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回向偈(上)(1 / 1)
这一晚因为是乞巧节,各大戏园子却里是灯火通明,一片歌舞升平,西北昌平护军使郭奉明特意从姑苏请来了时下名噪一方的名伶叶涧秋唱《游园》《惊梦》二出,七夕一到昌平当晚就在广和楼戏园子登台亮相,吸引不知多少权贵名流。
楼上的特厢早就熙熙攘攘坐满了人,无一例外全是西北一等一等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连楼梯上都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卫兵侍从,一个个都笔直的如同铁钉一般戳在那里,几乎将广和楼都围得水泄不通。
郭奉明这边在卫戍的簇拥下才一落座,就有各色官员政要特地携了夫人过来打招呼,其他包厢里太太小姐们,包括楼下散台坐着的名伶小姐们都要回过头来目光如炬一般朝着这边扫上一眼。
过了许久却也不见思彦出现,郭奉明侧了脸回头示意了一下舒家先便心领神会的要出去,刚转过身,就见侍从室的侍卫长李文茂从外面进来,弯下腰凑在郭奉明耳边低声道:“将军,夫人说她今天晚上不过来了。”
郭奉明侧头看了李文茂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嘴里道:“开戏吧。”李文茂便点头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重新站在了郭奉明的身后。
楼下便开始敲锣打鼓吹吹打打的唱起来,曲笛三弦轮番响个不停,女子婉转缠绵的声音袅袅传来,却是一口苏州白话的昆腔,叶涧秋是今晚的净角自然不能率先出场,便有昌平才红起来的年轻小花旦胡研芳唱着一出《客途秋恨》,刚开腔台下便掌声雷动,以夺得一个满堂彩。
他坐在那里抽出一根香烟来,便有侍从官上前来取了取灯为他点烟,他夹着烟吸了一口却又忽然摁在一旁的烟灰缸里,虽然郭奉明一贯阴晴难测,但是一旁的侍从官明显感觉到他今天心不在焉,且心情不佳,便纷纷肃穆着敛声屏息站得笔直,知趣的连一个大气都不敢出。
胡研芳还在台下温柔婉转的唱着,“今日天隔一方难见面,是以孤舟沉寂晚景凉天。你睇斜阳照住嗰对双飞燕,睇我独倚蓬窗我就思悄然......”唱到最后那一句,竟是将水袖一甩,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竟是朝着楼上的特厢那么一扫,眉宇间顾盼生辉,脉脉含情,霎时便如春风拂面。
这一眼扫的自然是年纪轻轻便执掌整个西北军政要务又以辣手铁腕著称的郭奉明,郭奉明何等敏锐,早就将台下情状一五一十的看在眼里,眼下嘴角竟然微动扯出一抹笑容,还鼓起了掌。
旁边包厢坐着的眼尖的官员和太太们自然也就纷纷跟着鼓起掌来,霎时间台下掌声雷动如同滚雷阵阵,此起彼伏的叫好声连成一片,胡研芳出尽了风头,这架势一时间竟是要夺去名角儿叶涧秋的彩头。
正在这时,却听得耳畔传来一阵“叮铃咣啷”一堆金属重物落地的声音,接连不断的砸在木头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一连串声响。郭奉明带着军帽坐在那里,没有丝毫防备的就已经被砸了个措手不及,甚至还有一个“噗通”一声正中他面前的茶杯,定睛看去,那深褐色的浓茶里赫然是一枚闪着银光的银元。
伴着那从天而降的一堆银元还有一方绢花女式手帕,慢悠悠的落下来,还带着一抹旖旎勾人的女儿香,晃晃悠悠如同一只翩跹的蝴蝶一般正巧就落在郭奉明军帽的帽檐上,紧接着楼上便传来一阵女子狂妄而肆意的嬉笑声。郭奉明冷哼一声,脸色一变,一把就将那手帕狠狠的拽下来,死死的攥在手里。
“大胆!什么人?!”身后的李文茂大喊一声,拔出配枪来□□上膛带着一干卫戍就往楼上冲。
楼下的戏台子上的人皆是看着郭奉明脸色行事,听到这样一番大的动静,喧阗的锣鼓声猝然就断了一下,胡研芳那一口婉转迤逦的唱腔也一时间有些走调,她望着郭奉明神色淡然,面不改色的坐在那里自己自然不能乱了阵脚,于是继续毫无顾忌的唱着,一干人等自然也就跟着继续唱了。
郭奉明多疑,听戏的时候自己自然坐在视野最好,最为清楚的二楼特厢,三楼的包厢却不让任何人上去,被卫戍围得水泄不通,身后的侍从官们也自然没有想到竟然敢有人如此大胆,心中都是一阵忐忑,又是一阵庆幸,还好丢下来的只是一堆银元。
过了一阵,包厢的门便“呼啦”一声被人毫不客气的推开,不光是舒家先等一干卫戍,经过这么一闹腾,周围特厢的官员小姐太太们也都对此一清二楚,于是众人纷纷回过头去,但是只有郭奉明仍旧面不改色的坐在那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楼下。
