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身份（1 / 1）
老树下的伤者是什么身份无相梵音并不知晓，而她能够不知道厉佛之间的恩恩怨怨也是楼至韦驮小心保护的结果，这并不是溺爱，而是因为已经体会到“以杀渡航”的苦楚的楼至韦驮不希望年幼的师妹太早地思考“善恶赏罚”这类问题。
他就像全天下的慈母慈父一样，即使知道有些成长是不容逃避的，他也依旧愚蠢地希望这个过程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无相梵音赶回去的时候桌上的饭菜只留下了她自己的那一份，楼至韦驮和蕴果谛魂已经离开了，渡如何坐在桌边，面前摆的茶水已经凉了，她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太？”无相轻轻唤了一声，渡如何猛然从沉思中惊醒，在见面前人是无相梵音时松了口气，笑道：“无相回来了啊。”
无相梵音点了点头，抱怨道：“走回来实在是太慢了，楼至师兄什么时候才会教我化光而行啊。”
“无相如果想学，我明天就可以教你啊。”渡如何笑道，心里琢磨着怎么和无相解释她师兄的事。
无相梵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注视着渡如何，良久，她低下头，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楼至师兄是不是……是不是要离开很久不回来了？”
渡如何心里一惊，强笑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呀。”
无相梵音接着说道：“我的武学一直是师兄负责教授的，您无端端揽起这样的责任，必定是因为师兄一段时间内无法做到这一点了……如果只是寻常的外出游历师兄一定会叮嘱我许多事，但他这次却没有这样定然是将我托付于他人照料了。”说着说着，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无相胡乱擦了一把，伴着低低地啜泣声道：“楼至师兄想来做事小心，又哪里会丢下经书，可见是诓我的，方才他一回来便将我支了出去，想必就是在那时候向师太您说明情形的吧。”
无相梵音虽然年纪尚幼，但聪颖远超常人，渡如何虽然知道这一点，却仍没料到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们的安排算得清清楚楚，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无相见她不答话，心知自己的推论是正确的了，一时间感到无比难受，她也想和以前那样不哭不闹让长辈们放心，但满眼的酸涩却怎么也忍不住。
恰在这时，善恶归源西边的树林里传来一声巨响，而后便是两道极强的武息爆发出来，而这两道武息的主人无相梵音与渡如何都十分熟悉。
“这是怎么回事？”渡如何皱起眉，无相的心情她还没有处理好，楼至韦驮怎么又和不昧因果闹了起来？而且这样的波动……楼至韦驮好像是动了真格。
渡如何来不及关照几句，便化光飞去，打算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无相梵音脸色白了好一阵，跺了跺脚，也寻着打斗之声找了过去。
楼至韦驮一开始的愤怒是实实在在的，善恶归源内的修行者众多，但真正能够照拂好整个善恶归源的大概也只有渡如何、观世法与不昧因果三人。而如今，不昧因果却沉迷于外来的武学，不好好修行，简直是……
他一时怒极，两人起了拳脚之争，而后便是不可收拾。等到渡如何赶到将两人分开后，他才恢复了冷静，正打算缓和几句。
偏偏在这个时候，天佛原乡的使者到了。
天佛原乡是佛门圣地，对待佛者的态度却极为严苛，更何况现在是与厉族交战的关键时刻，佛乡对于如楼至韦驮、不昧因果这样修为高深的佛者更是要求极严，如果由他们来处理不昧因果的过失……
楼至韦驮深深吸了口气，双拳紧握，显然下定了决心。
“不昧因果沉迷外道，今日便囚禁于地牢，直至其真心悔过！”他以从来没有过的冷漠语气说道，背过身去，假装没有听见不昧因果愤怒的指责。
