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番外 高冰说(1 / 1)
景初三十九年。
白马滩码头,人声鼎沸,白马滩码头是漕运码头,清江浦上这样的码头大大小小十几个。
清江浦,也曾称过“袁浦”。清江浦在山阳县,自古为水运枢纽、南北要冲,山阳历来就有“南船北马”之称,古时,南人都是到清江浦下船舍舟登陆,由此向北,而北方人也是在此地弃车马坐船南下。
前朝统治者大力修理水利,开凿了一条贯穿南北的大运河,自北都到汴梁,运河沿岸的城市,自然繁荣起来。
漕运者,水道运粮也,水是人类的起源,漕运是王朝兴衰的命脉。因此,历代统治者都开凿运河,以通漕运。水治好,漕运通,国富强。
山阳附近历来成为产盐圣地,加上漕运发达,白盐行销全国,千万艘粮船衔尾而至山阳由清江浦北上,粮船卸载之后,再从河下装满盐运往南方各地,这样既解决北方粮米缺乏之苦,又大大缓解南方粮食年年丰收,食用不完,"米赢而钱绌"的尴尬。南粮北调、北盐南运都要途经山阳,据《重修山阳县志》载:"凡湖广、江西、浙江、江南之粮船,衔尾而至山阳,经漕督盘查,以次出运河,虽山东、河南粮船不经此地,亦遥禀戒约。故漕政通乎七省,而山阳实属咽喉要地也。"山阳成为漕运、盐运集散地,客观上形成了在漕运史上的特殊地位。
东南六路之粟皆由汴而至京师,朝廷在这里设总督漕运部院衙门,以督查、催促漕运事宜,主管南粮北调、北盐南运等筹运工作。
山阳特殊的地理位置,促进了山阳的繁荣,让各地白银源源汇集,商业生生不息。漕运总督机关设在这里,驻有大批理漕官吏、卫漕兵丁。漕船到达这里后,需接受漕台衙门的盘查,千万艘粮船的船工水手、漕运官兵在此停留,南来北往的商人在此进行货物交易,旅客也在此盘桓,更加之在这里设常盈仓两处、常平仓两处、预备仓三处、庄仓五处……更大大提高了淮安的商品需求量,促进了商业的发展。当时这里城内外店肆酒楼鳞次栉比,"市不以夜息",十分繁盛。城中,高堂广厦,林池骈立,有各种私家园林近百处,有人称为“两岸市肆栉比,数十里不绝”,甚至“十里朱骑两岸舟,夜深歌舞几时休”。
白马滩头人来人往,每天都有着数以万记的白银流通,自然每日也都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一个船工在码头上,手执了一根鞭子,抽着吊在木杆上的一个小孩子。
“不识好歹的贱东西!”船工恶狠狠地啐了那个孩子一口,骂道:“朱员外家的狗也是你能碰的!你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还好朱员外大度不计较!我今天非要让你长长记性!”说着又是结结实实地一鞭子。
孩子浑身是伤,却依旧咬紧牙关不哼哼一句,被一条狗咬了,到最后那条狗倒成了受害者,他遭遇的离奇事情太多,这件也根本算不得什么,黑的成了白的,白的却成了黑的,穷人的生命在当权者眼里恐怕比不得一条狗。为什么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是应该伺候别人的,而有些人就应该被别人伺候?
旁边坐了几位老脚夫,一个个像看戏似得看着这一切,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来帮忙。
“哎呦,”一个农妇模样的女人看着那个孩子,“这是谁家的孩子?家里人也不管管?”
“不晓得了,”一个脚夫应道,“这个孩子很早就在这个码头上了,好像是北上的船只掉下来的,是个奴隶。”
“啧啧啧,”农妇摇着头,发出的声音像是憋蛋憋了很久的母鸡,但她还是无动于衷,最后离开了。
麻木的世道,麻木的人群。这样的孩子在清江浦上成千上万,漕运衙门都不管别人又能瞎掺和什么?
表面的光鲜陆离,背面又是怎么样的肮脏不堪。
清江浦上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脚夫们顺着叫声望去,一艘大船稳稳地停靠在了隔壁的码头,那船是运瓷去北都的,那样漂亮的床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这绝对是个富主。
“让开!”一位官员模样的人登上了那船,趾高气昂道:“惯例搜查!”
