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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立宇坐在嘈杂的地铁站候车座椅上，发着呆。
他最近总是刻意晚归，有时候谎称加班，有时候装作被同事叫去唱歌，有时候就是自己一个人在街上瞎逛，或者找个地方静静喝一杯。这么多天没有招呼一声就缺席打球，那些球友应该会有不满吧？肖瑜那么细心，肯定早就察觉自己说谎了，但是体贴的他会照顾自己的感受而留给自己喘息的空间。至于李航，曹立宇摸不透这家伙的脑子里都在转些什么，但是聪明如他应该也是知道自己在躲避，只是绝不会主动点破。这么一想，他的谎言似乎没什么意义，只是给自己筑起一层自欺欺人的保护壳而已。但是他不得不继续撒这些幼稚的谎言，仿佛这样做才能给他一点可笑的安全感。
因为他实在做不到像李航一样若无其事地继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居生活啊！他也试过像往常一样和李航说笑斗嘴，但是每次一和对方乌黑的瞳孔对上，他就蔫了，那些不分彼此没有下限的玩笑话就在舌尖打成了结。慢慢地，他甚至觉得和肖瑜对视也变得别扭，每次肖瑜向他投来担心的目光时，他就忍不住找各种理由逃离。
今天又是一个星期五，已经找过各种借口的曹立宇都已经不知道应该找什么理由想肖瑜报告晚归。一边发愁，一边他的脚步就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把他带到了地铁站。
直到手机里传来陌生的彩铃音乐时，曹立宇才发现自己居然无意识地拨通了徐志远的电话。
对了，自己这个星期都没有碰到过徐志远，就给他打个电话吧，那人还没兑现承诺给自己推荐酒吧呢！
过了许久电话接通了，徐志远富有男人味的低沉嗓音传进耳朵，背景很安静，明显他人并不在外面。曹立宇突然觉得自己这电话会不会打得有点突兀，毕竟回头想想，两个人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呃……徐志远，我是曹立宇，你还记得我吗？”曹立宇小声说，又因为地铁站人声嘈杂，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捂住话筒。
“嗯，当然记得了。电话里听你的声音有点不一样啊。”徐志远的声音明显并不介意曹立宇的去电，似乎心情还挺不错。
“哈，你的声音听起来倒是一样的。”曹立宇放下心来，之前有点紧绷神经舒缓下来，“你还没下班吗？”
“下班了，不过……”徐志远轻笑一声，“我不在B市哦，我在S市出差，现在在酒店。”
“啊？难怪好几天没碰见你了。”
“是啊，难得你打我电话，是想找我约会吗？”徐志远的声音明显带着调笑。
“什么啊，就是自己一个人无聊，想找人喝一杯，你还欠推荐我好的酒吧。”虽然知道对方在开玩笑，但是曹立宇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哦，真是可惜啊，我明天晚上才回去，下个星期我找你吧。”
“哦，那你记得。我就不继续打扰你了。”
“没关系，我自己在酒店也无聊，欢迎你随时来电骚扰。”
“你能不继续口头上女票我了吗？”曹立宇佯装发怒。
“呵呵，好，跟你聊着天不自觉就很放松，随意了些。那你能找到别的朋友陪你吗？别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徐志远透过酒店落地窗往下望着马路上的车水马龙，眼里一闪而过试探的光芒。
“没事，我早点回去好了……徐志远，你认识李航吗？”曹立宇下定决心问出这句话。
“李航……？这名字有点耳熟又没有太深的印象啊，可能认识可能不认识吧。是什么人？”
“那就没什么事了，是我一个朋友，我听他提过你，以为你们认识。”
