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冬季（1 / 1）
夏季雨很少，天渐渐变凉了之后雨倒是多起来了——这个城市终于迎来一个雨季。
日历翻过一页又一页，不知不觉日子已过了五个年头，近期因为工作我要写一篇散文，照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天马行空，我的主题，是解脱。
“行走在岁月中，每个人都只是风景的过客……”
当初我在小说的开头写下这句话，百感交集，回忆里的起起伏伏，那时候我喜欢却不理解这句话，现在，我应该是有些理解了。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是个思考者，可惜就差那一身完美的肌肉和充满高度精神内涵的姿势，我们都有俯瞰悲剧的心态，却拒绝甚至畏惧悲剧。
但我只是个个体，悲剧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正如这句序言——生命都太过渺小。
解脱……解脱……解脱……
“你没有了爸爸，向朝阳，你还有什么呢？”
“向朝阳，你等着我。”
解脱……解脱……解脱……
“向朝阳，你总是这样无忧无虑的，每次看到你这样，我都想让你跌入到世界最深的深渊，看到你悲惨的模样。”
“怎么就在高三发生这种事呢。”
解脱……解脱……解脱……
“她还真可怜，她以前还帮过我，唉。”
“听说向朝阳要退学了，真可惜，她可是稳上重点的。”
“向朝阳，今天是我们百日誓师，真是可悲，你今天是来办退学的吗？向朝阳，你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继母不陪着你吗？”
解脱……解脱……解脱……
“向朝阳……我们分开吧。”
我曾经记忆里的美好，对我说，我们分开吧。
他让我等他，我等了，但是等到这一句，足以摧毁我对他所有的希冀，那是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把我从一个世界带到另一个世界。
原来成长就是痛苦，是赤着双脚不得不走的荆棘之路。
万幸，我没有迷途。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在这个大雨的夜晚，我像放电影一样把我经历过的那些事重新在脑子里放映一边，悲伤、绝望、无措……终于，一切的一切都化作泪水，哭完了就没有了，干透了，透过朦胧的眼睛，我看到泪水从指缝里划过，就是啊，那些过去了的我都再抓不回来。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我哭过，却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的哭，不是委屈不是遗憾，借着雨声，我终于完全放开。
解脱。
雨停后冷空气袭来，即使天天在屋里我也加了好几件衣服，三天后再出来，我只有一个念头，面包这东西是邪魔歪道，我要吃大白米饭。
而据我所知，一幢屋子隔着门板，我在里头思想深刻，风澈这厮却在外头尽情奢靡。
泡了壶铁观音，我摇头嗟叹，想想都觉得自己高尚。
陈编打了电话来，我告诉她，愉悦地，“我终于想通了！”
“真好。”语气听起来像是为我高兴，但我总觉得不对劲，陈编打电话从来没这么……不个性。
“你怎么了？”我问。
隔了几秒，那边传来，“我失恋了。”
我捏着手机：“你在哪里？出版社？我去找你。”
陈编原名陈莫柔，应了莫柔这个名字，她一点都不温柔，她是个奇怪的女人。
搞我们这种行业的似乎都有点神经质，她唯一不神经质或者来说有一点点神经质的一个特点就是她很专情，就像她毕业后只从事一个行业，喝咖啡只喝一个牌子，写字从来都只用零点八的笔芯……
包括恋爱，这是她在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场恋爱。
是的，我很了解她……在这个城市里帮助过我的人很多，她是其中一个，给我最早的住所，帮我找工作，我买家具也是她帮忙找的地方……
她说过她在我身上花的功夫都快超过她的男朋友了。
现在，这个热情的北方女孩失恋了。
我们坐在她出版社对面的奶茶店里，陈莫柔坐在那里痴痴呆呆的样子，什么吃的都没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在旁边的服务员认识她，才没有赶她出去。
