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血色峥嵘（1 / 1）
很奇妙的，在迈进大殿的一瞬间，君玖和秋子初同时转头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君玖沉默地向后退了一步，任由已经伤痕累累的秋子初走在了前方。
与周围建筑的华丽厚重不同，这座他少年时常来的主殿，陈设简单的过分，一张寒玉长榻，一张檀木书架，除此之外，那些他熟悉的古董摆件，素色屏风，长几，竹团，茶香，墨笔。
统统没有。
秋子初的笑容缓缓收敛，看向主位上合眼休息的白袍男子，轻声道。
“师尊。”
“冥临是我杀的，也是我告诉阿辽是王家做的手脚。”
出乎所有人意料，宋煜干脆的坦白了所有故事，干脆到让君玖觉得有些荒谬。这一桩古界旧事，牵扯到了那么多人的生死，在宋煜的口中，竟是如此简单？
秋子初显得有些疲惫，双手无力垂下，神色惘然。
只是一刹那的沉默，他抬起头来，声音出奇的平缓从容，像极了多年前的夏日，王家最负盛名的王庆之，站在所有人面前，笑意雍容清淡，宣布了王家的命运。
“我是王家的人，我叫王秋。”
“十年前我脱离王家，来到隐门，受您赏识，成为了隐门少主。”
“后来我发现，是你毁了王家。”
“师尊，在你收下我的第三年，我知道你是我的仇人。”
秋子初的神情肃穆，右手执剑，平平直指。
宋煜缓缓走近，目光平静。秋子初的手依旧稳定，一丝都不曾颤动。
两人之间，只有一剑之隔。
宋煜一直显得阴柔阴险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味道，语气微讽，“十年前我杀了冥临的时候，他告诉我因果循环必有一报，原来是真的。”
冥辽顽劣，而温逊知礼的宋煜，是冥临最宠爱的弟子。
宋煜只有一个弟子，那是他最欣赏，最宠爱的弟子。
秋子初没有任何反应，那一把他十八岁生辰时宋煜送予的剑，剑尖直指宋煜心口。
“子初，别让我失望。”宋煜薄唇微弯，语气轻盈的像是冬日湖面的浮雪，风过之后，便有漫天的雪粒，莽莽苍苍。
剑尖已刺破皮肉，秋子初的嘴角紧抿。
那一年他还是青涩少年，带着一腔热血愤懑，遇见了一个穿月白色长袍，面容秀气的中年男子，男子看了被守卫押住的他一眼，温和道，“收作弟子吧。”
他想成为人上人，权势滔天，如同当年一言便决定了他的生死的那个男人，然后复仇，兴复，于是在一场大比之中拼了命不计生死，直到那个男人喊了停，亲手扶起他，笑声爽朗，“子初，我最看重你，百年之后，你振臂一呼，隐门千众弟子，为你赴死！”
他是他的仇人。
他是他的师尊。
他受他教导，受他栽培，十年师徒，哪怕是石头，也捂化了。
血顺着剑身滴落，宋煜笑容愈深，一声长啸，响彻古界。
“隐门少主秋子初，我宋煜爱徒，今日起继承隐门！冥临之死，王家覆灭，皆与我有关，今日，死谢之！”
秋子初的手开始颤抖，他看着宋煜平静的眼眸，终于确定了那个让自己无比寒冷也无比心酸的事实。
所有的隐门弟子都被派出来围攻他们，如同送死。
他们的确在送死。
宋煜用隐门千余弟子，为他自己陪葬，亦是用他一生的名誉，为爱徒换一个锦绣前程。
这一位弑师灭族的枭雄，一生之中唯一做过的一件不为己而伤己的事，便是为了秋子初这个一心想杀了自己的弟子。
而一直承受着所有痛苦的秋子初，甘愿把一切扛在自己身上，乃至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也要保养育他十年的师尊。
好一对师徒。
宋煜面容狰狞，大喝道：“子初，动手！”
秋子初只是不断的摇头。
这一刻，他不是玩世不恭的隐门少主，不是阴沉狠毒的千家十四，不是漫不经心微笑心中万千丘壑的成熟男子。
他只是一个脆弱的孩子，一个傻乎乎的，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可以拯救一切了断一切，到头来却是自以为是的结局。
一直沉默旁观这一切的君玖看着秋子初几乎崩溃的模样，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秋子初持剑的右手。
“我替你杀，好不好？”
秋子初定定看向那张此时此刻有些狼狈的清艳容颜，潋滟眸中逐渐恢复清明，然后扬起一个惊心动魄的笑容，如净池中妖冶绽放的血色莲华，撩人心神。
他缓缓摇头，在宋煜平静的笑容中一剑刺下！
没有溅出的血色，没有不甘的诅咒，宋煜笑容渐起，然后欣慰合眼。
秋子初猛地一把拉过君玖，低头狠狠吻下，带着几分慌乱和急切，气息冰凉紊乱。
君玖报之以更加热烈的回应，两手攀上他的颈间，有温热的泪水滑落。
“我说过了，我不会死的。那么多人想我死，可我还是活下来了。”秋子初放开她，语气轻柔，“所以阿倾，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大概是因为，你也想我死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后来很多年后，君玖都会记得那个血色峥嵘的午后，苍白瘦削的男子站在她身前，笑容缥缈如一缕云烟，仿佛站在了万年前苍茫雪域的尽头，孤高，凉薄，眉眼间的一抹猩红，冰冷的像雪原上凛冽的风。
君玖仰头去看他，然后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心。
“秋子初，我们回家吧。”
她的嗓音温柔，如春水初融，盈了满江青绿，岸边有浮光倒影，抬眼是万里碧空。
······
千家对隐门宣战，隐门破败，门主宋煜自承弑师夺位，逼迫王家灭族，以死谢罪。少主秋子初重回隐门，千家当家身死于隐门一役。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君玖一边提笔传信给君莫山，催促与杨家的婚事，一边传消息给王闲。
秋子初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躺在床榻上，除了脸色更加苍白，似乎之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我不想当门主，你就交给王闲？”
君玖头也不抬，“总不能留给君家，庆之也有这个意思，就当是重振王家了。”
“大哥死了，我以为你会送给千家。”
君玖一顿，转头看向秋子初，却看不清他的神情，她的眼帘微垂，“如果你做当家，我就送。”
秋子初翻了个身，语气惫懒，“还是算了。”
“喂。”君玖敲了敲桌面，敲击声清脆悠长。
“嗯？”秋子初撑起身子，眯着眼看她。
“我的玉佩碎了。”君玖竭力让自己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弯了嘴角。
“我想要玉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