商人们暗地里递了两锭沉甸甸的银元塞到那理漕官手里,“大人还请多担待些。”
那官员见他们上道,便也顺水推舟,道:“我也是奉命行事,”便进去了里仓,理漕官在里仓转了一圈,挑了两个不起眼的瓷瓮子出来,“这两个不合格,你们还得处理了,这样的瓷器送到皇家,也算是我们漕运脸上无光。”
商人们千恩万谢地摔了那两个瓷瓮子,然后将碎片倒入清江。
这样的事情在清江浦上不是第一件,也不是最后一件,波涛汹涌的清江底下,又埋了多少类似的碎瓷?
上下通融,这是整个国家几千年来都在做的事情,能花钱办到的事情绝对不走正常途径,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以前也有南方商人倔强不肯妥协,漕运衙门便派了些人将一船的瓷器砸的粉碎,数以万计的碎瓷跌入了冰冷的清江中,衙门说这些瓷器都不过关,都得回去重烧,商人不服气,衙门便又抓了几个,商人们这才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这清江浦上便安静了许多。
有些事情一旦与铜臭连接起来,容易却也肮脏。
一个道士模样的长者踱到了白马滩头,看着烈日下那个被吊打的孩子。
老船工也许是打的乏了,便坐了地上,嘴巴却仍然不休止地骂着:“小贱种!活该被打死……”
道士对那个船工道:“师傅,我想买下那个孩子,我身边正好缺少一个打扫香炉的小童。“
船工上下打量了老道一把,老道穿了一身雪白的长衫,头发与眉毛皆也花白,便道:”这孩子跟了我几年,哪能这么就跟你走。“
道士笑笑,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元,”这个够吗?“
船工的眼睛立马亮了,劈头便夺了那锭银元,”够得够得!小畜生现在归你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这锭大银元足够他以后一辈子衣食无忧。
现眼的脚夫们自然流露出羡慕、贪婪的目光,老道士便扬了扬手里的钱袋,”谁帮我把他放下来,这笔钱就归谁,“脚夫们立马一拥而上,抢着将那个孩子放下来。
道士看着那个孩子,几天没洗澡这个孩子发出一股类似于馊水的味道,脸也脏兮兮的,黑黑的脸上倒是一双眼睛明亮的很。
”你是个有慧根的,来尘世一遭却也埋没了,“道士道,”你可愿跟着我一同前行。“
孩子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道士笑道:”果然是有慧根的,你有名字吗?“
孩子摇了摇头。
”那从现在起高冰便是你的名字。“
高冰,高岸深谷,冰心一片。
太康元年
齐元钦看着面前这个小粉团子,呼吸都不敢大力,这个小小的孩子便是自己最小的弟弟,日前明妃娘娘刚产下的,被乳娘抱在怀里,不哭不闹,安静极了。
旁边的明妃见他那小心样,便笑道:“太子怎么愈发的小家子气了,”明妃刚刚生产完毕,身子骨还虚弱地很,皇后娘娘与容妃娘娘皆来看她,皇后便把太子也带过来了,皇后生了两个孩子,太子齐元钦与公主齐元夕,去年容妃也诞下了一名小皇子,乳名光华,大名齐元辉。
齐元钦不过七岁,却是这群孩子的大哥了。
“这位弟弟叫什么名字?”齐元钦眨着眼睛看着明妃娘娘,明妃娘娘是个很善良的人,经常会去母后宫里作客,她生的小弟弟肯定也很善良。
“是啊,叫什么呢?”明妃想想,笑着看着他,“听说太子最近功课长进了,那便由太子代劳吧。”
被人这么一夸,太子满脸通红,容妃见他那样,便笑道:”我也听敬事房的太监讲了,太傅大人可是对太子赞不绝口呢。“
齐元庆看着这个小弟弟,生的是粉头粉脑,于是便脱口而出:“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便叫他长治吧,希望弟弟能够大有为,护我大宁长治久安。”
皇后娘娘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脸欣慰。
恰好此时太监禀报着皇上驾到,众人慌忙行礼,却被皇帝给制止住了,“诸位聊得这么开心就无须多礼了,”皇帝走至床边坐下,看着乳娘抱着的六皇子,龙颜大悦。
明妃道:“刚刚太子为六皇子取了表字。”
“哦?说来听听,”恭帝高兴地看着太子齐元钦,太子天资聪颖,是他的骄傲。
“长治,取长治久安之意。”
“嗯,好名字,”恭帝用手指摸了一下孩子睡梦中的脸,“长治久安,长治久安……”
“表字是有了,但还是请陛下为这孩子取个正名,”皇后微笑道,“由皇上取名字,也是六皇子的福气。”
恭帝沉思了一会儿,“《礼记》有云,身修而后家齐,我便取这修字,希望此子能够是非曲直分明,断恶修善,是为齐元修。”
容妃笑道:“一名一表,一内一外,真是相得益彰。”
