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1 / 1)
『拾贰』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1]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2]
黑是睡梦,白是虚空。
叶笙的黑白遗像前,她垂下眼睑。安泯在来宾名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向前翻了一页。果然,司空涧他很早来过,然后很早离开。安泯倏地呼气,不知是因幸免了一场尴尬的相遇,还是因而陷入另一个万难的境地。从最初的莫不相识到后来的彼此默契,以至现在的物是人非。他的别有用心的接近,他的不知何故的转变,他的逃避,他的默不作声,确实给了她最残忍的报复。
安绮,家人,穆星辰,司空涧,骆逸,苏晴,叶笙……她的亲情、友情、爱情被搅得一团糟,甚至还弄不清楚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那些和安绮之间的点滴,又如何辨别虚实?其实心里还是挺羡慕叶笙的,叶笙他那么了无纠缠地去了另一个国度,落了清净,不像自己,还在命运的捉弄下,翻来覆去的死。安泯眨眼,竟潸然落下泪来。
右手边递来一张纸巾,安泯接过后说谢谢。蓦然看清,是苏晴,那个因叶笙而与她断交,却始终把自己当朋友的,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姐妹苏晴。
安泯常想,为什么明明性格相差那么多,明明看起来那么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却最终会成为无话不谈的交心的好朋友?岁月是最有力的证据。真正的好朋友不是天天要腻在一起,而是不论有多大的争吵也会和好,不论分别多久,相隔多远,再见面时都会给你理解的眼神。世界上有一个人他相信你,完全的信任你,无论外人怎么诋毁你他都会说他懂你,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哪怕那个人嘴上从来都不承认,但你也懂他从来就是死□□嘴硬。
“晴……”安泯唤她,是用单字,而非与他人同出一辙的没有任何感*彩的连名带姓一句苏晴。苏晴瞬时间所有伪装的坚强全数土崩瓦解。苏晴趴在安泯肩上咽声抽泣,像是找到了最安适的归依,所有的坏情绪都不必掩饰。
从来没有觉得刚强的苏晴这么脆弱绝望过。安泯轻拍着苏晴颤抖的僵硬的背。她们彼此没有说话,却胜过其他。
[3]
林紫儿真的很会挑地方采访。
罗曼蒂克游乐园。
这次的主题花是蔷薇。有人说,当蔷薇花疯长的时候,是因为嗅到了爱情的味道。
游乐园被刻意打造成一个竞技场。同那些暑期档再俗恶不过的闯关游戏一般,一路上障碍重重,只不过因天气原因将“落水”换成了“落花”。没错,这确实是原定的采访,却被节目组编排得更像哗众取宠的整人节目。两人组,情侣档,其中一人落下需回答一次真心话。
设施尚已全数竣工,就有茂盛的蔷薇花攀上,安泯无端想起曾在穆星辰家折断的那枝血蔷薇,也如这般妖娆不可方物。是不是,转瞬之间,这满园的蔷薇怒放,后又急速消亡枯毁,一如当初不曾存在过一样,却徒增一地荒。
当舞台两端的升降台缓缓升起的时候,台下尖叫声一片,看见和自己身着同一色系的司空涧,安泯有一瞬间的失神,转而,她笑靥如花。没错,她笑了,那个出道时清丽清高的歌坛新星,那个号称冰山美人的绝色天后,她为他笑了。却不是真心。
原来早就安排好的。蔷薇花主题的罗曼蒂克游乐园、都是情侣档的竞技对手、真心话告白的采访模式、装作巧合的剧组同色系装束……就这么希望自己和司空涧在一起吗?索性就合了*。
安泯没有上妆,齐腰的卷发束起了马尾,穿着帽上带豹纹小兽耳朵的灰色成套运动衫,搭配再简单不过的纯色帆布鞋。粉色的蔷薇花瓣纷扬,他却觉察出她笑里的浓浓的悲伤。司空涧曾说过他们本质上是一类人,所以才会洞悉彼此内心所想,表面却伪装,看不出牵强。
