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心似双丝网,千千结(1 / 1)
足足转悠了一圈,累得我一屁股坐在花池旁,环顾了一下,确定没有人后我直接仰躺在了花池的边上。
五爷怎么最近都不来御花园了呢?我转头看着花池中光秃秃的花枝,“你们见到五爷了吗?”
还真是,若是单独一人赏景,那就失了太多乐趣……我猛然坐起,好笑的想,似乎从以前第一次来花园到这一次,我真的没有认真的欣赏过这个花园,要不是等人,要不就是为了某些事……
我轻叹一声,又躺下去,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
躺到天色擦黑,我估摸着五爷就算进宫也不会留到这会子,便打道回府。起身才蓦然发现,在我对面的亭子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因为刚才我是躺着,角度不对,所以就算看过去,也会被亭柱挡住,根本不知道那里还有个人。
“五爷……五爷吉祥。”看他缓步走过来,我心里不住的长吁短叹,想了半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可原来自己要等的人就在不远处。
五爷白色衣衫,外面还披了一件银色披风,淡淡笑着,“睡醒了?”
我咋舌,“没,就躺了一会,没睡着。”他轻轻笑了一声,掀袍也坐在了花池边,“坐吧,很久都没瞧见你了。”
我笑着应了,在他身边坐下。
他白色颀长的身影分外清朗,我不禁暗叹康熙生的儿子真是出色,不止容貌出众,举止间也俨然有出尘的气质。
他微微侧头,见我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发呆,唇角的弧度深了些,“秋宁,你说,若我是支花,你说我的信念是什么?”
我微微一怔,迅速回过神,垂下头,“奴婢不是曾说过吗,五爷您很像栀子花啊,就是代表着对未来的期待与喜悦。”我回答。
“是吗?……那十三弟像什么?”他似乎对这个话题蛮有兴趣的。
“十三他……十三爷很像梅花,梅花的信念是凌霜独绽,象征着高洁不争。”
“高洁不争?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他似是自言自语,眉头微蹙了一下,马上又绽开,那一丝稍纵即逝的惆怅似乎不曾有过,但我却是真切的看到了。
如此雅致的人会为什么事情而发愁呢?
“五爷,您心里有事吧?”我试探着问。
五爷转头,在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又转回了头,淡淡道:“没有。”
我不好再问,扯着衣服攀扣上的线头,两人谁也不再说话,可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尴尬。若是和八爷这样在一起,我一定会别扭死的,和十三在一起根本不会这么安静。可是和五爷在一起,就算不说话,只是坐在一起,却只感觉到安心与宁静。
气温开始下降,我用双手环抱着双肩,但依旧不想离开。
五爷见我这样,道:“回吧,你衣服穿的太少了些。”
我其实不想离开,但却不能死皮赖脸得留下,只好起身,“五爷您也回吧,天冷,仔细着凉。”
五爷笑着颔首,“去吧。”
我行礼告退,看他一动不动的姿态,我不禁失笑,走了几步,仍是忍不住回头。皎皎月华之下,他一袭白衣坐在花池边,见我回头,笑意愈深,我笑着微点了头算作敬意。
刚转回头想走,就听他又叫住了我,我马上回头,五爷从花池边起身,一步步走到我身前,“秋宁,以后每月十五,就来这里,我在亭子里等你,不见不散。”
我心内的惊诧大过喜悦,“五爷,中秋您……”他笑了,“中秋赏月,你若不来,我自己赏便是。”
我抿抿唇,抬头迎上他的眸子,那里面有一片皎洁的月光。我笑着说:“我来。”
他眼中似乎冒出了几颗闪闪发亮的星,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我身上,揽紧之后,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吧。”
我点点头,小心的提起披风下角,往回走去,这一次,我没有再回头。因为我知道,那个身着白衣,仿若栀子花一般的人,一定在身后看着我,目送我的离去。
——————————————————————
回到院子里之后,姐姐还在刺绣,我进屋后她抬头看了一眼,看见我身上的披风之后那种表情让我哭笑不得。
“八爷的?”姐姐的语气让我很不舒服,我把披风解下来挂好,“自然不是,八爷都未进宫,我上哪寻他去?”
姐姐发出“嗤”一声,笑道:“那这大晚上的,你上哪去了?”
我撇嘴,“赏月,不行啊?”