襁褓中的婴儿动了一下,不知是否听到了这个名字,这个包含了希望的名字。
齐元钦是个极为温和的太子,在宫中人人称赞,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更难得的是太子宅心仁厚,待人接物,分外有理,不论是宫内或是宫外,皆是一片赞扬。
宁朝的皇宫中有一处地方,是名为群芳殿,那里面住了一群道士。宁朝是个信奉老庄的国家,道家的香火自然旺盛。齐元钦很不能理解为何宫中会有这样的地方,宫中的群芳殿好像是个格格不入的地方,那群道士仿佛是与世隔绝的一群人,在宫里很少见到那群人,就算见到了,那些人也是一副淡寡的模样,平常闲杂人等也是不允许进入那个宫殿,就连太子也不允许。所有的宫女太监都不敢直视太子的眼睛,但只有那个道士敢。
关于道士的记忆,齐元钦只记得当初新皇登基,所有人齐步去了城外的祈年殿,道士们在祈年殿前开坛作法,下面跪了一排排的大臣侍卫,父亲在这场法事中与历朝历任的皇帝起誓必护佑这千万江山,与祖宗对话,皇族不用跪下,却也依旧需闭上眼睛,齐元钦却在一个瞬间睁开了眼睛,看着那群道士,里面有个道士让齐元庆印象深刻,不知道那个道士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那个道士长的像极了狐狸,那个狐狸神色厉然看着他,齐元钦吓得赶紧闭上眼。
越是抑制,越是有着一窥究竟的欲望。
齐元钦在宫中想着那件事,不自觉的便走到了群芳殿外面,群芳殿的宫墙和皇宫整体是分开的,凭空就多了这么一处院落,不知是何年何月建造,红色的高墙大院,青色的屋顶,和空气中传来的香料的气息,这里便是禁处,周围居然没有一个宫女太监,不知哪儿来的胆子,齐元钦跨进了那个院子,院子里很空旷,青砖铺的地面居然没有一丝灰尘,楼宇都像雨后清洗过似得,干净明亮的居然超过了父亲的保和殿,齐元钦感到又刺激又害怕,忽然大着胆子走了进去,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只是进来一小步看一下就离开。
这群英殿也是空的要命,没有一个道士,正前方是一个亭样建筑,中间有个大香炉,燎着香气,齐元钦绕着香炉走了一圈,便顺着台阶下去,过了这儿便是道观主建筑——群英殿了,群英殿的香气烧的更加厉害,远远的,齐元钦发现里面坐满了道士,那些道士却没有发现他,齐元钦忽然很兴奋,平日被礼教约束着第一次感到了自由,他发现没人想下了阶梯往那个道观走去,却没想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坐台很高,齐元庆就这么被推了下去,昏天黑地。
齐元庆新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躺在安乐宫的床上了,边听道皇后道:“你怎么大白天的昏睡在了那座宫的门口了?”皇后对群芳殿也很忌讳,通常用那座宫来代替,齐元庆怀疑自己做了个梦,想伸伸手,却发现胳膊疼的紧。
“刚刚叶太医已经过来给你上了药,你胳膊怎的就被伤着了?”皇后道,“谁敢加害皇子?”
齐元庆摇摇头,“是我不小心自己摔的。”
皇后接着道:“那也不成,小周不是跟着你的吗,他跑哪儿去了?太子受伤,他理应受罚。”
被母亲这么一说,齐元庆忽然有了疑问,是啊,小周是寸步不离他的侍卫官,按理说在自己进去那院子之前便会加以阻止,但小周去哪儿了?
齐元庆好像做了个梦。
上书房
齐元钦在老老实实地写着字帖,冬去春来,他又长高了一些。
“师傅让我把这个交给今上,今上不在这儿吗?”
齐元钦抬头看着来人,忽然瞪大了眼,这是那个狐狸脸道士,狐狸脸道士比他大上一些,却是一脸老成,今儿竟然会过来上书房,实在是个奇迹。
这也是高冰与齐元钦说的第一句话。
“父皇还在养心殿与各位大人商议政事,待会儿过来考我功课,你先放这儿吧,我待会儿告诉父皇。“
“嗯,”高冰便放下那封函,一句废话都不想和这太子多客套,转身就走。
也许是道士的袍子太过宽大,高冰转身的一瞬间,桌上一块西域进贡的玛瑙玩件被宽大的袖子顺了下来,一下子跌成了碎片,齐元钦倒吸了一口气,看着那个狐狸脸道士,高冰一副关我何事的表情,仿佛刚刚一切都没发生。
恰好此时,远远地传来了太监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眼看着皇帝进了屋,向这里走来,却顷刻见太子噗通一声跪下,“父皇万福金安,”道士见到皇帝是不用下跪的,这个厚脸皮的道士只行了道士的礼节,道:“师傅卜得一记天机,特来通知陛下,”边说着边将信函呈上。
皇帝拿过信函,并不急着拆开,反而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吾儿为何行如此大礼?”