我点了两杯热可可，坐在她对面，也突然没了话。
几分钟后，服务员端着两杯可可过来，眼神不停地瞟着我们两个沉默的女人，盘子刚刚放下，陈莫柔突然开口把他吓了一跳。
“我知道他为什么提出分手。”
服务员把杯子递给我们然后转身离开，我拿过杯子暖手，叹了口气。
“我们的问题从很早就出现了，我总以为不要紧不要紧，以后会好的，这就像个雪球，越滚越大。”
“然后呢？”我轻声问。
“他说，‘我远没有你的工作来得重要，莫柔，我们分开吧’。”
“你们就这样分手了？”
“对。”
我又没有话了。
她终于动了动，喝了口可可，这个咋咋呼呼的姑娘工作起来确实是个十分疯狂的人，她可以顶着黑眼圈连着三天只睡九个小时，在这种情况下，对男朋友的确是无暇再顾及，但这不代表她不对这份感情重视，她是个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十分认真的人。
“他说我爱工作甚于他，我在忙到要死的圣诞节也亲手织过围巾，虽然很难看，他没有戴，下雨的时候我给他送伞，假装只带了一把伞和他一起撑，我为他学过做菜，因为很不好吃就没告诉过他……”
“你做的真好。”
“其实……他也没什么好的，是不是，朝阳？”
“但他曾经是你生命里最美好的。”
陈莫柔的手抖了抖。
“我的初恋……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我说。
玻璃窗外是昏暗的天气，寒风萧瑟，北方的冬季总来得特别快，我才醒悟我从未适应过这个城市的气候。
“我爸爸出了车祸，我们家破产了，他离开了我。”
这些往事在今天淡淡说来，对现在的我，或许只是心痛的往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事。
“这么简单？”她和我一样握着杯子暖手，问我。
“对啊，过程听起来比较惊险，所幸结果还算不错，至少我现在衣食无忧地坐在这里，劝你——未来最重要，不是吗？”
“莫柔，你会遇到一个懂你的人，你织出很丑但是花费了很多心血的围巾，他会戴上一个冬季，逢人就说‘这是我那个傻傻的女朋友织的，难看死了’，但是别人说难看的时候他会一拳揍上去，他会在你送伞时装作不经意发现你藏在包里另一把伞，看着你小心思暴露，然后还是和你撑着一把伞，尽管雨大到最后两个人都湿透了，他会发现你藏起来的菜谱，自己也偷偷地研究，在你彻底放弃之后做一桌好菜给你一个惊喜，他会说‘我们两个人只要一个人会做菜就够了，看来你的智商显然比不过我的’……”
她呆了半天，说：“我还在想在春节快来的时候出这种题目真是为难人，没想到你居然会看开。”
“对啊，那你呢？”
她说：“终归会的。”
我们静静坐着，年轻的服务员和店老板聊了会儿，店里的歌突然中途换了一首。
“说有什么，不能说，怕什么，相信我，不会哭，我不会难过。错，谁的错，谁能说得清楚，还不如算我的错。做，有什么，不敢做，怕什么，相信我，不在乎，就算你走了。落，就算我的心从十六楼，落下负一层B座。我也不会难过，你不要小看我，有什么熬不过，大不了唱首歌，虽然是悲伤的歌，声音有点颤抖，也比你好得多，我还是很快乐。我才不会难过，你别太小看我，有什么熬不过，谁说我不能喝，我喝得比谁都多，走路有点颠簸，也比你强得多，我还是很快乐……”
陈莫柔委屈，终于趴在桌上痛哭出来，我也终于笑了起来。
“所有前男友都是TM混蛋，老娘一定会找个比你更好的！”
总算回到原来的陈编了，我朝着老板扬了扬手，“请为这位失恋的姑娘单曲循环一下。”
店老板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服务员为我们续上两杯可可，离开时不停地回头看这个哭得妆花得七零八落的姑娘。
于是这个失恋的姑娘哭了十一次单曲循环。
陈莫柔在失恋时无意中做了一次好事，听说后来这家店的生意特别好，尤其是失恋的姑娘总爱在那里听单曲循环，陈莫柔的第三次恋爱，也开始在这家店里，和那个体贴的服务员。
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久到我又经历了一些事，认识了一些奇怪的，人。
所以说，未来最重要，我们总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因祸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