姐姐低头忙自己的,“这大冬天的,又不是中秋,你魔怔了出去赏月。”
我无语的再次撇撇嘴,“好了,不跟你吵了。那件披风是五爷的,我今儿去御花园溜达来着,正巧碰见他了。”
姐姐“呦”了一声,抬头,打趣道:“你和五爷……”我走过去倒了杯茶顺便在姐姐肩上使劲拍了下,“少混想那些不正经的,我可早就把自个儿当八爷的人了,和五爷呢……”我一字一句道:“只是君子之交。”
话一出口,我自己也很惊异,这些话我几乎没过脑子就说出来了,我心里竟是这样想的?不过也没什么错,我扭头看向姐姐。
姐姐不可思议的看了我一瞬,失笑的摇摇头,“我哪比得上你朋友多,和十三爷一个君子之交,和五爷一个君子之交,和十爷一个君子之交,和……”我嘿嘿笑着,补充道:“和十四爷一个呀!”
姐姐嗔了我一眼,“练技艺的时候没见你这么机灵!”言罢低头继续绣,我笑笑,喝了杯茶,转回去睡觉了。
————————————————————
阳光正好,可惜我却要当值,不过德妃的屋里比我的屋里暖和不少,这当值当的也不亏。
但我从没想过,九爷竟会到德妃这里来。
他带了一大堆东西,德妃就遣我去帮忙收拾。我刚走到那对东西旁边,九爷就马上道:“手脚轻些,这里头的东西可来之不易呢!”我手势一顿,看了眼九爷,轻轻将一个盒子捧起来,德妃应是好奇,道:“拿过来本宫看看。”
我把盒子奉给德妃,然后站在她身后,正好也看看这盒子里有什么好东西。九爷的视线淡淡扫过我,似带了丝笑意,我装作不察,只见那盒子里有一颗珠子。
德妃低呼一声,伸手拿了出来,我撇嘴,原来是个玻璃珠子。
九爷笑着,恭维了德妃几句,我懒得再听,回身去收拾东西。
九爷呆了一小会,就要起身离去,德妃让我去送送,我应了,恭谨的把九爷请出了院子。九爷在院门口停住了脚步,我没理他,行礼过后直接往回走,九爷轻笑,“秋宁姑娘,爷跟你没仇怨吧?你喜欢八哥,爷可是为你说了不少好话呢!”
我脚步一顿,还是回身向他福了一福,“多谢九爷大恩,若九爷没别的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九爷道:“若我有吩咐呢?”
我垂眸,“请九爷吩咐便是。”
九爷表情奇怪,走到我身边,“你觉得刚刚我送给德妃娘娘的礼物怎么样?”他不提还好,想起德妃的表情和那颗玻璃珠,我就很想笑。
“九爷您自己觉得呢?”我努力忍住笑,抬头看向九爷。
九爷蹙眉,“这是爷从洋人那里讨来的好东西,德主子都很是喜欢,可我看你怎么对这个很是不在意?本来盒子还没打开时,我看你蛮是兴致勃勃,可是一打开盒子,你就好像见惯了似得。”
我笑了出来,“九爷,不是人人都觉得洋人的东西稀奇,依奴婢看,不过就是一个透明的珠子罢了,连翡翠都比不上呢!”
九爷也笑了,指着我道:“你和十三弟还真是像,我送了他一颗,他也是这么说的!”
我心下惊奇,面上却仍是笑着。送九爷走后,我暗叹这个十三果真不一般。我能有这样的见识,那是因为在三百年后,玻璃这种东西实在太常见了,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可这是三百年前,把整个大清翻一遍,能找到玻璃的地方,可能只有与外国打交道的九爷,还有皇上那里多一些,但也不会多到拿它去做窗子。
十三却和我见解一致,肯定不是因为这东西不好,而是他心里不喜洋人吧。
我晚上回院子,把这事和姐姐说了,姐姐和我心智不一样,叠声问我那珠子是什么样子的,我笑说你跟十四爷要去吧,姐姐还真当真了,说下回见着他就管他要,我失笑的摇头。
姐姐一心只想要到那珠子,可十四却不一定会给她。就算十四想给,我估摸八爷也不会同意,毕竟这玻璃珠子很是稀少,九爷送给十三爷倒是罢了,不过是迷惑那些分不清党派的人,可若是给了十四,再让姐姐拿出来炫耀一回,只怕皇帝老子都要来询问了。
而第二天姐姐就清醒了,不再提那珠子的事情,我也只当没说过,似乎都忘了,却没想到八爷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送来了一件东西。
一支玻璃簪。
我几乎怔愣,这是……他第一次送我东西!