齐元钦将脑袋俯在地上,道:“儿臣犯了错,还请父皇责罚。”
皇帝看着脚边那碎成块块的玛瑙玩件,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儿臣不小心打破了西域进贡品,让圣上颜面受损,希望父亲给与责罚。”
皇帝皱着眉头,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玩意,难得太子会这样静思己过,本想就这么算了,但又念及这是个教育太子的好时机,便故意冷下脸道:“你疏于功课却荒于嬉细,该罚。”
“是。”
于是命人结结实实打了太子十下掌心,狐狸脸道士眼观鼻鼻观心,脑子里却布满了疑问。
为什么那个人上人要护着自己?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高冰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对不住太子,他也想不通为什么那个太子会那样做,那次将太子推下台阶的是高冰,他一直对这种人本能的有着一种排斥,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是奴隶而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做皇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于是第二天齐元钦在书房桌上看到了整整齐齐的《大学》,那是太傅安排下的功课,功课不会因为太子的手掌被打的握不了笔而取消,那沓宣纸的上面还压了一只小木马,木马笨笨的,一看就是下面的人手工随便刻,齐元钦将木马转了一圈,发现了木马的的腹部用刀刻了两个字:谢谢。
这便是那狐狸道士给自己送过来的,太子瞬时觉得手好像没那么痛了,齐元钦脸上的笑比那日的阳光还要灿烂。
后来二人便慢慢开始熟悉。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清江浦上不胜愁,清江上的一艘床上,高冰叹了口气,站在甲班上看着被明月照的亮堂堂的山峦,回想着那一切,好像一瓶开了窖的老酒,熏得人眼都要流出泪来。
“太傅今天考我了,是庄子的《齐物论》,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群芳殿背后的一处石跺上,九岁的太子一脸兴奋地对道士说。
“嗯,然后呢?”
“我觉得太难了,想不懂,便过来问你了。”
高冰摇了摇头,“你们太傅怎么净教这些?”
太子爷‘啧’了一下,“读书是件劳心劳力的事。”
这恐怕是这个年纪所有孩子的通病,想着去玩,想着自由,高冰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这样的话如果被皇帝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责罚太子,国家现在的局势恐怕由不得一个太子爷说出这样的话,也真是难为他了,这些话,恐怕他也只敢在自己这个道士面前这么说。
“你在喝酒?”齐元钦兴致勃勃的看着他。
“嗯。”
“你师父允许你喝酒吗?”
“你父亲允许你这样过来找我么,”高冰毫不客气地回道,紫禁城里敢和太子这么说话的,也只有这个狐狸脸道士了。
齐元钦对这个狐狸脸道士有几分敬畏,却也是当成朋友在相处的,这个道士不怕他。元辉与元修都是奶孩子,与元礼元炎他们素来也不亲近,整个宫里也就只有这个道士与自己年龄相似,谈起话来也可以无所顾忌,这个道士是个会方术的,那些侍卫都被他施了法昏睡过去了,每次过来找他太子倒也有几分恶作剧般的成就感。
“你喝过酒吗?”高冰转头看着他,唇上还沾了酒液。
齐元钦摇摇头。
高冰一下子笑了起来,“太子殿下想喝吗?”
齐元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
“这样不行啊,身为太子,日后必然要学会应酬的,我在进宫之前就学会了的。”
齐元钦听完这话皱了皱眉头,然后缓缓地点了头。
高冰心满意足的笑笑,一手捏开太子的牙关,然后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酒,对着齐元钦的嘴巴吹了下去……
齐元钦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
高冰吹了下口哨,“怎么样?味道如何?”
“……”
高冰跳下石跺,灰白的道士袍子在空旷的院落大风鼓吹下恍若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我得备晚课了,要不师傅得骂我了,太傅大人问你的那个问题你就回答‘万物平等,没有差别’就好了……”
齐元钦一阵失神,看着高冰远远地那飘逸的道士服,刚刚他说的那些话却怎么都没听进去。
高冰回了道观的时候,真人无为子已经等了很久了。
“师傅,”高冰赶忙过去盘腿坐好。
无为子道:“他又过来找你了?”
