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三十六、倾巢(1 / 1)
是夜,更深。
城市中的妖气依旧被搅得紊乱,杂得人心烦,想睡都睡不着。
安昙起身,拉开纸门看了看暗色的天空,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
在黑暗中可以更加明显感知到那个不怎么友好的外来势力。
——真是令人不快。
她拉过一旁衣架上的外衣,打算出去走走。
此时的猩影已经到达了那座大厦门前,楼内的一双双鲜红的眼眸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虚空中有沙哑的声音诡异传来。
“居然孤身一人闯进敌营,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因着父亲的死,他体内的血液几乎沸腾:“这是奴良组的地盘,不需要向你们外人报上名字!”
“身体强健,勇气可嘉。那就不问你姓名了,小子,反正你也死到临头了。”
硕大的黑影从身后笼罩而下,倏然一股极大的力量几乎将他的身体脏腑压碎,一口血止不住从喉间喷涌而出。
小而锋利的剪刀咔嚓剪下来一支长得不怎么好的枝桠。
“玩你的盆栽啊,简直就是人类的老头啊。”
“人类的老头啊……那也不错。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加入奴良组?”
“因为我迷上了总大将啊,他是真正的妖怪,却也懂得人心。虽然我比总大将更有力气,却总觉得无法和他相比较。”
“更何况还有那么样值得信赖的同道人。”
“那算什么啊?”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咳!!”
——可恶!
猩影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巨大的极富攻击力的脚掌将再次落下,而他自己却无力躲避。
老爹,对不起……
浅色衣角轻柔拂过,空中却有清脆的笑声响起,悠扬悦耳。
樱花瓣不知从何而来,银发女子足尖轻点在他身旁,暗香浮动,紫眸如盈盈秋水,沉静却毫无惧意。
她不紧不慢地抽出怀中抱着的鲜红色纸伞,在漆黑的空气中漾开一抹柔美的绯红,脆弱易碎的纸伞却凌厉地破开空气,替他生生挡下一击。
那女子朱唇轻启,将纸伞一手横在面前,露出一个绝美的笑来:“汝等觉着谁有胜算的,尽管上前来。”
几只小妖不服,径直联手扑了过去。
瞬间绯红色光芒大盛,甚至没人看清她的动作,下一秒便是尘归尘,土归土。
最惊人的是那几个小妖怪连尸骨也不曾留下。
而后几百妖怪,面对一女子却再无一人敢上前,对方虽只身一人,但气势却犹如千军万马在后,威压沉沉。
见状她意料之中地微微一笑,将红伞收回怀中抱着。
一群妖怪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姑娘把人明目张胆地架着走了。
“不要追,手洗鬼。”赤红着双眼的玉章这样说着,“一切都会在最后的决战中血债血偿。”
手中的魔王小槌散发出幽幽紫光诡异,引得安昙背后一阵毛骨悚然。
——不祥呵。
“伤势倒是无碍,却也麻烦。”
猩影忽然听见身边架着他的女子这样说着,伴随着极细微的一声叹气,将他的手臂稍往上抬了抬。
指尖不经意勾到的银发微凉,粘腻的触感让猩影这才发现自己的血把人家的头发弄脏了。
“别在意。”感觉到猩影隐约的不自在,安昙出声算是安慰,架着他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处停下,她随意地擦了下额角沁出的汗,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说起来还是和你第一次见面,猩影君。”
“你可以叫我昙,名义上算是你们少主的……指导者罢。”
“本来却不是我来,但你可知我为何要救你?”
丝毫没有等他接话的意思,银发女子弯着一双紫眸这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按着顺序伸出三根手指:“其一,你要是出事了,我们那位大将绝对会自责到死,我毕竟有义务稍微搭把手;其二,令尊是个不错的人,少时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个人而言不希望他唯一的血亲死得这样窝囊莽撞;其三,你是奴良组的人,在这样大敌当前的情况下能多一个战力是一个。”
“安昙小姐,多谢相助。”
身边鸦羽飘落而下,猩影看见在三羽鸦落下的一瞬银发女子微微笑了:“不必多礼,只是举手之劳。”
“方才那些算我多嘴,你权当没听见好了。”
然后猩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女子便绽开背后绯红色的羽翼,瞬息再无踪迹。
几乎是要清晨的时候安昙才回的组里,进门就发现大半个院子因为猩影的伤乱成了一锅粥,也没有什么人来管她也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间倒头大睡起来。
昏昏沉沉地到几乎半夜的时候才醒来,安昙竟也不觉得像往常一样有多饥饿,许是饿过了头。
揉了揉酸胀无比的额角,她起身随意吃了两口不知什么时候送进来的、被赤翎保温好的饭菜,又洗了把冷水脸清醒。
定定看着镜子中自己岀了神,仍旧是墨发少女的容颜,没有丝毫的变化,唯有眼眸深处沉积下来的紫色愈发深邃幽暗。
思忖着反正无所事事,安昙便打算去看望一下昨天救下来的猩影,就算是铜墙铁壁做的身子,那种伤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可能恢复。
更何况,他母亲似乎不是妖怪,那样一来妖类的自愈能力也就被削弱了一半,就更需要时间恢复。
不过现在是只怕时间不等人啊。
她叹气,杀父之仇不得不报。
走到安顿猩影的院子的廊上,远远安昙就发现那颗樱花树下站着个黑色和服的少年。
——陆生?他在这里……
自己的疑问还没有完全成立之前,她所看到的便完全说明了一切。
樱花树下的两人看上去差了许多,不论是年龄或者身高。
陆生正在和另外一个自己对话着,就像她当初一样。
安昙小心翼翼地走到正后方坐下,侧头看到他们的伤患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白发的青年显然发现了她的行为,安昙便也笑得直接,毕竟的确没什么好遮掩的。
而她没有发现的是,自己身后的银发女子也在月光下显出了身形,笑意盈盈地看着。
身后传出悉悉索索布料摩擦的声响,不远处的陆生立即小跑了过来,安昙也连忙回过身去。
“猩影君你现在还不能起来啊!”
