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们的比赛（1 / 1）
“好看吧？”孙文嘉趴在赵晓声的桌子上，手里坠着一只海蓝色的透明水晶海豚。“我给你带回来的。”
赵晓声从习题册中抬头看了一眼，接过海豚。“给其他人也带了？”
“没有，只带了吃的东西。估计男生都会嫌幼稚吧，这种东西。我是因为太喜欢，所以才给你带了一个。”
“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不回你短信。”
“又是过年又是写作业，估计你也很忙。再说，我的手机大多都在孙文阳手里。”孙文嘉说得很不好意思，“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最近总是对我爱答不理的。”
赵晓声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又是过年又是写作业，我挺累的。”
孙文嘉点点头，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书桌堂里翻出化学书看。赵晓声用余光看着一脸认真的孙文嘉，心中又酸又疼，就好像生吞了一筐青李子。为什么你能在寒假里无忧无虑，我却每天都沉郁阴霾？为什么随便一个人就可以和你通电话，我却连年三十儿的一条祝福短信都不敢发？为什么你要没心没肺地给我带回一只海豚，而不是，而不是……赵晓声放下手中的习题册，而不是说你也很想我？
开学以来的第一次社团活动，王梁栋和孙文嘉去取排球。
“小嘉，你晒黑了。”
“黑了才正常。副队，春季联赛到底在什么时候？”
“其实，我们去春季联赛可能有点儿困难。”
“又是因为人数？”
“不。这次不是因为人数。你和鲁理的成绩虽然危险，但好在没进年级后200。”孙文嘉吐吐舌头，王梁栋接着说，“不要担心，这次换我来努力！”
“文嘉！”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帮你看了。至少上学期最基本的化学知识，你都没有问题。”张一鸣递给孙文嘉一张批改过的卷子。
是70分。孙文嘉再仔细一看，张一鸣在自己那些做错了的题目上，都用另外颜色的笔详细地写下了正确的步骤和相关的知识点。
“真的，很谢谢你！”
张一鸣笑着说，“和我客气什么。这个学期的化学会有点儿难，有不懂的，尽管来找我。”
“他一直在帮你补课？”王梁栋看着张一鸣的背影问。
“寒假的时候就在补。苏喆和陆贺也一直在帮忙。”
“你可够听晓声话的。他让你补及格，你还真是一个假期都没闲着。”
“他是为我好。”孙文嘉收起卷子。
“小嘉，”王梁栋犹豫地开口，“有件事，为什么敏姐那么不喜欢晓声？”
“因为他长得比我高、长得比我帅、学习还比我好，相比较自己弟弟的怂样子，姐姐当然看着他比较来气。”
一听就是胡编乱造的理由，王梁栋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作为朋友，有时候沉默才是最好的守护。
取来排球的孙文嘉一看见赵晓声就高兴地朝他跑去。“晓声，给你看看我答的卷子。”说着，孙文嘉将三张试卷递给了赵晓声。生物61，物理64，化学70。本来以为赵晓声会为自己开心一下，至少会夸奖一下自己一个寒假的努力。没想到，赵晓声只是淡漠地翻看着手中的试卷。
“为什么化学会答得这么高？”
“我做卷子的时候可没有参考书。”孙文嘉急忙摆手。
“我知道。我在问，一向讨厌化学的你，为什化学卷子答得最高？”
“因为，一鸣讲得很好懂。还有，因为他给我视频补课的时间比较长。”
赵晓声动了一下嘴角，把卷子还给孙文嘉。自己则一言不发地开始垫球。
直到练习赛结束的时候，就连杨旭都感觉出来不太对。赵晓声不是漏接了垫给他的球，就是在抢扣别人的球。孙文嘉虽然没有任何失误，但是一直心不在焉。反而是张一鸣，在每一次扣球之后都会主动地和孙文嘉交流，非常积极地配合着他。杨旭嘀咕了一句邪门，发现不远处的苏哲正捂着自己的心口。
“苏哲，身体不舒服？”
“没有。只是有些心跳。”
杨旭环视了体育馆一周，“今天特意来看你打球的女生好像不是很多。不会有你喜欢的人？”杨旭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些注视着苏哲的女生们。“是不是那个长头发的？”
“你闭嘴吧。”苏哲打断了杨旭越说越离谱的话。如果说之前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现在的苏哲则几乎可以肯定，赵晓声和张一鸣都对孙文嘉有着超乎友谊的特殊感情。虽然还很暧昧，但是这份感情已经开始渐渐膨胀了。
鲁理大喊着集合。
“过不了多久就是高中生春季联赛。这次比赛之后，我们二年级的估计就要下岗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鲁理接着说，“所以，你们都给我精神着点儿！这次比赛只许赢，不许输！”
“队长，那之后你还会来打球么？”孙文嘉问。
“小样儿，看你今天不太精神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没事！我是谁？我是排球社团的第一任队长！”鲁理说得吐沫星子横飞。“别说有空过来打打球，就是明年的市学生运动会老子照样能参加！”
