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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天上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曹立宇冲进小区楼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曹立宇本想着淋一点小雨没有大碍，但是他忘了这都已经进入深秋了，可不比夏天，淋场雨就当冲了个凉；这种天气淋雨寒气瞬间就侵入衣物了。但愿能早早到家，冲个热水澡驱驱寒。
打开家门之后曹立宇就把挎包一甩沙发旁的地板上，回房间拿了换洗衣物往浴室冲。在冲进浴室的前一秒，他忽然瞥见露台门那儿坐了个人。李航背对着他坐在露台门槛上，地板上扔着些钳子锤子剪子之类的工具，以及几罐或空或满的啤酒。
按说曹立宇回家后动静不小，李航居然充耳不闻，也不打声招呼，果然他还在为前一晚的事情生闷气。正如肖瑜所料，过了一天，加上肖瑜的劝说，曹立宇已经不怎么介意李航昨晚的言行了。他甚至十分理解李航。摸着良心说，就算热心如曹立宇，也才不会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交友情况而担心；正因为是重视的人，才会享有自己的关心。所以他很快就想通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为昨天的事和李航冷战。
这会儿见李航居然独自一人一声不吭地喝闷酒，那微弓的背影看起来要多寂寞凄凉有多寂寞凄凉，曹立宇深刻地反省自己昨晚说话是不是太重了。
曹立宇也不急着洗澡了，走到李航身后，拖鞋发出清晰的啪哒声，但是李航仍旧没有回头，曹立宇看他的背影都觉得有些赌气似的倔强和别扭，不禁觉得自己这个哥们难得地有些孩子气得可爱，于是决定自己多服软一些。
“李航，我回来了。”曹立宇仍是站在李航身后说。
李航过了两秒钟才淡淡地回了一声“哦”。
“你在干嘛？”曹立宇把地上的工具收到一边，自己在李航身边坐下，两个大男人把窄窄的门槛挤得满满的。
李航终于转过头瞄了一眼曹立宇，脸色倒是比曹立宇揣测的要好得多，并没有多么愁云惨雾的。他看看曹立宇冒着湿气的身子，皱起眉头：“淋到雨了？怎么不知道买把伞？”
曹立宇不以为意地笑笑，为李航的话中一如既往的关心感到窝心：“这点雨，淋一点儿没事。如果一碰上下雨就买伞，没多久老子就能去摆摊卖伞了。我待会儿去冲个热水澡。”
他又想起来李航爱干净，估计不喜欢湿答答的自己沾到他身上，就往旁边挪了点。李航看见他的小动作，也没说什么，又灌了一口酒。
“你还没说你在干嘛哪。自己一个人喝闷酒？曹小爷我来陪你吧。”说着曹立宇也打开一罐啤酒喝起来，那带着冰箱里的寒气的酒液一灌入肚子，曹立宇又浑身微微一颤。
“突然想起来给‘世界’搭个顶棚，毕竟露台天花板高，刮风下雨的怕把它弄坏了。”李航也不拦曹立宇，和他边喝边聊起来。
曹立宇闻言才注意到撑在微景观上的塑料薄膜顶棚，粗粗的铁丝骨架看起来十分牢固。他突然想起来，来到B市这么久了，他除了偶尔观赏把玩他们的“世界”，自己似乎一点都没有尽到“主人”的职责。肖瑜有时候还会在里面摆弄一下各种小模型，而自己完全没有照料过。只有一次他问是不是应该给“世界”浇浇水，李航说有自己一直规律地照顾“世界”里的植物，曹立宇不用操心。说起来从大学时候起，就是李航一人精心照料三个人的“世界”，看看现在“世界”这么生机盎然，李航必定花了不少心思。“世界”对三个好哥们来说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的，所以李航对它的重视让曹立宇深刻感受到了他对三人友情的珍惜。
他果然不该因为几句话而跟李航吵架的。曹立宇内疚地想。
“李航，昨天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有不对。”曹立宇直截了当地道歉，“我想过了，你是担心我才说那些话。你也不要生气了。”
李航仰头饮尽手里的一关啤酒，把易拉罐搁到脚边，这才沉声说：“不，你昨天说的话也没错，我既不应该擅自给别人贴上标签，也没有权利干涉你的交友。”
“喂，我都道歉了，你小子也男人点啊，和好了。”
“肖瑜叫你来找我和好的吧？”
“肖瑜是有劝过我啦……”
“你只要是肖瑜的话就会照做，还真是一点没变啊。肖瑜也是，总是担心你会和我们分开。真自私啊……”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啊？我也是因为肖瑜说的有道理才来低头的，不然这事儿本来就是你有错在先，要低头也应该是你先。”