“没什么印象呢，不过如果是我们那个圈子的人，特别是库浮罗森的那些人，认识我的应该不在少数吧？毕竟我似乎还小有名气。不过如果是你的朋友的话，我就不知道是不是在其他场合见过他了。”
“是吗……？那没事了，你休息吧，我要坐地铁回去了。”
“好，等我回去再联系。拜拜。”
“拜拜。”曹立宇挂掉电话，出神地盯着手机屏幕直到灯光暗淡下去。这时地铁呼啸着进站了，地铁站广播开始播报列车行驶方向，拥挤的人潮开始流动。曹立宇却没有往地铁挤去，而是转身走向出站口。
另一头，徐志远仍旧盯着窗外的夜景，嘴角牵扯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李航，那个头发和眼睛都黑得让人捉摸不透的年轻人，之前他的确是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记得他和梁栋似乎关系不错，梁栋很欣赏他，还打算和他合开一家音乐酒吧。但是就在自己这趟出差之前他还在库浮罗森和他有过面对面的交谈，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个年轻人给人的神秘感在他一脸严肃地对自己说出警告意味的话的时候立刻消弭了很多，那认真的表情让他觉得有趣。
他说：“不论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认识或者说接近曹立宇的，但是那家伙压根不属于我们这个圈子，他也绝对不是玩得起的人，你跟他做朋友没关系，但是我更希望你离他远点，不是所有人都经得起你的游戏折腾的。还有，我知道你对梁栋是认真的，虽然你总是刺激他，但是也很努力在维系一种微妙的平衡。你们纠纠缠缠这么多年了，也不希望辛苦经营出来的关系恶化吧？”
李航，这个人身上有跟自己相似而本质又截然不同的味道，但无论如何还是没有摆脱年轻人的天真。擅自揣摩梁栋和自己的关系，还以此做筹码，勇气可嘉。那么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第一，我没有把曹立宇视作目标；第二，我也没有兴趣去揭人老底损人不利己；第三，梁栋和我的事，你最好还是保持和其他人一样的态度就好。”
徐志远的确没有做违背自己所言的事，但是他可没有答应，不会诱导曹立宇自己去发现一些事实。这就当给那些盛气凌人的年轻人的一点教训罢。
再次走进库浮罗森，因为一开始就有意识这里面是跟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所以曹立宇觉得呼吸间的空气都渲染了不同寻常的异香。
可能因为今天是标志着休息日到来的周五之夜，酒吧里明显比上次曹立宇误闯进来时热闹了不少。舞台上不再演奏惑人的蓝调，而是由一位DJ打盘出一首慢摇，酒吧内形形色'色的男子也不甘于安静坐着了，不少人进到舞池里摆动起身体。
曹立宇在变幻莫测的灯光中努力寻找着印象中的人影，可惜直到眼睛酸胀还是徒劳无功。无奈他还是到吧台点了一杯酒，边喝边继续寻找。
这时坐在他身边的两名高大男子走近他，其中较瘦的一人拍了拍他的肩，搭起话来：“帅哥，一个人吗？还是有伴？”
曹立宇一愣，别扭了一阵子还是实话实说：“我一个人，不过我是来找人的。”
另一名更壮实的男子笑起来：“找谁？库浮罗森的常客基本没有我不认识的。不过你先告诉我，你不是来抓奸的吧？我还不想做这种煞风景的事，会来这儿的人谁不是图个及时行乐？”
“不、不是，我、我是有事找他……”曹立宇尴尬得脸都憋红了。
“哟，脸都红了，小帅哥你真是可爱啊，感觉还很青涩呢~呵呵，我看找不到那人就算了，跟我们玩吧？他玩他的，你也玩你自己的不就得了？”那名壮实男子笑着暧昧地摸上拉曹立宇的手臂。
曹立宇惊得从卡座上一跃而起，一把甩开那人宽大的手掌，脸上羞怒憋红得快滴下血来，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我不是来玩的！我来找江遥——！”