“虽然家长和老师总说要为未来考虑。但是如果现在过得不快乐，那样的未来有个屁用！”杨旭接在鲁理后面表态。
王梁栋对着杨旭鼓掌，“真不容易。最二的杨旭居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那是，和小嘉呆得时间长了。我也得文艺一点儿不是？”
鲁理说了一句解散。苏哲和张一鸣留下来收拾排球。
“张一鸣？”刚才还和孙文嘉有说有笑地讨论近身快球是传得高一点儿还是传低一点儿的张一鸣，现在又恢复了清清淡淡的模样。
张一鸣用“我听见了什么的表情”看着苏哲。
“你是不是，喜欢文嘉？”苏哲屏住一口气，准备为了自己的小心脏问个明白。
“是。”
苏哲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张一鸣居然承认得这么痛快。
“你？”
“对，我天生就喜欢男人。”张一鸣回答得愈发干脆。
“你不。”苏哲指了指自己。
“我知道你是那种心思很深的人，这点儿事情应该还瞒不住你。”
“但是。”苏哲顿住了。
“你想说什么？”张一鸣眯了眯眼睛。
“文嘉他。”
“文嘉是上天给我的机会。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会努力看看。”张一鸣黯然地笑了一下，“只是他身边的人太多。他自己，又太笨。”
苏哲迟疑地伸出手，在张一鸣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这条路很苦的。不光是男人喜欢男人这条路，喜欢上文嘉就会很苦的。”
“苏哲，其实你是一个很难得的人。放心，我有心理准备。再如何，我都不会破坏这个社团现在的氛围。对于你来说，这里也是一个容身之处吧？”
苏哲点点头。“张一鸣，孙文嘉那个笨蛋最后一定会伤害到谁的。如果你需要。”
“你这是让我找你谈心么？”张一鸣突然笑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需要。因为在我心里，是把你当朋友的。”苏哲说得很真诚。
“赵晓声呢？”
“当然也是朋友。”
张一鸣笑着摇头，“你这种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的性格，真他妈招人讨厌。”
“是呀，谁让我和你正好相反。可多多少少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喜欢文嘉。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他，我不会来打排球，更不会和你们这些优秀的队友相遇。所以，”
“所以？”张一鸣问。
“我一定会保护这份因为排球而存在的友谊，我们所有人的友谊。”
“我也一样。”
说完，张一鸣和苏哲相视一笑。四月的春风吹来，融化了整个北方的冬季。不知道为什么，张一鸣突然不羡慕那个在南方一直温暖的人了。即使你不知道一颗心是如何挨过寒冬的，但凭借着春暖花开的温度，我也能在看得见你的地方好好地生活下去。
“晓声！晓声！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不理我就算了，球也不好好打！”孙文嘉追在正快步往教室走的赵晓声身后。
“我没生气。”赵晓声依然没有放慢速度。
孙文嘉快跑两步挡住了赵晓声，“你生没生气我还不知道吗？自从寒假之后一见到我你就很奇怪。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寒假里也补习了，偷着也给你发短信了。”
“我真没生气。”赵晓声虽然心里酸疼，却只能忍着不发火。
“那到底怎么了？”孙文嘉用手正了正赵晓声的脸。“被叔叔阿姨骂了？喜欢的动漫完结了？吃错药了？还是失恋了？”
“滚蛋！”赵晓声笑着推开孙文嘉。“一个假期没见，跟别人都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跟我就这点儿话要说？”
孙文嘉看见赵晓声笑了，也跟着露出笑容，“咱们俩谁跟谁呀，有些话还用得着说？”
赵晓声伸手捏住孙文嘉的鼻子，“假期辛苦了。卷子答得很好。”
“嗯！”孙文嘉重重地点头，说话带着鼻音，“这个假期我一直都在想，要是你也能去就好了。”赵晓声心里突然一松，只听孙文嘉继续说，“每次我泡在海的时候都遗憾嘲笑不了你这只旱鸭子。”
“白痴啊！怎么吃海鲜的时候不想着我？”赵晓声追在转身逃跑的孙文嘉后面。
“吃海鲜的时候我只能想着海鲜，谁会想着你？”孙文嘉边跑边回头做了一个鬼脸。
“吃货！给我站住！”
两个人不断地跑笑打闹着，飞快地掠过三层楼之间的连廊。收拾完排球的张一鸣抬头望着那两个活泼轻快的身影，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难道不会不好受么？”身边的苏哲轻声问。
“会。但是也感激。”
苏哲心里一堵。这样的张一鸣，最后一定会害苦他自己的。
最近排球社团的日子过得静悄悄的，一点儿也不像是准备去参加春季联赛的样子。孙文嘉问了王梁栋几次，王梁栋都说没有问题。
“小嘉，春季联赛正好安排在五月的小连假。你觉得陆贺会不会来？”
“应该问题不大。”
“那就好。”王梁栋吁出一口气。
“副队，你有什么事没说么？”孙文嘉站着没动，盯着开始收拾排球的王梁栋。
