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番外 暗卫说(1 / 1)
(一)
太康之乱后各地如同连锁反应般爆发了一系列的斗争。
那场混乱将这个国家连月累积的的矛盾一股脑激了出来。
士大夫与白丁,土豪与佃农,贵族与奴隶,乡绅与乞丐……
每个人都想尽可能地夺回自己的权益,这片大陆上的已经没有了规则,人性因为规则的存在而小心翼翼,没有了规则,便只能依靠内心的行为标准,但这行为标准注定不能拯救这苍茫大地。
纪修在一处烧焦了的宅子面前站了好久。
这儿是偏关,晋阳境内的一处地方,这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原本是的关家,关家的势力在晋阳并不算大,与之手遮天的土皇帝迢远橘家比起来不过是大江里的一条小鱼。
但却是这样的小鱼,一夜之间被人烧成了焦土。
也许是仇家,也许是积愤已久的佃户,纪修跨进烧得黑漆漆的院子,一片残垣断壁,这样的事情自打太康之乱以来便没消停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烧焦了的尸体,不管生前有多么显赫,面对死亡,所有人都一律平等。
纪修逛了一圈这大宅,焦味弥漫了这个地方,死亡的气息随着焦味四处弥漫着,真的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忽然脚底一块木板传来了叩击的声音。
纪修掀开版子,里面竟然有一个幸存者。
那人比纪修大不了几岁,脸上倒是都落了灰,眼睛因为烟熏的缘故,通红的冒着水珠。
纪修将那人拉了上来。
那人看着曾经的家成了一捧焦土,嚎啕大哭。他本是关家二少爷,昨天夜里忽的来了一伙儿强盗,不由分说便一顿砍杀,母亲将自己推进了地窖,大哥与父亲也不知所踪,他怕极了,上面不断传来女人的哭叫声,这辈子算是完了。
再次重见天日却是这幅光景,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纪修看着这个人哭的不成体统,空气中的焦味那么的厚重,关家二少爷的哭声伴着灰尘传的很远很远。
“你叫什么?”
关二看着这个救了自己的人,不过是个小孩子,他不想理他,心中实在难过。
“我叫齐元修,是未来的皇帝,”纪修点儿不害怕,这些话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倒是有几分童言无忌了。
“你叫什么?”
关二看着这个人,这些话从这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倒是有了几分魔力,“我叫关山远……”
“你可愿跟着我去晋阳?”
“……”
纪修毫无畏惧地看着关二眼里的愤怒,人在逼到绝境的时候,会做出一些自己永远也想象不到的事,比如他,比如关山远。
“你能帮我报仇吗?”
纪修笑笑,“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家的房子被毁成了这样,帮你报了仇,那别人的仇谁来报?”
关二一下子愣住了。
太康之乱之后有多少家庭流离失所,草原强盗攻进了北都,大陆上的阴暗杂碎趁火打劫……这些是有因果循环的,家国天下从来都是一体。
“跟着我去晋阳吧,那儿有你的一席位子。”
天上突然毫无预兆的飘起了雨,雨天,往往是故事的结束和开始,充满了潮湿的记忆
……
此去关山远,一线天地分。
(二)
凝香馆是晋阳最大的妓院。
每天这里迎来送往的,充斥着□□与金钱交易,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大批北都的官员流落了晋阳,却倒也乐不思蜀了,把北都官员的那些臭习惯统统搬到了晋阳。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老鸨子不管这些,有钱的都是大爷,你来或不来,这儿的姑娘永远年轻漂亮,笑脸迎客。
红玉不过来了凝香馆三年,流年灾荒,被家里人用五吊钱给卖了这儿,红玉刚开始也气,气的心肝胆俱疼,但后面倒也渐渐理解了,穷到易子相食的地步,人性便卖给了魔鬼,用个女儿换了一家人的生命,倒也值当,如果坚持所谓的礼义廉耻,恐怕所有人都得死在荒乱中。
红玉在凝香馆不算红牌,却也是有几位恩客,生意倒也说得过去。
凝香馆比一般妓院大了些,构造却也雷同,清一色的用朱漆刷的喜气洋洋,已经是申时了,有些固定恩客的红牌娼妓们自然是不用抛头露脸到门口接客,像红玉这样的自然得早点下去占据有利位置,好进早把自己推销出去。
红玉画好了妆,走下楼梯,楼梯下面传来男人的淫言秽语,期间还夹杂着一个女童的哭叫声,红玉立即赶了过去。
一个满脑肥肠的商人模样的男人正捉着一个小女孩,欲行不轨,那个小女孩不过七岁,头上扎了发髻,她哪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对手,小女孩哭叫着,却旁边没有一个人可以搭救。
红玉一下子冲了上去,费足力气抢下那个小女孩。
她在很小的时候被卖到了这个地方,也是扎着两个发髻,也是被一个成年男人给霸占着,任她哭破嗓子,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助她。
以后,倒是也没办法洗干净了。
红玉看着那个小孩子,好像看到了以往自己,如果当时有人出现救了自己,会不会此时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那客人好事被人打断心里自然不爽,一下子扯了红玉的头发:“哪儿来的小蹄子?敢坏大爷的好事!”