从升降台上下来到达林紫儿所在的起点需要跃过一个高台,底下没有垫子。司空涧先跳下去,一个后空翻,安全着陆,对安泯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随即半蹲下,膝盖着地,伸开双臂,要接住的样子,示意她跳下。
最靠近安泯的事摄像机,随时捕捉安泯表情的每一瞬不自然。随之便是场外灼热的目光。安泯突然后怕地倒退两步,却不想后面一个踩空……
“嘭——”一声闷响,两人重重地被砸在花瓣里。接住她的事司空涧。待她吃痛地睁开眼,触电般远离司空涧的怀抱,倏忽又张皇焦灼地问:“司空涧,你有没有怎么样?对了,你上次的伤口愈合了吗?”司空涧左手抵着刚有好转的骨裂旧疮,恬淡地说:“没事。”嘴上依旧噙着一抹清浅的微笑。就像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一样,可是他们都知道过去,回不去。
空气中弥散着醉人的蔷薇花香,安泯却仿佛闻到一股清甜的木槿花香。如梦魇,挥之不去。木槿花,别名朝华……安泯一怔,手里握的一把花瓣坠下,随风零散。不绝于耳的是风的叫嚣和相机咔嚓。像一根根细针于无形挑动着安泯敏感的神经。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像马戏团里被教唆做出搞笑动作的大黑熊,傻傻被玩弄。
[4]
感觉左手背人生生拽了一下,然后有力地被握住。他说:“跟我走。”从来不需要理由,是命令,不是请求。
安泯企图甩来却怎么也挣不开,她朝他吼:“穆星辰!你到这儿来干嘛?!你知不知道现在是直播?!!”穆星辰笑了,阳光下他张扬的酒红色头发还是那么刺眼。他扳过摄像头,转向安泯,问:“那亲爱的你究竟知不知道现在是现场直播?你知不知道我在电视机前看你和另外一个男人亲密我有多难过?”
他指尖轻捏她的下巴,转过她别过去的脸,让她和他对视。“亲爱的你当初说的要全新的生活就是这样吗?可是亲爱的你这样的生活快乐吗?你是真正的快乐吗?为什么我感觉连你最有魅力的笑都是泪水浸泡过的?”她一颤,感觉穆星辰的手握得更紧了。他在她耳边,用低微得只有她听得见的音量说:“不要骗自己说这样很快乐。最懂你的人是我,最能给你幸福快乐的,也是我。”
她趁他一时松懈,抽出她的手,几近歇斯底里:“穆星辰你现在是想怎样?!当初留下一烂摊子的事拍屁股走人,现在又来假惺惺的慰问。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这样狼狈都是被你害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摆救世主的姿态?!!”
她的手抽离的刹那,手心蔓开一阵凉意。满园的蔷薇花好像竭尽一生在刚才那一秒钟怒放,荼蘼过后有快速枯萎,一如曾经她在他家折断的一枝血蔷薇般心碎。
“以前的事对不起,不过我一定会负责到底。”
“呵。你说负责就是对我最大的不负责了。”
[5]
“嘭——”穆星辰被当头一击,连同身体斜倾过去。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是就她而是害她!”司空涧因相互作用力而跪坐在地,右手臂钻心的疼。“快去追啊。”司空涧又隐忍着奋力推了穆星辰一把。
[6]
她坐在第29层摩天大楼上——
看风景。
她晃着腿,忽然想起大摆锤。不知道从这跳下去是有飞的□□,还是下坠的恐慌。
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就像是去游乐园玩的大摆锤。当身体被抛掷最高点的时候,当全身悬在半空中只被保护措施扯住的时候,当脑袋朝下看见自己双腿荡在天空太阳被踩在脚下的时候,你才能真真切切地觉着自己还在完完整整的活着。
“如果你要跳下去,那我会比你先跳。”他说。
“?”
