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我会照耀你(1 / 1)
古界——
君玖踩在昆仑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上,天空晴朗湛蓝,一丝风雨也无。
山顶上,有一簇艳红的雪荛花。
秋子初裹着素青攒丝的大氅,衬着过分苍白的脸色,倒显出了几分文弱。只是那一旦笑得弯了眼睛,便有着倾世的妍华潋滟,透出靡丽的惑人意味来。
“雪荛只需用雪水掺着烈酒泡了,埋于雪下,三月后取出,倒是比烈酒更醇烈些。”秋子初遥望天际,说了这话之后,便俯身摘了一把雪荛,上头还沾了浮雪,更是极艳。
君玖笑着夺了一捧来,细碎花瓣摊开在手心,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歪着脑袋说,“你看,我像不像这花?”
秋子初只是伸手拂去了她手心上的花瓣,转而握住她的手,嗓音悠然轻缓,半点没有雪山山顶的凉意。
“别像,这雪荛在这昆仑顶上,太孤,也太冷。不如凤凰木,在夕阳下生长,灿烂,永生。”
我希望你快乐,我希望你在世间里欢笑,我希望你再也不用经受任何苦难,你不需要照耀这个世界,因为我会照耀你,永远明媚,永远光芒万丈。
他的声音徐缓悠长,像一曲离魂的歌。
君玖怔了怔,见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觉得心头堵得说不出话来,说不清是酸楚还是疼痛。
雪荛极孤极冷,可至少还长长久久地活在着极寒之巅。可那一树凤凰花,还不是在如血的灿阳下,一次次涅槃过后,带着万千的痛楚和无奈,去守护那些愚昧的人?
她握着秋子初冰冷的手,语气笃定认真,“你答应我,这一坛雪荛埋下去,来年开春,我们一起挖了它出来,在千家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喜宴,好不好?”
秋子初看着她,忽地眨眼一笑,眉眼盈盈。
“好。”
君家——
君夭一身鸦青的素衣,眉间一枚火红翎羽印记极浅,却自有一番威仪。她站在主位前头,并不坐下,指尖的朱火一条一条,看的在场众人皆是心惊。
君莫山这些年来愈发沉稳,站在下面的右手第一位,对君夭拱手道:“家主,王家传来消息,花家近来异动,怕是有进犯之意。”
君夭面色沉凝,“可查出了什么?”
“禀家主,”君莫山咬咬牙,沉声道:“莫山意味,千年来传言的古界之主,正是花井轩。”
哗——
场中一片纷乱。今日集会,君家五位脉主皆在此列,除了君莫山之外,都是各脉的嫡系子弟,对于君莫山能够得到凰女青睐也有几分不满,如今听他出此妄言,自是不信。
君夭眼神也是一沉,她继任家主之后,便有权利查阅家族秘辛,自然知道百年间王家对于古界之主的探查。
她抿了抿唇角,方才道:“你且说。”
“是。”最难出口的话都说了出来,君莫山一直攥紧的手微微放松了些,想着早晨妻子杨意的笑容,侧身面向其余几人,不紧不缓道。
“上一任凰女君卿颜大人,与本是君景轩的花井轩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最后却出了古界入世。数年前王家之乱,起因于宋煜冥辽二人,花井轩正是与冥辽交好。冥辽成立千家,本是与隐门对抗,隐门少主秋子初却化名千暮进了千家,自身又是王家后人,同样与花井轩交好。”
“如今君卿颜大人已死,冥辽已死,宋煜已死,王家灭族,秋子初生死不知,唯有花井轩活着,花家逐渐壮大,已经从古界的附属家族,变成了能够掌控古界出入口,掌控古界命脉的家族。”
“王家自百年之前,便致力于打破古界桎梏,以求武道精进,探索上界。冥临以棋入圣,再无敌手,渴求上界回族。君卿颜心怀天下,以酒祝阑衣,但求古界中人人得以清明。”
君莫山环视场中人一周,缓缓闭眼,斩钉截铁,“如此,要说我君家弃徒君景轩,花家花井轩,与古界之主无关,我君莫山,半点不信!”
一片静寂。
半响,君夭沉冷沙哑的嗓音响起。
“将这些消息,给其余两家送去。”
君莫山应是。
君夭眸光冷冽,看向场中面色已然郑重的几人,嘴角有不易察觉的笑意。
无论自家争什么,抢什么,外敌来临,君家儿郎,便是抵得上万里河山!