红玉被这一扯,精心布置的妆容全乱了,可她仍旧低眉顺眼道:“小女子冒犯了,还请官人责罚,这小妹妹不过是刚刚进来的,身子恐怕也没长成,没有礼数,恐怕会坏了大爷的兴头。”
“我去你妈的!”那人一下子将红玉掀到在地,“老子就是好这一口!千人骑万人跨的多没意思,要搞就要搞少不更事的!”
红玉被结结实实地摔的不轻,此时凝香馆中有人听见了动静,龟公老鸨子带着一行人便往这儿过来了。
那嫖客更是得意,“你得罪了客人,恐怕老鸨也不会饶了你!”边说着边靠近小女孩,准备带走。
“住手!”此时此刻响起了一个声音,嫖客看了一眼那人,然后捧腹大笑,“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那孩子却是冷笑,“你怎知我是小孩子,进了这妓院,便都是客人,客人的大小只在于钱袋的大小。”
正说着,龟公与老鸨子都上来了。
一见这情形,老鸨子立马赔笑道:“各位是否有什么误会?我这凝香馆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找我冯妈妈便是,用不着置气,来了便是客。”
红玉看着那个少年,少年个头极高,脸却依然稚嫩的很,脸上那一对眸子倒是冰冷的很,深不见底。红玉想到有人逛窑子怕被老婆发现便带着孩子,红玉便猜想这是谁家的孩子。
红玉永远都不知道纪修介入这事只是因为她与明妃有着一张极为相似的脸。
“这小蹄子对我出言不逊,你们就是这么对你们的客人?”那嫖客竟恶人先告状了。
老鸨子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这位少年开口了:“现在这人归我了,所以她不理你。”
“放你娘的屁!”那嫖客骂道:“哪家的小兔崽子门没关好就跑出来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然在这跟大爷横!”
少年一冷眼,手上却是多了一把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了那嫖客的肚子,周围人皆是尖叫,纪修一眼扫过去那群人,拔出了血淋的白刃,从容地在嫖客的袖子上拭了拭,收入刀鞘,“这个人我要了,”纪修指着瘫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完全不顾周围的惊慌失措。
红玉吓得花容失色,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嗜血的少年,这孩子到底是谁?
纪修拉着那个孩子的手,一高一矮出了凝香馆。
身后却没人敢追上去。
“你叫什么?”
“楚楚。”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三)
晋阳的西市很热闹,热闹程度抵过了北都的庙会。
西市上走南闯北的商贩都会在这里展现着自己的货物,南海的珍珠珊瑚,雪山的人参,汉中精巧的木件……应有尽有,人群也是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西市相对朱雀街远了些,但是过去西市的人却是从来不少,西市最边角的位置,却很少有人光顾,那个地方卖的不是一般的商品,卖的是人。
大大小小的孩子,头上插了根草,便开始售卖,如同牲畜一般。
人贩子极力吆喝,“大家过来看看啊,卖劳力卖劳力!一两银子一个劳力,便宜又实惠……”
人命,当真轻贱,如同商品般卖来卖去,这些劳力不知道与这人贩子是什么关系,一个个也都老实地很,不哭不闹,神色呆呆地看着这繁华世界。人丁买卖,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自然光顾的人也少。
终于有了人过来看看了。
人贩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呦,大爷万福!您看看,我这边的是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纪修浏览过这大大小小的商品,不说话。
人贩子看着这个不知谁家的小少爷,陪笑道:“您是想找个书童还是想找个丫鬟。”
纪修不想与这种人交流,便随手指了一个,“就他吧。”
人贩子一看,乐了,心想这回遇到傻货了,那个人标是个傻子,除了吃饭睡觉,便不会做别的事情,别人打他也不知道还手,眼神呆呆的,正愁没地方卖呢,见这位少爷一手便指的他,人贩子立马喜道:“一两钱,觉不还价!”