“有个垫背的最起码你会死得舒服一点,我心里也会好受一点。”
安泯笑了。这真是世界上最好听的情话了。
印象中,他总是擅长把握女生的心思,会在最恰当的时刻说最有分寸的情话,让人成瘾般,无法自拔。就像他深不见底的褐瞳,如飓风般汹涌。
安泯不动神色地挨到天台边栏,笑得有些凄迷。再一步,深渊。待穆星辰看清她眼里的决然,他慌了,他欲向前,她却说:“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穆星辰,你以为你英雄救美再两句甜言蜜语我就会束手就擒吗?你错了,我再也不会相信别人了,包括你。”一字一锤,重重地砸在他心口上。
都说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当你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竟然发现他与你都身处其境。可是当得知只是曾经呢?当自己还在爱的死胡同里苟且求生,那人却抽身绝尘。他这才明白,以前他不在她所说的“别人”的范围之内。
他们因一个荒诞得近乎搞笑的理由相识,却更无厘头地相爱,只是两不知。
穆星辰这才发现安泯对自己有多重要。他不顾她的威胁,她的抵触,她的不开心,他愣是上前拉下她,横抱着走下天台。
他至今还记得那时的感受。就像在搭乘垂直升降式电梯,启动上升时,因物体对支持免压力大于所受重力。心慌,却脚踏实地。
[7]
任凭安泯如何厮打咒骂他都没有要把她放下来的意思,穆星辰就像随便往车上丢购物袋一样把安泯摔在副驾驶座上。他启动引擎,摁下开关,敞篷车挡雨的部分渐渐显现。倏地一声,车身被锁住。
如同《哈利波特》中常用的“幻影移形”,穆星辰开车的速度总让人瞬间意识到买保险的必要性。安泯这时正无计可施地打算掰断他的车把手。
“再怎么样反抗也无济于事。你不是寻死吗?好啊,我找个好地方给你陪葬。”车速又提高一码,车身好像快飞起来。
剧烈的喧闹后是死一般的沉寂。有没有那么一种感觉。外面再嘈杂心也能静下来,可当世界寂静荒芜如谢幕的时候,心却喧嚣了。
[8]
依旧是那片海滩,那个一起吃过寿司,燃过烟火,看过日出,说过永远的海滩。
穆星辰从C城开车至S城用了一个半钟头,可这短短一个半钟头,就如耗尽了一生。日薄西山,海水涨潮的时分。海平线上空晕染镌着金边的蔷薇红,潮水渲染爱意,一浪浪,一阵阵与礁石亲昵,忽然间便湮没无迹,招显无形。
安泯线偶般木木然下了车,脱下帆布鞋,赤脚踩在沙滩上,初春的贝壳略有些打脚。她平静地一步步地走向海岸。让他无端想起安徒生童话里用尾巴交换双腿的美人鱼,每日行走在刀尖上。此刻的安泯是否也如此?只不过美人鱼走向的是幸福,而她,却是地狱。
在海水要漫过她的锁骨之前,眼前闪现出许多帧画面。
当姜饼小人的表情碎裂成一个搞笑的笑脸,安绮一脸惶措受伤,安泯木然狂妄;当安绮吞下那杯加大量维C磨粉的柳橙汁,安泯也毅然喝下;当病房里安绮对骆逸笑靥如花,安泯在门外手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水越涌越急,记忆愈漫愈深。然后所有零散的记忆碎片中都没了曾经如梦魇般永不消散的安绮。只有安泯,一个人在演独角戏的安泯,画地为牢的安泯。
据说两生花花开并蒂,一生争斗不休,可却当一朵消亡之时,另一朵也黯然枯萎。
潮水涌来,记忆崩塌,她悄然倒下……
[9]
“醒了?”
