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落月残(上)(1 / 1)
新年的时候昌平连着下了多日的雪,好不容易天才放了晴,偶尔有几缕单薄的阳光穿过云层厚厚的间隙打下来,倒像是划破寤寐长夜里划破长空的流星。一场大雪驱逐了昌平冬日久聚不散的雾气,让整个昌平城在薄日的笼罩下看起来蠢蠢欲动。
浓重的寒气像是藏在袖管里的冷箭,不经意的夺人心魄,驻守西北的昌平护军使郭奉明借着吴敬中的由头向崇江拍去电报,请求肖义山允准其将西北军重新进行编制,说是镇守使拥兵自重,不服军令,易生二心,于是借机削弱镇守使手中兵力。
镇守使吴敬中当时领兵出走,带走了一万人,却皆是郭奉明手里的王牌师团,明知双方兵力悬殊,绝无获胜之可能,却同郭奉明的人马在穆林河激战之时打到弹尽粮绝却誓死不肯投降,吴敬中自尽之后的残兵败将几乎也是所剩无几,损失巨大。
郭奉明借着将军队重新编制的机会,重新提拔任命了自己手下的一批新人,担任镇守使,这不但使得原本手下镇守使的兵力削弱不说,而且镇守使的增加还导致了僧多粥少局面的出现,郭奉明更是借机招兵买马,扩充军力。
肖义山接到电报后数日也只是回电允准军队重新编制,别的不置一词,更是默许了郭奉明的增兵行为。
省委主席邹沪宴请西北军中和政界要员,头一个便是郭奉明,谁都知道邹沪虽是主席却得在西北军手底下办事,自然看的是郭奉明的脸色。
邹沪的年纪足以当郭奉明的父亲,却时时刻刻要看这个年纪跟自己公子相仿的人,脸色心中自然不畅快,此人却城府颇深,这点心事虽是人人都心知肚明却在脸上丝毫都看不出来,虽然免不了逢迎阿谀,却并不露骨,少了些许刻意,倒叫坐在郭奉明身旁的性格爽朗娇蛮的思彦好受些。
两人之间的龋龉外人并不知晓,表现上看起来虽不说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却也显得较为和谐。
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郭奉明未免多喝了几杯脸色也有些略略泛红,在温暖的灯光之下,那张充斥着阴郁诡谲的眸子倒少了几分骇人的厉色。
夜已经有些深了,邹沪宴请之地是昌平最有名,却也最为神秘的“同膳堂”,之所以神秘是因为这间酒楼开的极为低调,没有招揽客人的牌坊和酒香,远远望去飞檐斗拱,雕栏画栋,朱红色的门楼子恍然一个富贵人家的私邸,在夜色的掩映之下倒像是昌平城的城门楼子一般。
在这里用餐的客人非富即贵,且有预约即可,说起来虽是不同凡响,但实际上还是个再寻常的不过的馆子罢了,却因为门槛极高,包间装潢华贵异常,成了西北名流间的佳话,像足了崇江的藕香榭。
思彦极为乖巧顺从的坐在郭奉明身旁,也不多话,妆化的清淡却难掩丽色,一头泼墨般的长发挽在脑后像足了窗外浓重的夜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酒过三巡,郭奉明亲自用象牙筷子布了菜到思彦的盘子里,面色虽是清冷伶俐但是左右皆看出来郭奉明今日心情不错,思彦低头怔怔的看了那菜半晌,却不动声色的又用筷子去夹另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豆腐酿,竟是动也没动。
郭奉明眉梢一挑,倒也没说什么,身后站着的侍卫长李文茂却本能的往外冒冷汗,半晌只见郭奉明掏出一支烟来,李文茂立刻用洋火匣子来给他点上。
“我不爱吃茄鲞。”思彦的声音一反常态的有些软,眼神却飘摇落的在那白瓷金边的碟子上,似乎有些走神。
一旁的李文茂却感觉到这位夫人今天哪里不太一样,却又一时说不出由头来。
郭奉明却连眉毛也没动一动,一旁坐着的邹沪却忽然带着一抹笑意同郭奉明私下道:“这些日子天气冷,这心里总也不痛快。”他的发鬓都斑白了,精神却不错,一双眼睛在灯光之下泽泽生辉的望向郭奉明,“城西边有处新建的大宅子不错,最别致的是那里才开出一口硫磺温泉来,通气活血,最适合冬日里驱寒。”
郭奉明将烟吸了一口,眉稍扬了扬,有些诧异,“哦?”
邹沪连忙接话道:“不知护军使可有兴趣将夫人带上一同前去看看?”说罢将目光落在思彦的脸上,带着一抹如同慈父般和煦的微笑,倒叫思彦有些恍惚,想起了自己鬓角已然斑白的父亲。
“西边?”他略略思索了一下,眉头皱起来,喃喃道。
“对对。”邹沪忙道,“那处宅子夏天风景也是及为别致,优雅,避暑纳凉的好去处,因为靠近滕子湖所以气候湿润宜人,不知将军可否赏光?”
窗外夜色迷蒙,阴沉,如同乌云压境,一如郭奉明的脸色一般,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阴沉如潭水,眸子里的冷光瞬间如同利剑一般,投在邹沪的脸上,邹沪登时一惊,却不明白郭奉明缘何就突然变了脸色,只当他是不愿意卖自己面子,心中也有些不快。
邹沪的如意算盘原本打得清楚,借着带郭奉明和思彦瞧宅子泡温泉的功夫,自己顺水推舟将那处宅子当做礼物就送予郭奉明,却没想到郭奉明脸色难看并不买账,只得哈哈一笑,自己解围道:“怕是郭将军军中事务繁忙,等将军有空再说不迟。”
邹沪不明所以,一旁的思彦更是一头雾水,郭奉明从头至尾不过只说了三个字,究竟是哪里使得这位年轻的护军使不悦。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身后的李文茂却是心惊胆战,冷汗早已浸透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