“你说的没错，你们说的都对……为什么你们两个能天真得这么残忍，明明我才是那个对你们最在乎最好的人，到头来我就像个傻瓜一样……”
曹立宇已经被李航的自言自语给搅糊涂了，他根本听不懂李航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似乎在烦恼一些自己不曾了解的事情，但是他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李航情绪中浓浓的悲哀。他想，酒精果然会把人的神经磨得脆弱敏感，即便含着金汤匙出声如李航，无所不能如李航，也有需要人安慰的时候。曹立宇一番绞尽脑汁之后，最终往李航那边靠了靠，将手心熨帖在对方透着凉意的肩上。
“你对我们好我们都知道啊。世界上除了我爸妈就数你对我最好了，我也跟你说了好几次了吧？有时候我自己都要怀疑，我凭什么让你这个大帅逼对我这么好。我是没找到机会回报你什么，但是不代表我忘恩负义，而是你太能干都不给我替你两肋插刀的机会！”
李航看着曹立宇一脸真诚的表情，抿了抿嘴唇，虽然没有笑容但是语气温和了很多：“我不需要你为我两肋插刀。”
曹立宇噗嗤一声笑了：“我也不希望有人想要插'你两刀啊~不过说真的，有时候连我都觉得身为朋友你做得太多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李航注视着曹立宇笑弯的眉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曹立宇问了不止一次的问题。其实曹立宇问得随意，也就半开玩笑似的，他也可以敷衍一句“因为我们是好朋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曹立宇对自己越来越无条件地信赖，有些话越来越难说出口，有些话在心底埋得越来越深。
忽然吹来一股冷风，带来一阵细雨，曹立宇鼻子里阵阵发痒，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大喷嚏。李航起身抽了两张纸巾给他，重又肩并肩坐下。
曹立宇边擤鼻涕边又打了个喷嚏，眼泪水都飚出来了。李航看他缩着脖子的样子，自然而然地揉了揉曹立宇的发顶。曹立宇随着他的动作转过脸来，鼻头和眼圈都有些泛红。
“快点去洗澡，别感冒了。”李航轻声说。
“唔，我们和好了？”曹立宇觉得鼻子里又有点痒，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和好了，我也不想和你吵架。”李航的手指滑下来，用拇指揩去曹立宇眼角的泪花。
曹立宇如释重负，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李航指尖还沾着曹立宇皮肤上温暖的湿意，又将曹立宇瞳孔里的每一道光芒都尽收眼底，他笑了：“你真是个单纯的笨蛋。”
曹立宇前一秒还在为李航眉头微蹙的笑脸而迷惑，下一秒视线里就只剩下对方无限放大的乌黑眼眸，上挑的眼角，和细长浓密的睫毛。
曹立宇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脑袋有点昏沉，眼皮也有点沉重，还觉得有点口干舌燥，但是他既睡不着，也不想起身喝水，只想窝在被窝里打滚。
他不能确定李航有没有亲到自己。他有闻到李航口中温润的酒气，但是不记得他嘴唇的触觉。也许他们的嘴唇根本没碰到，也许碰到了但是轻柔到没有感觉。如果没有碰到，李航忽然的暧昧是为什么？如果碰到了，李航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在下一秒就把他从门槛上拉起来扔进浴室？
还有那些曹立宇隐约留意到但是还没时间深思的问题，也一一浮现脑海——徐志远和梁栋关系匪浅，那么昨晚他在酒吧外面撞见的似曾相识的人是否就是梁栋？梁栋有经营一家酒吧，而且李航他们都避免让曹立宇接触到那个酒吧的圈子，是不是因为那就是昨晚他去的gay bar？梁栋是gay bar的老板，徐志远是gay，他们和李航肖瑜都认识而且在他来之前都玩在一起，这说明了什么？还有李航为什么无条件地对自己这么好？今天李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那时候是想亲吻自己吗？或者说他是否亲吻了自己？这又意味着什么？
李航永远黑亮得如午夜般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在曹立宇的脑海挥之不去，一连串的问题像一台永动的轰炸机在他的脑中无休无止地狂轰滥炸，直至脑内世界被夷为了平地，他才在一片混沌中沉睡过去。