身上盖的是他略带薄荷体香的外套,运动衫湿答答的,尚还滴着水,御寒的厚外套覆着,也还觉得贴在皮肤上棉布材质的运动衣冰凉。向来洁癖的穆星辰,车上竟弄得一片狼藉,却毫不介意。是因为暖气吗?莫名地,泛开暖意。
“死的感觉怎么样?”他说,倒像嗔责。
他的外套是蓝黑墨水的颜色,像一迹墨,晕开了。她抓起外套,丢掷一边,准备起身,却又被驾驶座上的他死死地摁住肩膀。她一怔,微蹙眉头,咬着下唇,眯着眼看他,有点不解,有点无措,有点无可奈何。她重新坐在副驾驶座上,依旧咬着下唇,转过头看他,鼻子里冷哼出一口气,让他凉得很彻底。
“穆星辰,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要救我?凭什么要阻止我?你凭什么?究竟凭什么把我推进水深火热,然后又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我的生活凭什么要印尼而变得一团糟?……
“我有说过吧,我有跟你说过我很坏,我脾气不好,我很任性,我缺爱。我安泯就是个大包袱,负担不起就请滚开。我有说过吧,我有说过的。可你当初说爱我,说永远,说你穆星辰说我爱你就说明前提是你爱得起。
“后来我们在一起,尽管各怀鬼胎,尽管彼此都以为只是游戏。可是为什么我发现你的秘密,彩泥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才来追我,你为什么不反驳?可是为什么我说分手你也不挽留?可是为什么听到你为小悠设置的特殊铃声的时候我会难过?
“呵。当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要从那些烂摊子记忆抽身而出的时候,你却跟我说,我那个又恨又爱的双胞胎妹妹安绮只是我的幻想而已,我不过是个人格分裂加臆想症的精神病患者。你能不能,让我出个车祸,像很多电视剧或是小说里演的那样选择性失忆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当我麻木得快要习惯于娱乐圈,习惯于朋友的离散,别人的冷眼旁观的时候,你却冒出来问我这样的生活是不是真正的快乐。你说我是不是真正的快乐?你觉得我现在在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快乐?
“当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死的时候,你说不会让我先死,说陪我死。可是你现在又干嘛救我上来?”她说了很长的话,期间他没有看她。待发觉,她已泪流满面。她的哭是寂然无声的,亦如她小情绪般的孤独。
她看着他,她形容过他的褐瞳深如湖泊,深不可测。而她的眼瞳似迷雾森林,惘然状若高深,拨开迷雾,阳光恰透过枝桠织成凄迷光柱。
他很久都没有做声,良久,他才说:“安泯,你不该这么自私。生命并不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你若死去,你的家人、朋友还有那些爱你的人会难过。你想自由,可是一瞬间的放松换来的却是一生的禁锢。”他兀自说着连他也不相信自己说出的话。他终不敢直视她瞳仁,迷蒙过后清透得夺人。最后自己骗不过自己,他的额头重重地砸在环着方向盘的双手。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如果说当初答应丫头这个无厘头地理由直视因为她是顾浅悠,可是为什么后来丫头说我会爱上你,说再这样下去时害你不是帮你,而我却打不住了。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再后来你说是不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掉了,我索性就认了,因为丫头那个傻到家的理由,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再没有谁会当真了。
“我谈过很多女朋友,这你也知道。丫头说我花心,我说花心是因为还没有出现一个足以让我专一只对她好的人。可是碰到你,我开始搞不清我接近你的真正目的。我问丫头。
“她说穆星辰你这次是真的喜欢吗?你确定你这不是捕获猎物时的新鲜感吗?然后我就怕了,我怕你也是那个被我以爱之名的利箭所刺伤的猎物。
“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些自相矛盾的事情。遇见你之后,我才发现以前那些谈恋爱的经验全都作废,脑袋一片空白,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也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
[10]
“因为爱情啊。”很早以前顾浅悠就说过,只是倔强如他们,彼此都不肯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