“我……不能不去啊!!”挣扎着,青年试图从病榻上站起,低低地怒吼压抑在喉咙里,饱含痛苦与愤怒。
“那下次潜入四国,我也一起去。”陆生却在此时转过身,背对着安昙和猩影,“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百鬼夜行总可能办到。”
看着面前的少年已然颇有大将风范的模样,安昙略感欣慰地笑了,她也算不负期望。
下一秒少女弯起的嘴角弧度愈深,容貌于瞬息间变化,眼角眉梢的妖艳绝伦正如猩影昨晚看到的那般模样,惊艳了整个夜空。
“你不必为了一只笨狸猫而做好死的觉悟!你是我们的家人啊。”
声音逐渐变换,风过带起樱花瓣四散,竟迷了人眼。
猩影再看时原地的少年少女已经变了模样,白银的发,红紫的眸,和那与生俱来的气息,他一瞬间不禁怔忪。
白发的青年对坐在廊上的银发女子款款伸出手,做出相邀的姿态:“到时候助我一臂之力吧,安昙。”
“……呵。”闻言女子轻笑一声,略带着抱怨的意味却无半点不屑,“倒是便宜的你。”
虽这样说着,她却依然伸出手去,任由陆生将自己拉起。
她顺势上前两步,与他并肩而立。
“令尊的仇,就由你亲手剥下那笨狸猫的皮,我们会在身后支持你。”
一双青年男女并肩立在樱花树下,都侧过脸来看他,眼含着笑意。
白发的青年意气风发,银发的女子明艳无双。
一如千百年前的那般模样。
安昙笑着抬起手,顿时浅浅的明黄色光芒笼罩了猩影所在的整个屋子,令人感到温暖却有些昏昏欲睡。
“好好歇着吧。”话落下的同时,屋内重伤的青年重新昏睡过去。
大约是动静闹得有些大,已经同陆生喝了三七分交杯酒的妖怪匆匆赶来:“少主,怎么了么?”
“来吧,我们去百鬼夜行,一家出动。”
安昙靠着背后的栏杆,依然微笑着,紫罗兰色的眸中风轻云淡,不起波澜。
虽然真的是很微小不起眼的夜行,但力量确确实实是在汇聚着。
终有一天定会成为那样声势浩大的百鬼,就像那时候一样。
一个人,背负起所有的畏,无论弱小,或者强大。
夜樱依旧兀自飘散,散去百年的光阴荏苒。
唯有那一池不知从何而来、如何说起的记忆,如同被风搅碎的春水,时不时映出那双眼,那张颜。
却又不知究竟是谁。
大战将近,安昙和陆生还有一班的及川和仓田,名正言顺地逃掉了连续好几天的课。
今天上午还有伤得不轻的组员前来通报,说是四国的大军已经过了什么什么山,正在往这边赶来。
许久不曾好好闹一场了的妖怪们全部都开始激动起来,院子里的气息几乎都是沸腾着的,就如同当年远野的武斗会一般。
赤翎站在安昙肩上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群群热血笨蛋,倒是从来都没有变过。
城市的另一个地方,力量也在以另一种方式凝聚着。
幽暗紫色包裹着的碎裂的刀刃,空气中弥漫着妖类腥臭的血液味道,徘徊着魔王小槌诡异惊悚的抽泣,滴落下满满鲜红的色彩。
“安昙,现在有空吗?”
突然身边有人这么说道。
“嗯。”虽然完全能够凭借音色辨认出来,无需回头,但她还是转过身去,却只是问道,“怎么了吗?”
“稍微,有些事想和安昙商量一下。”
看着少年有些严肃也有些苦恼的表情,安昙点点头,算是答应:“荣幸之至。”
“啊……所以你是怕现在这点人手不够?”
听陆生娓娓道来了前因后果的忧虑,安昙支着下巴这样问道,挑了挑眉:“对方人很多吗?”
“如果情报属实的话……恐怕是的。”
对方四国的所以大将都全体出动的情况也不容他们有多乐观。
“诶——”得到肯定回答的安昙嘴上禁不住感叹,同时也在快速思索着解决的方法,“奴良组本家竟然会不够人手,这还是前所未见的稀奇事儿啊。”
“嗯……”陆生看着下面的榻榻米,原本一直是温和笑脸的面上眉头蹙起,神色很是凝重,“毕竟他们这次倾巢出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