曹立宇发烧了。
今天是星期六，所幸他不用请病假。
早上十点多肖瑜还不见曹立宇起床吃饭，终于忍不住去敲他的房门。半天没有等到曹立宇应声，肖瑜推门而入，就发现他蜷在被窝里睡得昏昏沉沉，脸上染着不自然的红晕和薄汗。
肖瑜着了慌，硬是把曹立宇叫醒，问了他几句话，确定他还是有意识的，这才又把他塞回被窝里，裹紧被子。肖瑜先喂曹立宇喝了些开水，随后找出体温计给他量了下'体温，一看39度2，赶紧给出奇地一大早去店里的李航打了个电话，让他把车开回来送曹立宇去医院。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三个人终于得以在医院的走廊里找到一条空板凳坐着休息。曹立宇右手打着吊瓶，靠在肖瑜肩膀上沉沉睡去。李航坐在肖瑜的旁边，不时地看一眼曹立宇泛红的脸色。
“昨晚真应该逼着他吞两片酚麻美敏下去的。他太不会照顾自己了，身体不舒服也不知道起来吃药，非要闹到高烧上医院，跟小孩子一样。”肖瑜无奈地轻声抱怨，轻轻挪动身子调整一下坐姿，同时留意着不要惊醒曹立宇。
“嗯，跟头牛一样倔，就是不肯吃药，让人头疼。”李航赞同地接了一句。
“立宇昨晚上就有点怪怪的，你们还在吵架？”
“没有，我们和好了。”
“那我怎么看他都没跟你说几句话，还时不时小心翼翼地偷瞄你？立宇也跟我说了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其实都没错，他也想和好了，航你就不要耿耿于怀了。”
“我已经跟他说过和好了……他是因为其他的事情才疏远我吧。”
“又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过两天就没事了。”
李航靠在椅背上，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鞋尖，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去。肖瑜看看他，皱了皱眉，也不再多问。
回家以后，肖瑜做了午饭，特地做了一小碗清蒸肉（*注），清炒了一个小青菜，夹好菜端到曹立宇房间。他把饭菜放到床头柜上，扶曹立宇坐起身，这才开始一口饭一口菜地喂食。
“不用喂了我自己能吃。”曹立宇别扭地拒绝。
“你是能自己吃，但是你现在手腕有力气吗？我是怕你洒到床上。”一向温顺的肖瑜这回强势了一把。看看肖瑜不容拒绝的神情，曹立宇不甘心，但只有扭扭捏捏地接受“嗟来之食”。
回来以后又喝了不少白开水，曹立宇的热度已经退下去了，脸色也不再通红，而是有些发白。肖瑜眼见一滴肉汤就要沿着曹立宇的下巴落到被子上，赶紧抽了张纸巾替他抹了一下。
曹立宇忽然就笑了开来：“小鱼儿你给了我妈妈的感觉~”
肖瑜立刻一记爆栗招呼在曹立宇的脑门上，但是力道却是不痛不痒：“胡说八道，不是我像你妈妈，而是你太像小孩子了。”
“哪有，老子可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曹立宇不服。
“这话就像是小孩子才会说的。”肖瑜又一勺子饭菜递到曹立宇嘴边。
“我实话实说嘛。”乖乖张嘴吃饭。
“你就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所以只有我和航多操心一点了。”肖瑜看着曹立宇鼓着腮帮子乖巧的吃相，不禁宠溺地一笑。
“……肖瑜，”曹立宇思考之后严肃地盯着肖瑜的眼睛，“我没有来的这段时间，你和李航……过得开心吗？”
肖瑜怔愣，摸不透曹立宇这么问的意图。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试探？抑或只是普通的关心？
最终肖瑜决定顺着曹立宇的话往下说，先不动声色：“挺好的，就是有时候想你。”
“肖瑜，我也最重视你们两个好哥们了。所以你们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我也想替你们分担一些烦恼。”
肖瑜被曹立宇澄净笔直的目光注视得心下震动，有些话差点滚到了舌尖。但是他不能因为感动就得意忘形，也许终有一天他会想曹立宇坦白心中所有的秘密，但是他还需要更确信曹立宇的想法才行，他冒不起一丝风险。
他应允了一声，又替曹立宇擦了擦嘴。
*注：清蒸肉——全瘦肉，剁成肉沫，用少量淀粉捏一捏，加少量盐和黄酒，和适量开水，隔水蒸，最后撒些葱花。清凉清淡，适合发热的病人下饭。我自己和朋友感冒都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