“都说了放心。”王梁栋把手中的排球扔进推车。“这是我们的比赛。”
直到春季联赛的前一天，孙文嘉才恍恍惚惚地明白这持续了几天的怪异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首先，他指着站在苏哲身边的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白石中学的二传吗？”
“你好。”徐一闻友好地伸出手。
“我是孙文嘉，也是二传。”孙文嘉回握着徐一闻伸向自己的手。
“你和任凯在最后一局对决的那两个球，很精彩。”
孙文嘉手抖了一下。妈蛋，不愧是腹黑型二传，性格真坏。
“队长，为什么要凑这么多人？”赵晓声问身边的鲁理。加上陆贺和徐一闻，已经有10个人参加这次春季联赛了。“再说，副队跑哪里去了？”
“他不来了。”杨旭吸着果冻，轻声说。
“什么？”赵晓声和孙文嘉齐声问，苏哲和张一鸣也瞪大了眼睛。
“从明天起，二年级开始有月考。”李翔俞在一旁解释，“今年提前了不少，学生会也感觉很奇怪。”
“所以，我和队长也只能打一场比赛。明天上午第一场比赛结束之后，就得回来参加考试。”杨旭还是说得轻轻的，“就连今天，也是贾零老师帮忙才请到的假。”
“可这都已经是放学时间了！”孙文嘉看着表。
“你没发现我们二年级还有一个晚自习么？”
“就是只能打一场比赛，副队为什么不来？”赵晓声继续刚才的问题。
“王梁栋这个人，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着。”鲁理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别看他平时和我们打打闹闹，偶尔也从嘴里蹦出几个脏字，其实他家教很严的。上次期末考试在年级只掉了20名，他父母就连排球社团都不让他参加了。那对爹妈，把一中的理科一班看得跟什么似的。”
“你他妈总在后200晃悠不觉得什么，人家王梁栋可是当年第一考进一中的。”杨旭白了鲁理一眼。
“春季联赛虽然未必是我和杨旭的最后一场比赛，但一定是王梁栋的最后一场比赛。好死不死他妈的和月考撞上了。”鲁理来回胡噜了一下自己的草坪头。“虽然那小子一直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挺难受的。去年孙文嘉和赵晓声这对奇葩加入社团的时候，你们都没见他傻笑那样儿，恨不得天天跟在我后面叨咕，‘我们的排球社团终于有救了’、‘还好王琰当初没白费劲儿’、‘能考到一中真是太好了’什么的。”鲁理越说声音越低。
“副队，真的很珍惜很珍惜这个排球社团。而且，在你们来了之后越来越珍惜。他为了能参加这次联赛，和自己的爸妈吵了好几架。可没办法，谁让排名就是一切。”杨旭接着鲁理的话说了下去。“他一直不让我们说这件事，就是害怕你们尤其是你，”杨旭指着孙文嘉，“闹脾气，不去比赛。”
“王梁栋不仅凑够了能代替我们三个上场的人数，还把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真他妈的爱操心！”鲁理站起来，看着依然闪烁着灯火的教学楼，“他说，绝对不能让一年级的你们在排球社团里留下任何遗憾。”
听了这番话，所有人都感觉嗓子涩涩的。
“队长，副队的教室在哪里？”孙文嘉一把拽住鲁理。
“朝着我们，四层右边亮灯的那个。”鲁理指着一扇窗子。“孙文嘉！别他妈给我出什么幺蛾子。如果你这个时候不去比赛，我。”
“副队！”孙文嘉松开鲁理，朝着那扇窗户，玩儿命地大喊，“副队！副队！副队！副队！”
“文嘉，你干什么？”赵晓声拉了孙文嘉一下。“都还上课呢！”
“不能落下副队就这么走了，不能让他一个人。”孙文嘉说得断断续续的，“就算不能去，这也是我们的比赛！”
“副队！”杨旭和鲁理跟着喊了起来。
“这是我们的比赛！”孙文嘉喊道。
“副队！副队！”赵晓声和李翔俞也跟着喊了起来。
“这是我们的比赛！”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
“副队！这是我们的比赛！副队！这是我们的比赛！副队！这是我们的比赛！”
坐在教室里的王梁栋，看着手机。这个时候大家已经都坐上公交走了吧？他们已经知道自己不能去了吧？他们可能都在生我的气吧？
可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声不断地传来。那是，鲁理的声音、杨旭的声音、孙文嘉的声音、赵晓声的声音、李翔俞的声音、张一鸣的声音、苏哲的声音、陆贺的声音、还有一个，大概是徐一闻的声音。
“副队！这是我们的比赛！副队！这是我们的比赛！”
王梁栋不顾讲台上老师惊讶的眼神，三两步跑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子。楼下，正不停嘶喊着的，是他们，是自己亲爱的队友们！王梁栋用力挥了挥手。
“副队！”孙文嘉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我们代你去比赛！”
9个人举起攥成拳头的右手，锤了锤心口，向王梁栋的方向伸去。
王梁栋红着眼睛，也朝着自己亲爱队友们的方向平伸出拳头。
“加油！”他吼道，“为了我们的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