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钱原(1 / 1)
夏日长长,长长,长长,长长又长长,长长......成可水曾想过先回家看望一下父母,小住一阵子,再回到自己那间孤独的小房间里去等待死亡。然而,近乡情更怯,明明家就在几十米之外,她却狠了狠心,转身走了。只是给父母简单的去了电话,说要在S城实习。
父母并不太管她,什么事情都由着她去做。选择大学,专业,恋爱,他们从没有干涉过。知道的人都表示很羡慕她,但可水心里却总是酸酸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从来就不问一问自己的选择?哪怕只是表示一下赞同,她也会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但他们从来都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好像这个女儿什么都懂,绝对不会做错。
“多吃点,吃好一点。”
母亲的声音永远是那样,胆怯而温柔。她话很少,说的最多的就是要多吃要吃好。这句话,以前可水并没有觉得里面有什么深意,现在才知道那是一个母亲最朴素的理想,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健康地活着。
再次踏上了S城的土地。今年的雨水太多,S城市中心由于排水系统运作不好,街道上积的水没到了小腿肚子。一位父亲用丝线拽着一只大红色塑料盆优哉游哉地走着,盆里坐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子,探出手去抓水。看见可水,孩子冲着她咿咿呀呀地笑了。
新鲜的生命,多么美好。它充满了生命力,好奇心,还有希望。真好。
大门闭着,可水咚咚地敲了两下。房东孙太太的声音传了出来。
“谁呀?”
“我,可水——”
“啊哟,是可水呀,快进来!”
孙太太一身花花绿绿,在这灰蒙蒙的天气里格外晃眼。她热情地把可水的行李箱拿进了屋子。
“前儿不是才刚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可水换上了她递过来的拖鞋。脚上的皮鞋在水里泡了没多久就变得膨胀、松软,和老年妇人的身体一样,不受自己控制地走形了。
“因为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
可水坦然一笑。孙太太是好人,相处了近半年,这一点她还是了解的,只是有些事情,多一个人知道,自己并不会好受一些。就把它藏在自己心里吧,随着自己一起灰飞烟灭吧。
“这样子啊,还好,你原来那间没有租出去,那你还是住在那里?”
孙太太探询地望着可水,她点了点头。
“那行,租金就照原来的,还是优惠价!”
孙太太打开抽屉,叮叮当当地找门钥匙。可水接过后,默默地上楼了。
天上不停地下着雨,地上又积满了水,若不是为了必要的事情,人们整日整夜的闷在屋子里,看雨,等雨停,等水退去。可水却天天往外跑,逛街,吃美食,买美美的衣服,或者去健身房练习瑜伽,去游泳馆游泳,去图书馆泡一天。总之,别人在工作之余的闲情逸致,她全都当成一天的正事来做。
这一天走过“闻香识”的时候,她想起了钱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不知不觉间就走进了他的花店。钱原一边整理着刚运来的新鲜花朵,一边吹着小曲。
“钱大哥——”
可水站在门口。
“哟——”钱原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快进来坐吧!”
他从里间搬了扶手椅出来,可水道谢坐下了。
“你那天不是说要回去么?怎么还没走?”
可水低下了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世事就是如此,一个人的生活毁灭了,其他人却毫不知情。这就是大多数人的宿命吗?而剩下的小部分人,即使他们的死轰轰烈烈,真正懂得他们、怀念他们的又有几人?百年之后,怀念他们的那群人也走了,又还有谁会真正懂得他们、怀念他们呢?
孤独,是人类身前身后都逃脱不掉的魔咒。
“其实我已经回去过了……”
“那怎么又回来了?”钱原满脸讶异,“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改变了主意?是不是余——”
可水猛然抬起头,眼中惊惶之色一闪而过。
“——是不是你男朋友——他——”
钱原及时改了口,面不改色,心却在突突地跳。要是功亏一篑,他就愧对余方木了!
“没,不是因为他……”
可水神情黯然。不知道为什么,在钱原面前,她总无法掩饰真实的自己。仅仅是因为他和自己同病相怜,她才渴望对他倾诉,得到他的理解和安慰?
她自己也糊涂了。
“那你,还打算回去吗?”
“不了。” 可水冲他一笑,“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
“我?”
钱原仰头哈哈大笑。被父亲冷落,女朋友去向不清,居然还有人羡慕自己?