“找我？”身后响起那个记忆中明明同样很男人却透着点软糯蛊惑味道的嗓音，随后江遥扶着一个俊朗男人的肩膀推开人群走了过来，到吧台要了杯酒，这才转过脸来看着曹立宇。
“居然是找江遥的？小帅哥，你干嘛这么想不开对江遥认真？这悲剧度仅次于被徐志远看上啊~”之前来搭讪的瘦高男子同情万分地感叹起来。
“滚！少在这里坏我名声，更别把我跟徐志远那个人渣比较！”江遥挑起眼角一瞪说话的那人，那氤氲了酒精热度的湿润眼波和粉红的眼角比曹立宇印象中还要媚态毕现，“不过……小哥，我认识你么？”
“啊……我……我们上次说过话，那个，我是徐志远的朋友。”曹立宇支吾了半天，尴尬得要死，他都忘了这个男人似乎很不待见徐志远，但是不提徐志远，恐怕对方根本想不起自己。
江遥眯起眼睛，脸色阴翳了几分，打量了曹立宇半晌才哼笑出来：“哦，是你啊，我记得上次我们后来聊得并不是很愉快。”
“那个，不好意思啊，冒冒失失来找你，的确我们都不算认识……”如果现在地上有条缝，曹立宇绝对二话不说钻下去了。
“怎么？是被徐志远玩弄了来找人安慰？还是被他调'教好了来这里狩猎？不好意思无论哪一种我都没兴趣奉陪，谢谢你能惦记我。”江遥见曹立宇手足无措的局促样子，忍不住更加冷嘲热讽起来。其实他并不觉得曹立宇像是自己说的那种人，但是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性格称得上恶劣。
“我并不是……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开口闭口说徐志远的不是？我大概了解了，他可能是比较花心，但是在其他事上他人还不错啊，他的本质还是个好人啊。”曹立宇护短的毛病又发作了。
“徐志远人不错？他是好人？哈哈哈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行了我看你也是个被他耍得团团转的笨蛋，懒得跟你啰嗦，祝你早日清醒过来摆脱他的魔爪！”说着江遥端起酒保递过来的长玻璃杯，举了一下表示祝愿就要转身回人堆里去。
“等等！”曹立宇着急地跨前一步挡在江遥身前，“对不起我不是来吵架的，我想问你……认识李航吗？”
“李航？”
这一声却不是江遥一个人发出的了，搭讪无果正坐回自己卡座的两个男人，江遥身后的俊朗男子，甚至酒保都发出了一声疑问。
“你怎么又认识李航？”江遥满腹狐疑地上下打量起曹立宇来。
“李航是我朋友！”
“这就奇了，你又跟徐志远是朋友，又跟李航是朋友，你难道不知道这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及吗？”
“我说的是事实！”
“我认识李航，那又怎么样？我可从来没听他提过你，他的朋友我只知道肖瑜，他也只带肖瑜来跟大家认识过。哦不对，肖瑜也不算是他‘朋友’。”
“我……我想知道……李航跟你们一样吗？”
“什么一样？他是李航我是江遥，有什么一样的？”
这时一旁的酒保开口了：“江遥，这个孩子是直的吧？他是想问李航是不是gay。”
江遥眨了眨眼，随后咯咯地笑起来，浑身上下散发出惊人的魅力，说出的话却如同一根巨大的钢钉将曹立宇从头到脚穿透，钉在了原地：“李航都和肖瑜是一对了，你说他是不是gay？”
客厅的电视播着欢快的歌曲，桌上不少没吃完的饭菜被菜罩仔细罩好。肖瑜第N次抬头看钟，一部两个半小时的电影都放到了片尾彩蛋，他却压根没看进去一点剧情。
“航，我还是给立宇打个电话吧？”肖瑜忍不住问和他并肩坐着吃布丁的李航。
“才九点，他又不是小孩子，管太多他也会嫌烦吧？而且这几天他不都没有按时回家么？”李航低头挖着布丁头也不抬。
“但是前几天他都有打电话回来说一声啊。”
“其实说不说都是他的自由，可能他觉得今天不必说了吧。”
“航，你们两个太不对劲了！你和立宇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只是那天晚上吵架了那么简单吧？”