纪修从怀里掏出钱给他,人贩子将锁链打开,将那傻子递到纪修面前,“大爷,现在人是您的了,这是人货契书,”人贩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又掏出一根毛笔,沾了沾唾沫,一张契书把这傻子给卖出去了。
一纸契书便承载了一条人命,纪修救了这个傻子,但是别的人呢,见有人被领走,其余的人标脸上皆露出羡慕的神情,这是多么滑稽却又多么合理的一件事啊,生命成了货物,在市场上各取所需,久而久之竟然大家也都默认合理了。
那所谓的合理就真的合理吗?
“你叫什么?”
傻子摇摇头。
“那你便叫南归雁吧,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记得清自己的来历。”
傻子脸上露出笑容。
“欢迎进入我的暗卫组。”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四)
“抓住他!”朱雀街上,几个彪汉在卯足了劲儿奔跑着。
人群中因此产生了不小的骚动。
彪汉要抓的是个乞丐,那个乞丐瘦小的很,手里抓了一把纯银的杯子,像一只狡猾的老鼠,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这个乞丐已经是惯犯了。
偷鸡摸狗的大家也都认了,毕竟是个孩子,偷些包子饼也只不过为了充饥,不过这次这乞丐竟然偷了东市的一家当铺,这下老板可不能饶了他,小偷凭借着对这大街小巷的记忆,像一条灵活的鱼在这个城市里穿行着。
乞丐扶着墙壁大口的喘着气,看了一眼身后,果然凭着自己的本事,把那些傻大个儿给甩了,小乞丐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他看了一眼到手的货物,好像很值钱的样子,小乞丐将那杯子塞进怀里,慢悠悠地扭进另一条巷子,却没想到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身体。
彪汉对这小偷一巴掌便掀翻在了地上,那杯子骨碌碌地落了下来,其余几位彪汉便是一拥而上,对着这少年拳打脚踢,小乞丐不是第一次被打了,便用手护着头,也不求饶。
彪汉们揍了这小子觉得也是够了,便恶狠道:“下次再来偷东西,就不只是挨打这么容易的事了!”
乞丐透过一丝缝隙,确定那些人都走远了,方才坐了起来,揉着自己身上的淤青。
“真倒霉。”
乞丐心里涌现了一丝警觉,连忙掉过头看着声音的主人。
“被人捉住真倒霉,”那个人道。
乞丐没见过这人,这人和自己差不多大,却一脸的老成,打量了一番,乞丐断定这个少年必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
纪修蹲下来,默然地看着这个乞丐:“我敢肯定你不知道什么叫羞愧。”
乞丐往地上啐了一口,有钱人就是喜欢用自己的道德标杆来衡量别人并且冷嘲热讽,最虚伪、最伪善地便是这种人,他早已习惯。
“也难怪,这个国家都没了羞耻心,一个乞丐也没有也是正常之理。”
乞丐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准备离开。
“但我不相信会一直这么鲜寡廉耻下去,”那人继续说。
乞丐转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大牙:“关我屁事。”
纪修也笑笑,身处在社会的底层,当生存都成了问题的时候,那些字面上的东西自然与人无关,“那你想就这么一直下去吗?”
乞丐愣了,但很快回过头来:“挺好的呀。”
纪修倒是有几分佩服这乞丐了,看来自己真的没看走眼,他没有戳破这乞丐的自尊心,“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就这么一直堕落下去,这个国家也是如此,你如果觉得我这话说的有道理便去城郊的竹林,有人会在那接你。”
“决定权在你。”
端午节已经过了的,此时的忍冬花开的正是旺盛,小巷子里一簇簇的忍冬压的这巷子是愈发的静谧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因此某个早晨,楚楚打开大门的时候,发现门外站了一个衣衫褴褛脸却洗的很干净的一个少年。
“你们好,我叫蒲忍冬。”
(五)
晋阳王府来了位客人。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带着一个孩子在前厅与晋阳王哭诉。
这二人是晋阳长子人,二人出自长子一个没落了的世家,太康之乱后,日子一日不如一日,仆人们走的走,逃的逃,家里也再也养不起那么多的人了,家中老夫人病了也断药好久了。
晋阳王纪如海摇着脑袋,纪家与这家交情不深,每个家族都会经历辉煌与没落,太康之乱后他勉强撑着晋阳这块大摊子,晋阳这摊子早已透支严重,有些事情还须得看开为好。
“实在过不下去了,”老管家眼睛都红了,“求求王爷搭把手,救救我们。”
纪如海道:“我也是没办法……救得了一时却救不了一世,晋阳的问题很多,我不能只顾着你家……”
那个孩子是那个家族的独子,他倒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觉得出了趟远门。
老管家揉着小少爷的头,突然强按着给晋阳王爷磕了头,“王爷求您救救长子冉家吧!”