只见为首的是一个极年轻的女子,穿着一件杏红色撒金纹旗袍,外头还套着一件薄纱坎肩,将臂膀遮住,耳朵上挂着一堆细细的白玉坠子,脸上却敷了一层极浓重的脂粉,唇上涂了颜色浓烈的唇膏,被一点光晕照着,分为的饱满莹润,脸上晕了一层绯红色的胭脂,因而显得双颊生涩,面如染霞,眼波更是妩媚流转,好似含了一眸望穿的秋水,就这么摇摇曳曳的走过来。
明艳的如同一幅暖色仕女图,如同一只在黑夜里怒放的玫瑰,李文茂则带着一干卫戍则灰头土脸的跟在后头。
只见那女子却旁若无人一般,大步流星走过来,很是目中无人的样子,也不待侍从拉开凳子,自己一把将凳子拉开施施然就那么坐在郭奉明的旁边,一旁眼尖的茶房便走上前来收走那杯躺着一枚银元的茶杯,重新倒上两杯热茶放在那里。
她端起一杯来,细细的吹了吹,放在唇边微微呷了一口,便有一股子女子的脂粉香气混合着她身上独特文黁的体香,夹杂着阵阵浓茶的香雾,就那么扑面而来,别有一番诱惑性。
郭奉明坐在那里,军帽的帽檐压的极低,却可以从侧面看的清清朗的眉眼,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和冷漠,夹杂着几分怒意,仿佛沉浸那在凉透的夜色里的寒风,她却浑不在意他的脸色,随手捏了桌上的果盘里的花生米丢进嘴里,径直朝他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来,嘴里不依不饶的道:“还给我。”
他余怒未消,冷哼一声,眼底中的冷光如同利剑一般嗖嗖的就射过来,手里的那方白色的手帕却愈发攥得紧了。
她也不生气,昂着头趾高气昂的讽刺道:“亏你还是称霸一方的护军使,拿着女人的手帕不还,算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说罢抠开手包的扣子,摸索着从中摸索出一个描金花的珐琅彩烟盒子来,从里抽出一支香烟,夹在嘴里,侧过脸去便有侍从官过来取了取灯儿替她点烟。
“程思彦,你这是耍我玩么?”他虽然语气很是不善,但是却将手里捏着的那一方手帕丢了过来,一双阴翳冷漠的眸子看似望着台下,但是视线却在四处游移。
她叼着那香烟吸了一口,又吐了一个烟圈,嘴里道:“我可不敢。”霎时便有一股带着淡淡清香的烟草气息升腾蔓延开来,她侧过头去将帕子一把将桌子上的帕子拿过来捏在手里,又认真的打量了郭奉明一眼,做出一副万分诚恳的模样道:“我这是好心提醒你,你这人怎的这样不识好人心?”
他眉头一动,被军帽遮住的眉宇却微微露出一抹疑惑之色来。
她撅了撅嘴,啧啧叹息道:“刚才唱戏的小花旦朝着你抛了几回的媚眼儿,我本想安安静静的坐在楼上看戏,却没曾想望见这么一双含情脉脉,情浓似海的眼睛。结果我看你郭将军正襟危坐眼睛都不眨一下,怕是不谙风月,辜负了人家一片芳心,所以特意提醒你一下,又一时没找到好的法子只能丢两个银元下来了。”说着还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烟接着道:“结果一不留神把我的帕子给丢下来不说,还差点被你这么些个卫队给毙了,我好心好意,结果你还给我甩脸子。”
仿佛一股忽然从骨子里翻腾出的冷意,怒意从心底里不受控制的泛出来,沿着全身的血液游走,眨眼间就能将他整个人裹挟着坠入那腐朽的冰窟子里去,她忽然本能的感觉到他整个人一下子被一种莫名其妙的煞气盘踞,很是无厘头的模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却无所谓似的下意识的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将胳膊掩了掩,嘴唇动了动,含了一抹不明意味的嘲弄,转过头去一副仍旧不知死活的轻佻模样,轻轻的道:“你若是真喜欢,接进来府里来也不妨事。”
“你今天做什么去了?”他岿然不动的坐在那里,并不接话,却问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语气中却蕴含了一种火山爆发前濒死的决绝。
她就偏偏不服气了,恼道:“关你什么事儿。”
她那话音才落,就听“啪”的一声,郭奉明一挥手就将桌子上的茶盏碰翻了,茶水流淌了半个桌面,顺着桌角滴答滴答的往下淌,眨眼之间就湿了一小片地面。
心中仿佛有一把火被腾的点起来,他的双眸雪亮如闪电一般,炯炯如炬的看过来,眼底的印着一片通红的血色,像是雨后墙头的野蕨发了疯似的从眼底蔓延开来,整个人仿佛都置身于滚烫的火炭之中,烈火燎原,眸光好似阴冷的无底深渊,那烈火几乎都要从深渊中迸射出来。
他骤然便怒了,就连眉宇间也透出尖锐的寒意来,眼神更是阴森寒冷的仿佛夺命的恶魔,嘴角勾出一抹冷笑的弧度来,“答不出来!?好!那我来告诉你,杨连笙的夫人引见了一个留过洋的学生给你,然后你整整一天都他妈的都光着身子让人画画,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