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三章（1 / 1）
七天以后，切嗣又出现在学校里。帮他代课的老师如释重负，因为给并不好管的学生上课，哪怕是只有两个班也不太容易。切嗣走进三班的教室，有几个女生唧唧喳喳地围上来，问他上个礼拜干嘛去了。切嗣淡淡地笑着，说有些伤风怕传染你们就没有来。女学生们大惊小怪地说，老师你要注意身体啊，像岛田君一样变成了肺炎还不知道，结果现在躺进了医院里不得不休学那样可就不好了。
切嗣听到岛田这两个字愣了一下，像是在很远处有个钟被敲了一下，声音悠悠地传过来，到耳边时已经变得有点恍惚。他笑了一笑，然后走上了讲台。
上个学期讲过了俳句，这个学期切嗣开始教学生和歌。按说从起源来讲，和歌应该放在俳句之前讲，但因为和歌部分的内容比较多，上个学期有比较短，所以才放到了后面。不过不管是俳句还是和歌，大部分学生对这种内容一向是打不起精神来。又因为是早晨，切嗣才讲了没几分钟，教室就笼罩在了一种昏昏欲睡的氛围中。大部分的学生用手拄着脑袋，小部分的学生用书本挡着脸，只有一个脸上有淤青还贴着创可贴的人身体坐得笔直，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切嗣却一次也没有看向他的那个方向。
讲到还有五分钟就要下课的时候，内容基本讲完了，学生们也纷纷从睡梦中醒来，眨巴这眼睛抖了抖脑袋。切嗣无奈地笑着，总结了几句全部内容，然后说道，为了保持公平公正，这学期要换课代表了。他指着作为在最前面，上课前和自己搭话的那个女生说，小林，这学期的课代表就是你了。
小林大声叫起来，拜托老师，这才叫不公平不公正啊，言峰不是挺好的嘛，干嘛让我当啊，我可没有那样的精力。
切嗣说，哦？我看你刚才睡得好香，还以为是为了担任课代表搬运作业而节省体力呢。
班级里的同学纷纷窃窃地笑了起来，小林有点不好意思，最后撇了撇嘴。
切嗣留了熟读课上讲的和歌的作业就下了课。小林追在他后面问，老师老师那你的办公室在哪儿啊。切嗣一边告诉她一边走出去，假装从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言峰沉默失落的眼神。
天生没有痛感的人怎么会失落呢。切嗣试图让自己的步伐变得轻松起来。
自从小林当了课代表以后，切嗣的办公室就开始受到了她的叨扰。她上任的第一天，切嗣回去就看到她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和藤村聊着天，吃着从切嗣抽屉里翻出来的巧克力。
“哇，老师，你这里怎么有这么多零食啊。”小林一边晃着脚一边问切嗣。
切嗣摇了摇头说，“可能是以前年级主任发的。”
藤村凑了过来，从小林手里抢了了一块糖，剥掉锡纸，放进了嘴里，口齿不清地说，“主任什么时候发过，我怎么不记得。”
还没等切嗣开口，小林就抢白道，“老师，要是主任真发过，你肯定当时就吃掉了，所以才没有印象啊。”
藤村拼命把巧克力咽下去，十分不满地说，“卫宫，你看看你这个新课代表什么样啊，可比不上原来的言峰听话老实。这糖我记着，好像是你请假前的哪天言峰放到你抽屉里的。”
小林出一副老师你别逗了的表情，“言峰君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他可是从天到晚冷着脸不爱搭理人呢。前几天高桥老师想让他做体育委员，他说什么也不同意，差点没把高桥老师气哭了呢。”
藤村瞪了瞪眼睛，疑惑地说，“这我怎么不知道呀，言峰同学不是这样的人啊。”
小林想再说话，切嗣用手点了点她的脑袋，把她从自己的桌子上赶下来。
“小林，吃糖可以，你要是喜欢都拿走也行。但是吃完了的糖纸不能乱丢。”
小林一听糖可以带走，立刻忘记了要说的话，嘿嘿地笑着，捡起糖纸，把剩下的巧克力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一溜烟地走了。
“倒是给我留几个啊，”藤村冲着她的背影叫道。
“这小丫头，真是……”小林彻底消失在门口以后，藤村转过头来对切嗣抱怨道，“你怎么想起来换课代表了啊，言峰不是挺好的嘛，你请假这几天他还来找了你好几次。有一天我还好像在你家门口看见了他，手里还拿着一大包东西，他没进去找你吗？”
切嗣对他的询问充耳不闻，翻看着主任新发给他的教学日历。藤村讨了个没趣，讪讪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嘴里还念叨着，“奇怪了呀，他不是去找你的，那是找谁的呀。糟啦，可别是趁我不在偷偷地去看大河啊。”