匆匆赶来的无相梵音正好听见这最后一句话。
她呆呆地立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明明楼至师兄离她那么近，可她却感到这距离要比她看到的要遥远得多。
楼至韦驮当然感到了无相梵音的到来，但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解释。
他也确实没什么好解释的。
天佛原乡的使者是天王四护之一的尔善多，她虽然是天王四护，乃至整个佛乡中的唯一女性，但她个性激进，作风和她的直属上司矩业烽昙颇为相近，都是对一切破坏规则的人绝不手下留情的作风。
她怀中抱着琵琶，在不昧因果骂骂咧咧的时候她的右手已经抚在了琵琶的弦上，而她的余光却一直落在楼至韦驮身上，明显是在等着这位备受期待的佛者表态。
看见楼至韦驮将师弟押进了地牢，她的手才从琵琶上放了下来，面上浮现一丝笑容，朗声道：“有天之佛如此，佛乡繁荣指日可待。”
楼至韦驮微微点了点头，“楼至韦驮定然不负重托。”
无相梵音震惊地看着面容肃然的楼至韦驮，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她紧紧地捏紧了拳头，以掌心的刺痛控制自己将要留下的泪水。
她隐隐感觉到了师兄的身不由己，也知道这种身不由己是因为这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佛修者。所以她不能哭、更不能闹，不能给师兄添麻烦。
“这位便是天之佛的师妹吧。”
尔善多的目光移到了无相梵音的身上,笑容温和。
无相梵音抬起头，回应了她一个怯怯的眼神，完全是一副羞怯女孩的做派。
在此之前，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是一个如此会演戏的人。
尔善多的目光更加柔和了，“是个亲佛的好孩子，日后定然有一番不俗的造化。”
无相梵音听见这样的称赞一点也不觉得高兴，渡如何适时地站在了她身前，“不知尔善多修者来这善恶归源有什么事？”
“渡如何师太，您应该已经知道楼至韦驮修者将要担任天佛原乡天之佛一职的事了吧。”尔善多行了一礼，温和道：“可能要过早地麻烦楼至韦驮修者了，近来厉族的变动似乎颇为频繁。恐怕……希望您能尽早来带领佛乡对抗厉族。”
而无相梵音也在这个时候明白为什么对善恶归源充满眷恋的楼至师兄会选择一去不回的旅程，也明白为什么楼至师兄会那么严重地处罚不昧因果师兄。
最直接的两个字：战争。
而这战争背后的又是另两个字：苍生。
无可指责，但无相梵音心里却有极不祥的预感，然而如果要因为这种预感阻止楼至韦驮的步伐却是极为可笑，也是极为无效的。
所以她也只能无助地看着楼至韦驮和尔善多化为的两道光束在云海中消失不见。
很多很多年以后，久到无相梵音记不起最初的自己时，她始终还清晰地记得那一日楼至韦驮远去的背影，而每当想起时，本来已经波澜不惊的心都会泛起层层的涟漪。
没有楼至师兄的善恶归源好像没什么变化，离开了楼至韦驮照顾的无相梵音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被关入牢中的不昧因果骂骂咧咧了一段时间后便安静了下来，好像是突然有了什么新的体悟，正在静静地参详。
然而这一切平静的外围却是波澜汹涌的战火，佛乡因为天之佛的加入而气势高涨，厉族逐渐显现出败退之势，然而随着元种八厉之首天之厉结束闭关，战局的走向一瞬间又变得莫测起来。双方现在处于一种僵持的状况，虽然都停止了明显的动作，但只要有一方抓住了对方的细小漏洞，两边就会如同闻到了血腥气的饿狼一样，扑上去撕咬猎物，至死方休。这种争斗让双方都隐隐地感到了恐惧，然而在一桩桩仇恨堆砌而成的杀意面前，这种恐惧瞬时溃散。
楼至韦驮偶尔会寄回来一些书信，无非便是战局变幻莫测，看好无相之类的叮嘱，而后战事吃紧，他的书信便渐渐少了，直到最后彻底断了音信。
而在无相修行百年之时，战争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