姐姐看的羡慕不已,我心思一转,又微微蹙眉,八爷真是不避嫌。……不过,我忽然心中一冷,把盒子放在了桌子上。
八爷那样的人,自然知道若是他也有这样的玻璃簪子会引起别人怀疑他和九爷的关系。他不会笨到借此暴露自己和九爷的交情,那他想做什么?我凝视着那支簪子,竟然心惊胆战。
我和十三爷关系匪浅,永和宫里的宫人也不傻,自然有明眼人看得清明,知道内情的,道是八爷送与我的,不知道的呢?如此贵重的东西就连娘娘那边也只得一颗珠子,可我却有一只簪子……
姐姐说给我戴一下看看,我道:“算了吧,这东西易碎,还是不要了。改明儿我抽个时间还给他去。”
姐姐见我不肯,道:“那让我试试?”我轻笑,“随意吧,别弄碎了。”
姐姐坐到镜子前,把它别进了发髻里。然后让我看好不好看,我道:“你要是站在太阳下头,那就更好看,会反光的。”
姐姐一听,二话不说拉着我就往外跑,站在阳光下让我看。玻璃被阳光一打,反射出光晕,很是漂亮。我点头,“很漂亮,好了,我们进去吧。”
正要进屋,却闻弗艺姐姐的惊呼,我慌忙抽出姐姐头上簪子,再回转身子,装的很云淡风轻。
弗艺却像呆了一样,径自走过来从我手中拿过那只簪子,捧着细细看了半晌。
“秋宁……这是哪里来的?”她的话音有些抖。
我对她笑着装傻,“姐姐想必是见过不少宝贝的人,怎么今个儿见着一个假玩意反倒上了心了?”我笑着从她手中拿回那支玻璃簪子。
况且,昨日九爷送给德主子的才不过一个珠子,而今天我却得到一支簪子,这样看来,德妃在九爷心中地位连八爷都比不上。
弗艺姐抬头看我,我笑着回视她,姐姐垂眸,我斟酌道:“弗艺姐姐若喜欢,那就尽管拿去,不必客气,秋宁还怕姐姐嫌弃这是个假的玩意呢!”
姐姐随即附和我,弗艺姐把一直凝在簪子上的目光移了去,笑道:“我怎么能要呢,就算是个假的,也是八爷的心意不是?妹妹还是好生收着吧。”
我不动声色的笑着,“姐姐是有事寻我们吧?”
弗艺点头,“秋宁,八爷在外面候着你呢。”
我瞬间石化,然后以风速冲出了院子,远远的看见那一袭青色身影,喜悦马上胀满胸腔,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我抬起手挥了挥,“八爷!”
急速冲到他身边,喘个不停,八爷微微笑着,“昨日我未进宫,想来却是很久没瞧见你了,这才进来看看你。”
我的脸庞通红,抿着唇只是笑,八爷抬手摸了摸我的脸,“冷吗,这脸都冻红了。”我脸上一时更是火烫,讪讪的应道:“是有些冷呢……不如进屋去吧。”
他摇摇头,“我还要去给额娘请安。”言罢,却没有动身的意思。
我自是不想他走,可是一时也找不到话题,忽的想起手中那支玻璃簪,抬手就把它别进了发髻上,“八爷,这样可好看?”