“传令,今日起,君家,向花家宣战!”
······
王闲这边早就得了消息,听到下边人来报君家与花家的战事,只是抿唇一笑。
花井轩是古界之主,早在秋子初拜入隐门时,便同王闲有过商量。这些年秋子初明面上与花井轩交好,暗地里早把那一桩桩一件件摸了个通透。
以王闲在王家的身份,早就知晓了关于古界上界的传说。君家先祖君阑衣传言便是与王家先祖一同入了上界。至于古界之主,怕也是上界里面的哪一位大人物,不肯叫人再寻到上界去,才投影下来,宁肯一次次从生到死活几回,也要彻底封锁了古界,而花井轩,大概就是这一代的古界之主了。
这些事,王家百年前就知晓的七七八八,直等了百年,才等到秋子初这样一个天照命。
如今秋子初不愿再牺牲,他作为兄长,索性放开他去。这种时候,君家偏偏来了精神,扯上古界世家同花家对上。他看着竟也觉得惆怅,王家百年筹划,到头来却比不得君卿颜之后的君家。
想起陆昭说过的话,王闲嘴角弯了弯,那个幼时生生取了他大半条命的妩媚女子,大约也是···五个月了。
哂笑一声,王闲丢了手里的书,吩咐道:“请君家家主来一趟。”
底下有人应是。
王闲望着窗外的群上,仿佛要透过这道屏障,看向俗世。
说是无心,却又···怎能无心?
······
“王家来请?”君夭皱了皱眉,抬眼望向小厮,不知想了些什么,方才略一点头,“回了你家公子罢,这几日便过去。”
待到室内无人,君夭合了眼,指尖微跳。
登上家主之位不过两年,回想起那日登位,却仿佛是上一世那么久远。这些年她处事越发稳妥,君莫山欲言又止,某一日醉酒才含糊几句,像是凰女了。
君夭想起君玖来,心里先觉得有了愧意,便又想起隐门一役,再多的愧疚都成了新仇。女人的仇恨有时候来的不明不白,心里明镜似的,却还是忍不住记恨。
或者说是嫉恨啊,她和千泉至死不曾相爱,秋子初待君玖却是一往情深,神仙眷侣一般。她不像宋清明那样好性,也比不得君玖与凤锦年的交情,他们不过是一场交易,那些个情分,早就在千泉死后,被磨光了。
如今君家在她手中,她自然要为君家负责,只盼着灭了花家,除了古界之主,她既为朱雀后人,定是要上界走一遭的。
······
“君家主安好。”王闲见到缓步而来的素衣女子,起身迎了迎。
君夭执一礼,与王闲平辈论交。两人对坐于亭中,简单摆了茶,四周人也屏退下去。
因着谁也不先开口,倒是静下来。
“不瞒君家主,庆之有回俗世之意。”
王闲一手执了冰裂青纹壶,脸上带着雍容笑意,嗓音清淡。
“花家封锁古界,王公子既然身为王家后人,还是小心为好。”
君夭淡淡提醒了一句。
“劳烦君家主挂心了,庆之自有办法。”
“这几日便走?”君夭闻言颔首,她向来不是一惊一乍的人,坐到她这个位置,已经学会了掌控大局。
“大抵是后日。”王闲推了茶杯给君夭,自己倒了七分满,“只是不知道,这一处该交给谁才好。”
君夭知晓了王闲的意思,沉默不语。
隐门占了王家的宅院,隔了一座山便是花家。现在的形势,说是宣战,两边也只是在边境上小打小闹。一旦花家准备充足之后进犯,首当其冲便是王家,再不然,绕了平原,便是君家。
“我明白你的难处。”君夭难得多话了些,“你这里人手少,就算死守也不过几时的功夫,你若是死在这儿,俗世里怕是要找我拼命了。”
话说到这儿,就差没有明说他贪生怕死。换做别人,早就尴尬无比,王闲却依旧笑意从容,端了茶的手稳定如初,小饮一口,连嘴角的的弧度都不曾变过。
“千家兄弟在我这儿,我也已经谈过,他们有这个意向,不知君家主以为如何?”
君夭看了王闲一眼,眸光微冷,敛了袖起身,“便这样罢。”
“家主慢走。”王闲斟了茶捧在手心,难得带着点儿懒散倚栏望向远山,见人走远了,薄唇微启,开口便是正儿八经的花旦唱腔,嗓音清淡喑哑,凄阔苍茫。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难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难诉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