“是,”高冰不想隐瞒师傅。
无为子相比前些年老了许多,大有登仙之势,他也不想管高冰与太子的那些事,他也根本管不了,“我昨儿算了一卦,我这身子骨恐怕不行了,”无为子摇了摇脑袋,“高冰,你是个有慧根的。”
“我当初救你一场也只不过是顺应天意,这个国家就像是一艘老船,看上去无限风光,可是床里面早已被一群蛀虫啃地精光。”
“我们不应该管那些朝政,但我们不能不顾天下的生灵,为道者,本应兼爱天下。”
“高冰,我要你许下诺言,有生之年,务必用尽心血来护这家国天下,哪怕付上性命!”
“是。”
无为子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他也不愿再和这位关门弟子再谈了,高冰很聪明,无为子不说,却也能猜到是什么,高冰恭恭敬敬给恩师磕了头,一脸肃穆。
太康五年,太康之乱爆发。
高冰看着宫里仓皇出逃的宫人,顺着记忆去了安乐宫。
安乐宫,皇后的寝居,太子也暂时住在那儿。
此时草原人已经攻进了皇宫,耳边不断传来厮杀的声音,本该规规矩矩的皇城,此刻却成了地狱。
进了安乐宫,高冰不理会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径直走了里屋,里屋的门口躺着小周,那个忠心耿耿的侍卫,结果还是倒在了草原人的刀下,皇后娘娘躺在床上,手里握了一个小瓶子,为了皇家的尊严,她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安乐宫的人都死了。
高冰的太阳穴开始发疼,他极力压抑着自己想要流泪的冲动。
此时从床底却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高冰心里一紧,连忙探过头去。
果然是齐元钦。
齐元钦小猫一般躲在床底那狭小的空间里,由远及近见了一双靴子朝床走了过来,他认得那双靴子,高冰将他从床底拽了出来。
“赶紧和我走!皇宫已经不能再留下去了!”
太子看着一屋子的咽气宫人,然后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齐元钦几乎昏厥,高冰没有给他昏厥的时间,拉着他的手就朝着宫外跑,高冰深居简出,但皇城地图早已印在了他的脑子里,耳边不断地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逼得人直犯恶心。
也不知跑了多久高冰终于缓了一口气,前面就是中华门了。
出了这个门,便离开了鸟笼一般的皇宫。
“太子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呀?”就在要跨出那个门的一瞬间,背后响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高冰心头涌起奇怪的预感。
大太监刘伶细着眉毛,他的手里是齐元钦的胞妹,公主齐元夕。
“妹妹!”齐元钦大叫着。
刘伶用手摸着元夕的脸蛋,“皇上已经舍身报国了,这皇城还得太子殿下主持大局才是。”
高冰想都不想就拉着齐元钦往外面的方向跑,没想到齐元钦一下子甩开了他的手。
齐元钦不过九岁,瘦弱的背影在这个偌大的皇城显得那么势单力薄。
“阿钦!”高冰心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
齐元钦转过头来,看着高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字。
不要,不要!高冰简直全身的细胞都在沸腾着,“不要过去!”
“对不起……”
太监心满意足地牵起太子的手,向着皇城深部走去……皇城此时已经成了一片地狱,高冰像抽走了身上全部的力气,他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力不从心,他终究没能保护得了他的太子……
高冰的一滴泪掉落进了清江,太康之乱以后炮火连绵,兵火荼毒,山阳受到重创,市境一片凄凉,这大运河也早已没了存在的意义。
一滴、两滴、三滴……眼泪不受控制似得砸进了冰冷的清江水中
高冰泪流满面,太康之乱已经过去整十六年,印象中的太子却永远是个小孩子,我终究还是没能救得了你出来,寒灯纸上,梨花雨凉,我等风雪又一年,一年又一年,我辗转大陆各地,却永远进不去那座高高的皇城,对不起,我没有力量保你周全,我恨死了这样的自己!这个道士看着天上的明月,心痛的要滴出血来。
八月十七,正是那年今日,别君时,别后不知君远近,自君之出矣,蟾宫为谁明?思君如江水,长闻呜咽声,忆君心似清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
……
北都
“皇上,天冷了,回宫歇息吧。”
年轻的皇帝并不理会身后的太监的劝告,对着那轮月亮看的出神,每年的这个时候,皇帝都会独自一人在这荒废了的宫殿呆上许久,皇帝的神色在一片月光中温柔的像要挤出水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样的月光,怕是谁都可以享受得到的吧,惠帝嘴角温柔地笑了一下。
“回宫。”
……
……
高冰,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