老管家磕头如捣蒜,不一会儿地上便血红一片。
纪如海无比头疼。
“别磕了。”
晋阳王爷抬头看去,竟然是长治过来了。
齐元修娘死的早,这孩子自小便孤苦无依的,作为外公,晋阳王爷自然对长治格外好,只不过这孩子恐怕被伤的狠了,来了晋阳府便极少笑。
“他们是谁?”纪修看着这跪着的两个人。
晋阳王叹了口气,对他道:“回去念书。”
“已经念完。”
“那便去念下一章。”
“也念完。”
纪修看着那跪着的两个人,“他们是有求于我们?”
兴许是跪地太久,兴许是人老力衰,那个老管家一下子栽了下去。
晋阳王连忙扶起那个管家,“怎么回事?忠叔!快去请大夫!”
纪修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不用找大夫了,他已经不中用了。”
纪如海气的想骂人了,好死不死就死在了晋阳王府,长子的人怎么都这般无赖!
纪修看着那个跪着的少年,“你家里已经把你卖给晋阳王府了。”
那个人机械地抬头看着他,一脸不明所以。
“也就是说你现在和冉家没关系了。”
“……”
“你家里已经把你给抛弃了。”
风吹动了树叶沙沙的声音,沙沙声中,有个声音在对自己宣判……
“你叫什么?”
“冉笑寒。”
笑寒,有情何忍笑酸寒,笑王孙,不知方寒。
(六)
太谷这个地方爆发了瘟疫。
太谷是晋阳下设的一个县,坐拥仅仅几千人口,流年光景,本来就不大好过的日子竟然发生了瘟疫。
太谷一下子成了死城。
太古城的市民们生活在噩梦之中,身边强壮健康的年轻人会突然发高烧,咽喉和舌头充血并发出异常恶臭的气味。不幸的患者打喷嚏,声音嘶哑,因强烈的咳嗽而胸部疼痛,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野狗在大街上走来走去,肆无忌惮地啃食着尸体。
一个少年却连最基本的防护措施都没有,一人独自进了这座死城。
“救救……救救我……”
路两边的快要濒死的人看着这个陌生的来客,眼里涌现出奇异的期望。
人之将死,哪怕是一节稻草也要毫不犹豫的抓住。
少年走进太谷衙门,衙门冷清清的,倒也干净,不像外面这么荒乱,少年走过县衙,眼睛突然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尸体,成山。
尸体已经挤压很久了,尸臭伴着无数的苍蝇嗡嗡闹着,强烈的气味弥漫了整个院子。
没有一个活人。
纪修皱着眉头,官员真的都跑了。
绕过尸山,却意外地脚下一紧,一只手拉了一下衣服的边角。
纪修看着那人青白的脸,那人已经瘦的完全看不出样子,“救救我……我还没死。”
“但是你快死了,”纪修无比理智。
“不!”那人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这人的裤脚,“我还有一口气在!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呢!”他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你是地狱来的无常鬼吗?如果是的话就滚吧!如果不是的话就带我离开这儿!”
求生的欲望如此强烈,哪怕是□□,便也饮了。
“你是谁”
那人叹了口气,“这不重要。”
“你叫什么?”