八爷微微眯了眼睛瞧我,半晌后,轻轻笑了,“这只簪子十三弟求了九弟三日之久。”
我傻傻地看着他,他仍那么文雅的笑着,“我不过是承了十三弟的情。”
他探手把簪子摘了下来,放在了我手中,“尽量别带出来,当个赏玩的物件吧。”
我怔愣之间,八爷已转身漫步而去,我回过神来,马上唤道:“八爷!”他回头,我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盯着他的眼睛,“八爷,莲花贵清,秋宁自是知道的,这只簪子就劳烦八爷转交十三爷,就说秋宁谢他美意,叫他往后什么都不必送了。”
八爷眼中似有涟漪微波,唇角隐隐一丝笑意,他拿过了簪子,似是喟叹了一声,又把簪子塞回到我的手中,“既是他求出来的,你便收着罢,我又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我又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他的影子消失在视线中,那句略带戏谑的话犹回响在耳边,他这是默认了我同十三的关系吗?我看了看手中的簪子,轻叹了一声,忽然发现眼前飘下了什么。
下雪了。
康熙四十一年的第一场雪,下了足足三天,宫中全部银白一片,本来下雪时的温度还可以忍受,结果雪停了之后气温骤降,又恰巧赶上我在德妃殿里当值,一出来,就发现我穿的衣服极其不理智。
德妃殿前的雪早已被清扫过了,我捂着双肩,一路狂奔,眼看着就要进道院子里去了,突然脚下一滑,我整个人就被撂倒在了地上。
听得几个女子的嗤笑声传来,我胳膊和脚踝都是剧痛,却硬是为了撑面子,立马站了起来,淡然的瞥向那几个正拿着扫把看笑话的宫女。
她们是同我和姐姐一届的秀女,结果都没被皇帝选上,送到这里做洒扫丫头的,估摸着是看我不顺眼,今儿个好容易看我出了回丑,我暗自咬牙,看我的笑话?你们等下辈子吧!于是乎很潇洒的拍了拍身上的雪,几步走进了院子里。
甫一进院子,我霎时瘫软在地上,右手在刚刚摔倒时撑了一下,手心被搓破了,不过到不严重,只是左手却是肘部硬磕在地上,痛的要命,连抬都抬不起来了,我想撑着站起来,但脚踝估计也伤的不轻,难以借力。我皱皱眉,姐姐和十四出去了,弗艺姐还在当差,难道我要在这里等着?
我深呼吸,蓦然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想冲进屋子,却在靠近屋子几步的地方又滑了一跤,庆幸的是我院子里的雪没有人扫,摔在雪里,总不似直接磕到青石板那样痛。
我彻底站不起来了,身子越来越冷,想了一下,干脆爬回去,要是光趴在这里,恐怕会被冻死。于是开始动用完好的一只右手和左脚。
我不知道这种姿势有多奇怪,但绝对不舒服,我的右手磨在石阶上,刚开始还很痛,现在已经冻得麻木,我暗自诅咒着那个修了这么多节台阶的人,一边使力向上爬,可不牵动右脚的伤实在太困难,我颓败的把头枕在石阶上。
这时忽然想起了十三,若是他来了,我就有救了。
可惜,只是如果吧。
当我费尽全身力气爬上台阶最顶级之后,我听见门响了,我舒了口气,救星终于来了,可是来的太晚了点吧……眼前一黑,竟昏倒了,在意识未昏迷前,我努力回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紫影,我依稀记得十三爱穿紫衣,若是他那最好。
在梦里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好不容易醒过来,嗓子痛得厉害,侧头看见姐姐坐在桌旁,我用右手拍了拍床。
姐姐似是被惊醒,转到我床边,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终于不烧了,你可是要急死我们!”
我苦笑,发觉左手被纱布缠得死死的,心中一紧,“姐姐,我左手怎么了?”嗓子一说话,又是一阵痛,且声音也很涩哑。
姐姐转身倒茶,“你左手伤着了脉络,且得好好将养些日子呢!右腿伤着了骨头,三个月,你是甭想下床了。”姐姐走过来把茶水递过来。
我撑着坐起身来,接过茶杯慢慢啜着,“姐姐,谁第一个进来的?”
姐姐瞟我一眼,收拾着案几上的药碗,“是十三爷,你真的好好谢谢人家,太医说了,若再晚一刻,你这脚就要保不住了。”
我把茶喝完,“不至于吧,不就是骨折吗?”
姐姐已走到门口,听我这样说,回头斥道:“秋宁!你知不知道你在雪地里呆了多长时间?足足小半个时辰!十三爷打从地上捞起你,你身子冷得就像坨冰似得,把我们吓得……以后走路小心些,成天这般疯癫,可不出事了?”
我吐吐舌头,乖巧的点头,姐姐无奈的叹了口气,端着药碗开了门,“你且歇歇吧,我去替你煎药。”
我点头,放下茶杯,又躺了下去,我说看着那个影子很像他……
正有些昏昏欲睡之际,叩门声传来,我疑惑,姐姐进屋不会敲门,那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