“至少你比我幸运。你只需要暂时委屈一下自己,跟父亲将和,那么她自然也会回来。你有选择,但是我没有。”
长久的静默。
“但是做出这个选择很难。她是我的梦想,花店也是我的梦想。我不知道哪一个更重要。”
“你看看你现在的处境,就像一个残废一样,半死不活,为什么不试试另一个选择?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它会让你的处境比现在的好。你自己说的,人生就是赌局。”
钱原皱着眉苦苦思索。他向来讨厌被别人强迫做事,现在的处境虽不好,但也不至于太坏。也许就这么耗下去,父亲会主动跟自己讲和呢!毕竟他是他唯一一个儿子,再狠心,他也就晾他个几年罢了。
“算了算了,不说我的事了,还是说你的吧!”
他痛苦地摆了摆手。
“我的?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根本没有选择。”
可水站起身,从花丛里拈起一枝玫瑰。
“钱大哥,这朵玫瑰就送我吧,”她甜甜地笑,“就当是你送我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礼物。”
可水走后,钱原在花店里来来回回走了十几遍,两手握拳,额上青筋暴起。
“这个余方木到底怎么回事?!”
那一句“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礼物”让他心里一阵冷,还有她那甜蜜而空洞的笑容……
钱原是余方木的铁哥们,俩人自小就认识。钱原小时候又黑又瘦,老是被其他孩子欺负,若不是有余方木的保护,他的童年怕是残破不堪,阴霾重重。后来,钱原家从C城搬到了S城,但和余方木一直保持着联系。余方木和可水在一起后,他虽然没见过可水本人,但见过他俩的照片,也知道她的名字。
那天与可水邂逅,他一眼就认出了她,问过名字后,更加确信不疑。他以为他们只是闹了小矛盾,因而故弄玄虚,其实是为了说服她回去跟余方木和好。之后他给余方木去了电话,却提示关机。试了其他的联系方式,也始终联系不上他。
在花店里来回了许久,钱原最终还是决定再试一次。他拨通了余方木的号码。
“钱原?有事吗?”
那一头的声音听起来不但不着急,还有着说不出来的畅然和开怀。一股怒火从心里蹿起来。
“余方木!我真是看错了你!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原来不过就是个负心汉!”钱原吼了起来,“你最好给我个解释,否则,我们是做不成哥们了!”
余方木一点也没有头绪。他这阵子一直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可水原来根本没事,只要他等,找,总有一天会把她从某个角落里拉出来,狠狠地拥入怀中。那时候再狠狠责备她,等到她委屈的快哭起来的时候,他就一把扳过她的脸,狠狠地吻她。
每每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多么甜蜜!他终于不必再那样整日担惊受怕了,因为他再也不会失去她。
“你先别那么冲动,慢慢说好吗?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慢条斯理的分析,冷静理性的声音。这还真像他,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装成这样!哼!
钱原在心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毕竟许久没见了,谁知道他现在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也许如今也不过就是个庸俗又爱装腔作势的男人。
“在我面前你不用装。”
钱原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一直把你当成是兄弟。但你如果是这样看待我,那么我们没有做朋友的必要了。那时不知是谁害怕的尿了裤子,这会儿倒胆大气足的很。”
钱原第一次被其他同学欺负的时候,吓得尿了裤子,是余方木跑来赶走了他们。钱原红着脸央求他千万不要把这事说出去,余方木笑嘻嘻地答应了,却拿这事在他面前说了一个学期,让他恨不得死在他面前。
“尿了裤子是小事,就怕有人要弄出命案来了!”一阵冷笑,“余大少爷的胆子果然还是大的很呢!拿少女的性命当儿戏!”
余方木脑袋里轰隆一声,仿佛一辆火车刚从那里呼啸而过。
“是谁?可水还是千儿?”
“原来那夺爱的人叫千儿啊!哈哈!我可不认识什么千儿万儿。”
依旧带刺,不屈不挠。
“你见过可水了?她在哪儿?快告诉我!”
余方木激动万分,好像钱原要是敢不说,他就会马上飞过去用手扣紧他的脖子逼问他。
本来打算继续讽刺他几句,让他着急得发疯。但听着那一头呼啦啦的呼吸声,钱原知道余方木胸膛里的那一架破手风琴又开始不成调子地乱响了。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样的声音,第一次,是在余方木父亲重病住院的时候。
他的语气缓了下来。
“S市,洛书街11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