“这也不重要。”
“那我为什么要救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那个人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哼,你走吧。”
纪修还真如他说的那般走开。
“我叫师北宸,是太谷县的衙役,你能救救我吗?”见纪修头也不回的离开,那人又急忙道。
纪修看着他,这人比他大些,却也不超过十六岁,脸方方正正,一张标准的衙役脸,“我叫纪修。”
师北宸笑笑,苍白的嘴唇笑开了口子,一只蛆虫爬过他的手臂,但他毫不介意,他看着前面那人伸出手,世界、瘟疫、尸体,仿佛都远去了,在生命面前,任何东西都变得无比渺小,太谷爆发了瘟疫,他也是感染者,但自己不应该死在这样的地方,生命才过了五分之一不到,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
北极谓之北辰,天运无穷,而极星不移。
(七)
已经是子时了。
暗卫们却都没有睡觉,屋里也没点灯,透着月光茅屋内倒也透亮的很,一片静谧,竟然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暗卫们都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今天晋阳王爷大婚,暗卫们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有任务。四角城楼已经开始鸣炮了,轰隆隆地声音传的很远很远,晋阳城中一片火红。
“你们走吧,子时一过我便不再是晋阳王爷了……”
“让你们失望了……”
“对不起……”
……
在听到这些话竟然出自那个晋阳王爷口里时候,这些暗卫无异于晴天霹雳。
“走吧,”冉笑寒道。
“去哪儿?”黑暗中有人回了一句。
去哪儿?还能去哪儿?他们这些人的命都是纪修救回来的,这些年大家一起努力着给晋阳王爷卖命,光彩的不光彩的都干了,刚开始是被迫,后来倒是自愿了,暗卫组每个人都有自己奋斗的理由,发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纪修是个有能力的,他心里装的是比天更高比海更深的天下,大家也都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跟着这束光,忽然这束光对大家说别干了,因为我不干了,我准备熄火了,对不起,大家走吧。
走,走?那现在我们又能去哪里?
这些暗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故事中都有着晋阳王爷浓墨重彩的一笔,就像一只白头翁来到你的肩头,在你的肩头撒下一颗种子,现在这颗种子长成了树,你却等不到这棵树结果,因为要将这棵树连根拔起。
背叛,抛弃。
“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到这儿……”楚楚是里面唯一一位女性,她被纪修十几年前从火坑救了出来,那个时候茅屋里只有她和关山远两个人。
关山远看着楚楚,他是最早加入暗卫组的,是当之无愧的大哥,却因为自己在家排行老二执意让弟弟妹妹们叫自己关二哥,他们是接二连三地被纪修送到了这个地方,纪修请了特殊的师傅教他们武功,悉心培养,他们这群本应该不相识的人却成了比亲兄弟还要亲的人,纪修是有魔力的,关山远想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清晨,刚开始是因为个人利益跟着纪修,往后却不是了,往后便只是觉得这样很好,心肝情愿地为纪修所驱使。
这恐怕就是纪修的个人魅力吧,这里面所有人都有着类似的想法。
“咱们还少了一个人,为什么不问问他的意见?”
众人不由皱了眉头,看着声音的来源,蒲忍冬,蒲忍冬一脸玩笑似得看着大家,月光照在这位曾经的乞丐身上,倒是有几分纨绔的意思了。
“你在开玩笑么?咱们一共六个都在这儿。”
“非也非也,”蒲忍冬摇了摇头,“你们当真不记得另外一人了?”
蒲忍冬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说这话倒也不像在开玩笑,但怎么又可能有另外一个人?大家日常生活都在一起的,难不成是鬼?
“当然不可能是鬼,”蒲忍冬用手指沾着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他当然是我们暗卫组的一员,虽然我们没见过他,但他确实存在的,那位兄弟的神秘与复杂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与我们是隔开来的,他每次都以不同的面孔示人,有单独的老师教导他,教导的与我们也不同,这人目前在北都,每次北都有了消息便是他通知王爷。”
“我也没见过他,但我知道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能力和我们不是一个等级,王爷悉心培养一个智者,能力倒是超过了我们这些花力气的。”
“你怎么知道?”师北宸忍不住问。
蒲忍冬笑笑,“我猜的。”
“……”
“根据已知条件推出必然结果,这件事并不是只有那些神棍会做,”蒲忍冬冷静道,“日常任务多了,我便发现了些蛛丝马迹,然后便推出了那个断定,我们还有一个神秘人兄弟,他来历不详,我们都没见过他,但他确实存在的。”
此言一出惊天下。
仔细想想,纪修倒也真能做出这种事。
“那位兄弟既然是我们一员,那解散这件事情就必须有他的一份力量在里面,兄弟几个虽然人少,但也却都是情分,贸贸然只凭着我们商议便决定了这事,对那位兄弟未免太不公平,”蒲忍冬缓缓而又严厉地到道出一切,“我们哪儿来的权利?!”
……
蒲忍冬这么说,不过是为他们辩解,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也都不希望,这个组就这样散了……
“我们听了晋阳王爷那么多的话,做了那么多的事,那为什么他就不能听听我们的话?”楚楚一下子泪崩了,“我不想……我不想离开大家……”
其余人等默然。
大家都不想就这么算了。
这是一件令人气愤、却又无助的事情。
一直被视若神明的人却对他们说:“我把自己给放弃了,你们看着办吧。”
我们又能怎么办!
“所以正确的做法是,过去找他,告诉他,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