“没什么，我不是说过了，没事，过一阵子就好了吗？”
“你说的是过几天就好了，但是都一个星期过去了，你们两个互相说了几句话？为什么立宇要躲你？为什么连你都开始故意无视立宇的异常？你明明不比我少关心立宇的……”肖瑜忍了一个星期，积累的不安和难过的情绪开始控制不住地往外满溢出来。
“我是跟他有为别的事闹矛盾，但这是我跟他的事，你就不能别问吗？”李航心里也烦躁得要命，把剩下的布丁往垃圾桶一扔，抓抓头发别过脸去。
“我一开始是不想问，但是我们三个住在一起，你叫我怎么忽视这种尴尬的气氛？我们三个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着解决的？”
“就是有事情不能靠商量就解决！我问你，如果曹立宇发现我们的关系，不能接受，要离开，你能承受吗？”
“你说什么……你想跟立宇说什么？还是你已经说了？”肖瑜脸色瞬间刷白，跟漂白得彻底的白纸一样，棕色的瞳孔一下黯淡下去，一说话嘴唇都带着颤抖，“不行，不行，现在还不行，不能冒险，不能让立宇离开，我们三个要在一起的……”
“肖瑜！你别天真了！我们三个就算现在住在一起，但是怎么可能永远在一起！”李航抓着肖瑜的肩膀摇晃，像要把他从自己编织的美梦中摇醒一般，同时因为肖瑜几乎崩溃的神情而感到心里豁开了一道口子，伤口正汩汩地往外淌血。
“你别说了，你也不要去跟立宇说，总有一天他会接受的……”肖瑜茫然地不住摇头，挣扎着想推开李航摇晃他的手臂。
“肖瑜！曹立宇和我们不一样！你再喜欢他都没用！他会走他的道路，找个女人恋爱结婚生子，剩下我们两个互相取暖，最终我们三个顶多也就是互不干涉相安无事。你现在的执着有意义吗？甚至连我的一味付出都毫无意义！算我求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可不可以……”李航加重了抓着肖瑜肩膀手臂的力气，把他抓得吃痛地喊出声，才回过神，继而一把将肖瑜紧紧地按进怀里，那力道大得像要把怀里的人揉碎了嵌进自己胸口。
肖瑜被李航结实的拥抱和温暖的热度所环绕，整个人慢慢冷静下来。他听见李航带上哭腔的嗓音和不稳颤抖的呼吸声，以及感到李航的手掌仿佛害怕失去般不断在他肩颈处摩挲确认，心里溢满了酸涩，胸口也忍不住一阵阵揪痛起来。一向从容不迫的李航变得这样脆弱无助，都是自己的贪心不足和优柔寡断造成的，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他也早就告诉自己要割舍，要抓住眼前人，但是他的心就是不听理智的话，抵不过曹立宇灿烂地笑着喊一声他的名字。
人既然已经有了凌驾于世间万物的智慧，为什么还要保留不受理智控制的心呢？眼看着心脱离理智画出的正确的轨道，不管不顾地冲向危机四伏的迷雾，这难道是上帝的恶作剧吗？
肖瑜知道自己早已被他无益的偏执弄得遍体鳞伤了，如今他又在李航的身上割出一道道伤痕。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无声滚落，也用力地回抱李航宽阔结实的后背。
“航，对不起，我放不下……但是我爱你……”
肖瑜后面的话被李航霸道地堵回到了喉咙里，在抵死互相抚慰一般的深吻中，两人顺势倒在沙发上，用力地互相抚摸对方的身体，寻求一些飘渺的安全感。
“喀哒”
两人肢体纠缠的动作戛然而止，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肖瑜和李航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名为“惊恐”的情绪。
玄关处空无一人，但是打开的门轻轻撞在门框上，发出金属清脆冰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