能朝着陆贺飞奔的背影着急大喊。
“没关系,那男孩再走走就是出口。倒是你们,还继续么?”“女尸”说话了。
“这条路还要多久?”孙文嘉指了指前面更加漆黑的空间。
“你胆子好大啊!”“女尸”用流着脓水的眼睛看着一脸镇定的孙文嘉。“前面至少还有一处真人互动场景。因为太少有人过去,他们估计都闲得无聊了。”“女尸”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别逞能啊,前面真的挺吓人的。”
“谢谢!你也挺吓人的!”孙文嘉笑着和“女尸”挥挥手,步履轻快地继续向前走。
“文嘉!”身后传来张一鸣带有颤音的呼喊。
孙文嘉回过头,发现张一鸣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一鸣,难道,你害怕?”他犹犹豫豫地问。
张一鸣本来打得是和孙文嘉独处一会儿的算盘。可没想到,这小子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对正面情感不敏感,难道对负面情感也迟钝么?张一鸣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虽然一开始就没指望孙文嘉喊着叫着躲到自己怀里。但先害怕的居然是自己,这也太逊了!
“要是害怕的话,就走那条路先出去吧。”孙文嘉指着陆贺逃跑的路线。
张一鸣摇摇头,“我不能丢下你。”
“这种程度的话,我根本不怕。”
“不是!”张一鸣生气地打断了孙文嘉,“我是担心你的脚!”
突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孙文嘉的眼睛在漆黑的恐怖屋里,就像启明星一样在闪烁。
“我拉着你,行么?”孙文嘉向张一鸣伸出手。
张一鸣半天没动。
孙文嘉急忙解释,“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这里又很黑,没人看到。”
话音刚落,张一鸣的五指就像海草一样缠绕了上来。文嘉的手,好暖。
“走吧。”文嘉拉着张一鸣,向最后一个转角走去。
恐怖屋这条路线的最后一个场景居然是——手术室!就连孙文嘉在推开门之后都有些惊讶。心、肝、脾、肺、胃、肠子、脑子,血肉横飞地简直像屠宰场一样恶心。正在执行手术的“医生”,用残缺不全的脸回看着呆愣的孙文嘉和张一鸣,而他自己的身体上居然也被解剖开了!
“你们也来嘛。”手术台上被肢解的“病人”正带着变态的笑容。
“医生”拖曳着腿,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血迹,歪歪斜斜地朝他们走来。
“靠!”张一鸣估计已经彻底到了极限,拉着文嘉的手已经僵了。
“对不起!请问出口在哪里?”孙文嘉语调平静地问。
“医生”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门,但还是有些好奇,“你不害怕吗?”
“比起害怕,好像更多的是恶心。”看着“医生”和“病人”脸上挫败的神情,孙文嘉补充了一句,“但这里确实是最吓人的。我朋友不舒服,我们得出去了。”
重新站在阳光下的张一鸣胃里不断地翻腾着,“文嘉,你到底是什么做的?那种程度都一点儿没反应?”
“都知道是假的,有什么好怕的。”孙文嘉拍着张一鸣的背。
“看着就恶心、就难受啊!”张一鸣福至心灵,突然明白孙文嘉这次受伤之后,盘桓在心中的违和感是什么了。“你是不是,对疼不敏感?”
当三个人在恐怖屋里摸爬滚打的时候,苏哲和赵晓声则优雅地坐在咖啡屋里边吃边聊。
“有一件事。”东拉西扯之后,苏哲正色说道:“文嘉,是不是没有痛觉?”
赵晓声用惊讶,不,惊惧的眼神看向苏哲。
看着赵晓声不自然的神色,苏哲轻轻点头。“果然,我说对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征兆其实很多,比如你们对待孙文嘉的态度。比如上次金妍儿把文嘉的耳朵拉红了,他也不叫疼。比如文嘉擦出那么严重的伤口居然不影响比赛。不过真正推测出来,是这次。如果比赛之前就崴脚了,就算再喜欢逞能,也不至于到动不了的程度才知道停下。所以,文嘉对自己受了多重的伤根本没数,是么?”
“你说什么?”先跑回来的陆贺,一脸震惊地站在苏哲身后。“再说一遍!”
“果然,一鸣你好聪明,可能比晓声还要聪明。”孙文嘉无奈地笑笑,“我有先天性无痛症,丧失了全部的痛觉。妈妈遗传的,我从出生起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能感觉得到疼痛。”
无痛症?就是会被简单的阑尾炎轻易夺去生命的那种疾病?遗传的?居然和自己特殊的性取向一样!张一鸣站在五月明媚的阳光下,突然冷得浑身发抖。
“我们回去吧。时间再长,晓声就要担心了。”
看着孙文嘉的背影,张一鸣再一次,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注定孤独的病,你却成长为如此温暖的人?
“傻子!笨蛋!二货!逗比!白痴!弱智!”还未回到咖啡屋,孙文嘉就被陆贺紧紧抱住了。“为什么不说?不告诉我!”
孙文嘉抬眼看了看赵晓声,赵晓声点点头。
“我是你的朋友啊!你的烦恼让我也担着啊!怎么能,什么都不说?”陆贺气红的眼睛里,闪着点点泪水。
孙文嘉任由他紧紧抱着,
“你为什么要得这种危险的病?如果你突然不在了,我光是想想就难受得要死。”
“我不是病人,我只是在生病的时候不知道而已。”孙文嘉上下摩挲着陆贺的背。
“不要,消失。”陆贺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现在很健康,也很结实。”孙文嘉替陆贺擦去满脸的泪水,“我不说是因为,再不想有人这样为我流泪了。”
没想到,听了这番话的陆贺哭得更凶了。他突然理解了赵晓声的强迫症,如果文嘉正在不知道的地方流着血,自己肯定也会跑出去非找到他不可。
“我宁可在外面受伤死掉,也不会蜷缩在脆弱的壳子里。我只是和你们的感觉不一样而已,只是在这个世界中要更多地冒险而已。所以,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