身体如果疼痛，只要忍耐就可以了。心里如果疼痛，只要等待着就可以了。切嗣从很早就知道了，以前觉得也许承受不了的痛苦，如果真的到来，只要平静地忍受着，自己痛感的阈值就又会新的提高。不管是失去爱丽也好，见不到伊莉雅也好，梦想破灭也好，还是在他刚想不再一个人撑着却发现从最开始就被欺骗了也好，他都会一一习惯。他的人生中本来就充满了放弃，如今他的生命也快要走向终点，所以是没有习惯，这些感觉也会都消失不见。
只是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他的办公室，吃着零食不停地八卦着的小林，切嗣无论如何都不能习惯。
“你回来啦。”小林和藤村像是他养的猫和狗一样，迎接着切嗣的到来。小林坐在他的办公桌上懒懒地扭动了一下，藤村则连迈几步走上前来。
“卫宫，我刚刚从小林那里听到了好多八卦哦。”藤村向他挤眉弄眼。
切嗣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藤村的表情，就像是准备了一出好戏，迫不及待地想被拉开的帷幕。
切嗣没有搭腔，绕过他走向了自己的桌子。
“小林，下来。”他平静地说。
小林撇了撇嘴从桌子上跳下来，随即又凑到他跟前，一脸贼笑地说，“老师，教我们班英文的铃木老师喜欢你哦。”
“喂喂，你怎么说出来啦。”藤村叫了起来。
切嗣疲惫地把手里的教案放到桌子上，像是在听别人的事情那样无动于衷，“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小林像是自己喜欢的明星被人说了坏话那样不满，“喂喂，老师，你也太没有自信了吧。现在可是流行你这种颓废大叔型，我最近看的电视剧里那个演侦探的主角就是……”
原来还真是自己喜欢的明星。
“小林，你有功夫讲这个，还不如把作业收了。”
“报告长官，我已经把作业拿过来了诶。”
“那你就可以退下了。”切嗣挥了挥手，把她赶到了一遍。
原本兴致勃勃地想八卦一番的小林和藤村只好凑到一边去继续未竟的事业。
切嗣翻开了作业本批改了起来，一旁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声音让他不胜其烦。
“藤村老师，你好像很看好我们班那个言峰呢。这几天放学，岛田君的朋友又过来找他了哦。”
“就是上次和他打架被打得蛮惨的那帮？”
“是啊，他们天天等在校门口，言峰君一出现，他们就开始狂骂。结果你猜怎么啦？”
“他们又打起来了？”
“哈哈猜错了吧，言峰君每次都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走开去坐公交车了。因为从校门到公交车那里都是校警的巡视范围，他们也不能把言峰君怎么样。估计过几天那帮人就不会来了，毕竟岛田君已经休学了。嘿嘿，言峰君很拽吧。”
“那还真是……这个年纪的男孩能做到这一点还蛮不容易的。”
“言峰君还有个特别好玩的地方哦，我跟你讲啊，他有一条特别宝贝的围巾，上次……”
“小林，过来。”切嗣打断了女生的八卦。
“又怎么啦，老师。”小林拖着步子走过来。
“你的作业这里怎么没有做呢？”
小林凑过来看了看她作业本上的空白处。
“啊呀，这里忘记了，都要怪我昨天写到这里的时候电视剧正播到关键处……”
“现在回去补上再交过来。”切嗣把作业本放到她手里。
“现在就补啊老师。”小林有点蛮不情愿地接过作业本。
切嗣带了点威严看了她一眼。
“好——长官——”小林拉着长音走出了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藤村也去上课去了，办公室里又重新变得安静空旷。
切嗣打开了另外一本作业，作业的扉页上写着“言峰绮礼”四个字。切嗣的手没有停下，翻到了最近的那几页，打算迅速批改完。
然后他的目光就被吸引了，在小林空着的，要求写下一首自己喜欢的和歌的地方，是一行工工整整的字。
“梅花虽已落，香迹尚残留。回想当时恋，幽思日日浮。”
那些字似乎是被很用力写下的，每一个横折弯转处都很深，墨水穿过纸张印到了下一页的上面。
那天他们路过梅树时，切嗣也曾念过那么一首和歌。他系在言峰脖子上的围巾他也好好收着。夕阳下那句“再也不会打架了”低不可闻的保证他也一直遵守着。
切嗣看着那行力透纸背的字，想到了言峰写这首和歌的时候也许背挺得很直，握着笔，一笔一划写下每个字。他望着那行字的表情也许专注又执着，就像即便自己永远不会看过去，他仍然一如既往地看着自己的样子。
如果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欺骗，那么在知道了不会有结果以后，为什么他还不放弃？
切嗣把那本作业本没有判就摞到了判完的上面，心想，再等等，再等等自己就会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