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节(1 / 1)
昨天蓝染大人没有回来,我在樱树下提着灯笼站了整晚,天还未亮时烛火愈发黯淡,终至熄灭,于是我站在黑暗中,相伴的只有朦胧记忆与满树花香。
早春的风寒凉刺骨,将身体冻得失去知觉,我却固执地一动不动,无法说清支撑我的到底什么样的心情,现在想起也许很可笑——恐惧,我是如此恐惧被丢下,我是如此期盼他回来。
我是个胆小鬼,可以杀死其他人,可以掌控他人的生死,这些都是无所谓的,然而我胆小的地方在于害怕孤独,乱世的人本应习惯孤独,我却是个例外。从出生起我享受过一段父母俱在的幸福日子,那时候家里还没有被战火所波及,直到我的妹妹出生,母亲难产而死之时我才第一次了解了痛苦的含义。
但我不知道,那只是痛苦的开始而已。
后来妹妹三岁时,父亲被强行征兵,很快地战死,我们居住的村子由于相同的情况很快荒芜下来,分不清是哪一伙的官兵放火烧了整个村子,我抱着仍然懵懂不知的妹妹躲在父亲临走时为我们所挖的地下室中,忍受着不知什么时候生命就会被夺走的恐惧。烟雾渗进地下室,我被迫昏迷,再醒来时外面已经毫无动静,我抱着妹妹走出去靠近河边将她救活,而后开始艰难的求生。
那段日子很苦,一个没什么力气的小鬼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我也是从那时候起才发现想活下来是一件多么艰难而不易的事情,所幸的是,我活下来了。
妹妹天真无忧,又懂事得让人心疼。每天回到家与她拥抱的一瞬间成了我最后的支撑,我无法想象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会怎么样,没有希望,没有目标,浑浑噩噩,也许早就死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我因为她而活下来。
所以当我看见那一幕时——是的,过了这几年,我想我已经可以相对平静地想起妹妹的死亡——当我看见妹妹亲手将屋子点燃时,我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小时候抱着她躲在地下室里,我们的头上在燃烧,黑烟渗进来,妹妹昏迷时仍在不断地咳嗽。
最初我带着妹妹活下来,而现在剩下我一个人。不该出生在乱世的妹妹在另一个世界与父亲母亲相聚,我最亲密的家人一个一个离开,世界上终于只剩下了我自己。
想起来,大概如果不是那时蓝染大人将我带走的话,我也会跳入火中吧。
我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孤独,我更比任何人都要胆小,经历过的痛苦只尝过一次便再也不想触碰,经历过的幸福只尝过一次便再也不想放手。我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蓝染大人将我丢下时我会怎么样。
世界很大也很小,人是无法逃脱这个世界的,然而最在乎的事物永远也只有那些,我的世界刚刚构建时是那个温馨的家,而后破灭,重建,再破灭,到现在也只剩下了蓝染大人一个人而已。
如果一个人的世界倒塌了,他会怎么样?
黑暗中视觉的作用被无限削弱,与此相对的是其他感官的无限放大与恐惧的滋生。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一直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连眨眼的时间都舍不得,因为说不定在我眨眼的一瞬间蓝染大人已经回来,干净的白衣想必在黑夜中会无比耀眼。
恐惧与期待的交叠中,天亮了,金红色的日光穿透黑暗,带来仿若久违的温暖。
而他终究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