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天命归(1 / 1)
那一棵梨树还是一样挺拔,上面结的梨子依旧黄澄澄的饱满,知白守黑虽然察觉到了他的郁郁,却只当是寻常的伤感,两只孔雀对视了一眼,啄了个梨子给他当作安慰。
一步天履咬了一口梨子,汁水甜得发苦。
“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我呢?”
“第一你长得帅,第二你很正直,第三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长得帅又正直的人。”
已经有些遥远的对话忽然被想起,一步天履想月心落尘真是一个会开玩笑也很喜欢开玩笑的人,他一开始觉得这有一些轻浮,但如果没有这样的轻浮,他实在不知道月心落尘该如何面对那样沉重的压力。
对于一些人而言,“知道”就代表着不容漠视,月心落尘就是这样的人,说好听点是责任感强,说难听点……就是自以为是、多管闲事。
包括一步天履能和她相遇也是因为一场闲事。
“我离开以后,无处居还是会保持原来的样子,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和以前一样就好,当然如果你想回钜锋里我也管不到啦,记得保护好自己。”
说得就好像你只是去一场远行一样。
一步天履觉得自己现在的思维有些混乱,他一会儿想起不久前的事,一会儿又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但他现在没有整理思路的心情,放任着自己在这种混沌中沉沦。
“没有你,怎么可能和以前一样。”
他捂住了面,眼泪迟迟没有淌下,“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对自己说道,然后他握紧了木牌,踏出了无处居。
月心落尘临走前没有告诉他她是怎样踏上最后一段旅程的,但一步天履知道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一个地方够资格埋葬月心落尘的话,那一定是……她那个所谓挚友无相梵音阵法所在的东阿天悬。
东阿天悬之上,月心落尘看着女琊的意识在天空中如同烟火一样爆裂,估计这迷达和刚刚苏醒不久的阎达赶到这里来的时间。
不过,这动静闹得这么大,赶过来的可能不止这两个人吧。
她双手拢在袖中,身上穿的却不是惯常的红衣,而是当日去参加言倾城的婚礼时所着的那身与一步天履相配的蓝,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晰的意义,只是想以此来铭记一些罢了。
虽然在被天道吞噬以后她连思考的能力也不会有,这么愚蠢的方法一定不会管用。
“女琊!”咆哮之声响彻天空,阎达迷达同至,在他们身后还有被他们抛得远远的欲界部众,“是你杀了女琊吗?”
与迷达相比,阎达的容貌实在不敢恭维,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月心落尘也不忍心让自己的眼睛受苦,她看向更为顺眼的迷达,以平淡的口吻说道,“女琊是自愿殒命,你应该知道原因。”
迷达冷笑了一声,“她想得未免简单了,迷达三体共命,我们不想让她死,她就永远死不了。”
“啊,前提是……你还能想。”月心落尘耸了耸肩,嘲讽地看着脚下蠢蠢欲动的阵法,“我们都知道肉体的消亡并不是真正的灭亡,甚至灵魂的支离破碎也不算是无法挽回的损失,因为天地之间的能量是不灭的,所以只要能为足够几乎都能够达成死而复生的奇迹,只不过……”她停顿了片刻,露出一丝含有些许无奈的笑意,“只不过,有一种情况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复生,那就是被天道吞噬的时候,到那时候,你无处不在,又并不存在,哪怕是斩却三尸的圣人也做不到。”
她的话还没有说尽,迷达便已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拉着阎达向后即退数步,想要逃出这个阵法的范围,却在最外围被一道不知何时筑起的结界挡住。
金色的结界只有薄薄的一层,然而无论迷达施展出怎样的能为都无法攻破这一层结界,同时他也察觉到脚下的阵法正在吸收着他的功力,就好像是树根在吸收着土壤的养分一样。
“啊,如果是活人的话,就是先从功体开始的吗?”看着阎达和迷达的徒劳反抗,月心落尘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我该说声抱歉呢,其实这个阵法一开始是为了发挥我的最后价值才准备的,但是谁让我那么小心眼,思来想去还是要找两个垫背的呢?”
看着高高在上的魔佛波旬对着一层结界施尽能为也无计可施其实是一件颇有喜感的事,月心落尘却没有心情继续欣赏这一幕。
人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应当是平静,她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她不恐惧死亡,却恐惧着消失之后会发生的事。
一步天履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天道会不会给小九他们新的磨难?
这样的不可知让她有些不安,但让她抛弃这些不安的却是一个匆匆赶来的人。
“月心!”
她豁然转过身,正对着那个人。
一步天履的修为虽然高深,却比三先天等成名高手要逊上半筹,但他却比他们到得更早,显然是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归处。
“傻瓜,你不会是要在这种地方和我演一出生离死别的大戏吧,可丢人了。”月心落尘虽是这样说着,却伸出了手,隔着结界与一步天履掌心相对。
“我只是想对你说一些事。虽然我觉得你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想说给你听。”
月心落尘笑着看着他,和过去没有任何不同。
“我……我想给你倒一辈子茶,想给你回一辈子读者来信,想给你誊一辈子书稿,想……我想陪你一辈子。”一步天履说道,他的眼中已有几分湿润了,“以前我觉得,我这样说会很傻,一辈子对你而言太长,对我而言似乎太短了。现在说出口好像还是一样傻,一辈子对你而言有些短,对我而言……太过寂寞了。我不要什么在心里的思念,我想让你活生生的在我身边,和我说话,放肆地笑话着那些人,笑话着我,我想和你一起坐在梨树下,数树上的梨子又少了几个。说什么这世上谁少了谁活不下去,每天吃残羹剩饭活着和每天吃热腾腾的饭菜活着能一样吗?”
月心落尘没有回答,她的泪已经淌下了面颊。
她擦干了眼泪,凶巴巴地说道,“就算再艰难也要给我活下去,除了你不会有人特意记着月心落尘这个名字了,你知道吗?”
一步天履点了点头。
月心落尘看着他郑重的表现笑出了声,“我刚才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做。”言毕,她退开数步,转过身,背对着一步天履,因而他只能看到她的一头乌发瞬息变得如同烈火一般鲜艳,强大的魔气溢出了结界。
“哎呀,那个赌约,还是让一步莲华大师赢了吧。”
以这么随便的态度处理了这件事之后,那个潇洒任性的女子就这样化为一团火焰没入了阵法之中。
“月心……”最后的呼唤并没有如同戏本里常说的那样声嘶力竭,一步天履的手还搭在结界之上,表情似笑似哭。
“她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努力。”不知何时到来的鷇音子说道,“命运最强大之处不在于它将你逼迫到何种境地,而在于它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走上原本抗拒的路。”
“坦然地接受,也许是对命运最强烈的反抗。”一步天履喃喃道,“若要破之,必先顺之。她时常这么说。”
结界之中,迷达阎达的身影已经不再,没有了要困住的野兽,金色的结界也逐渐消散,阵法中央也同时起了变化,一块如同山峰一样高的无字石碑拔地而起,仿佛直入苍天,联系着天地。
天边闪耀金光蔓延,淅淅沥沥的金色雨丝落在大地之上,因为连年的征战而贫瘠荒芜的大地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神鸟划过天空,唱出不属于人间的神秘圣洁歌谣,它们飞在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宣告着天道获得彻底的新生的喜讯。
“真是一场好雨啊……”
鷇音子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