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朱雀（1 / 1）
推开房门，焚烧过的檀香一如往常，穿过屏风，古色古香的黄花梨木榻上，老人和衣而眠。
君玖缓缓跪下，行大礼。
无论生前，他对她用了多少真心，如今人已去，她在这世间，终究是不剩下几个亲人了。
手中凰笛一现，笛音清明，血色铮铮。
君家人，向一方拜下。
“恭送家主。”
君玖缓步走出，一声轻啸。
“各位脉主，本凰在此，代替老家主集结各位！”
君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身后，沉默执刀。
君玖笑容沉稳，却叫人生生觉得阴郁，“君君，说好帮你报仇的。”
“太匆忙了。”君夭嗓音沙哑，语气看不出什么情绪。
“是啊。”君玖负手而立，虽为女子，依旧有一番大气。“这一次的局面，太棘手了。”
君家旁支纷多，她所能掌控的也唯独三脉，五脉向来尊崇嫡系，也不会太多人挑起事端，唯有二脉萧主四脉厉主，都是极为厉害的角色，以往还有君临沭压制，如今老家主一死，两人必定起了心思。
如此看来，君临沭之前的安排，竟是···最好的局面吗？
君玖微微合眼，如果放到一年前，她必定不会在意这些，只管老老实实做她的凰女。然而她现在知道了秋子初是王家的人，王家和君家之间，还有上界的隐秘······这些事情的背后太过复杂，君家，若是想要保住千年的昌盛，就必须要有一个信得过的家主，和一个独当一面的凰女。
她，可不会当院子里那一株娇娇弱弱的梨花。
不过一盏茶时间，几道破空声响，五人接连到来。
君玖微笑颔首，缓声道，“山主，你来安排老家主的后事。”
君莫山沉声应是。
“其他几位脉主，”君玖看向神色倨傲的君景萧君景厉二人，微微一笑，“只需安分守己，各持其事便好。”
君景萧当下便皱了皱眉，他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对于这家主之位，一直都有意掺上一脚。
不等君景萧开口，看似木讷的五脉君景平和气道：“凰女说的是，家主过世，我们实在悲痛，这些事，交由年轻人做便是。”
君玖挑眉看过去，君景平对她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
“凰女，莫山先行告退。”在一众景字辈的中年人之中，君莫山显得有几分不自然。
君玖摆了摆手，神情肃穆。
“等等，老家主过世前，曾指定了下一任家主人选。”
君玖的目光扫过几人，在君景萧身上顿了顿，“祭礼时，我会昭告古界。”
君景厉面色不变，却深深地看了君景萧一眼。
“大家散了吧。”君玖微笑躬身。
“吾等告退。”君景平率先一揖，其余几人皆是退去，唯独君景萧慢了半步，神情晦暗不明。
君玖看着他满怀心事的背影，眯了眯眼，目光沉冷如水。
“阿倾。”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笑语，君玖脸色微变，匆忙转身，果不其然看到披着黑色貂毛围领大氅的秋子初。
“谁让你出来的，清明呢？”
秋子初怔忪地看着君玖隐有怒气的面容，忽地一笑，如三千夏花。
“老毛病了，没事的。”
“真的没事？”君玖犹疑地看着他。
秋子初笑盈盈地凑近君玖，稍上挑的眼尾带出一派水光潋滟的风流神色，“死不了的。”
君玖稍稍放下心来，转向君夭，“跟我来。”
走了几步，又冷着脸冲秋子初道，“回去躺着，不准出来。”
秋子初笑弯了眼睛，却还是一本正经地道：“遵命！”
君玖面上还是冷淡，回过身时，已忍不住弯了嘴角。
君夭看在眼里，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向平静如死水般的脸上，竟浮现出两团绯色。原本只堪清秀的面庞，一下子变得清丽无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二人到了君家后山，雾气缭绕，隐隐看得见云端，却看不到天的尽头。
“君家代代有凰脉传承，为凰者，不可继任家主。”君玖开门见山，“除去凰脉，君家人人血液中都流淌着凤凰的血液，同样，远古血脉到了千年之后，也未尝没有重新出现的可能。”
“古界很快就要有一次动荡，君家家主，必须为我至亲至信之人，君家脉主不可，君莫山，也不行。而君君，你身负朱雀血脉，一旦开启，必为天命之刃。”
“当年本家杀你父母，这等血海深仇，我知你一生执念在此。”
“所以君君，请你，为了你的父母，为了你自己，为了君家，也为了我，继任家主一位。”
君夭没有做声，右手却紧紧握住了腰间的破昆山。
“如此一来，你此生，不得嫁。”君玖轻声道。
“给我时间。”君夭沙哑着嗓子，却看向了很远的远方。
君玖心中有愧，默然离开。
她是知道君夭的一些事，却并不清楚她和千泉到底到了哪一步。权衡之下，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君夭继位，甚至用双亲之仇来逼迫她，实在是···自私。
或许她也是应了那一句，身不由己。
心中思索之时，迎面遇上一人，青衫磊落，眸色深邃。
君玖一眼便认出这位从未谋面却与自己有着不浅关系的千家当家，千泉。
“凰女。”千泉微微躬身，声如清泉，平静中带着不伤人的沁凉。
“千兄，”君玖点头致意，犹豫半响，道，“可曾见过了十四？”
千泉笑笑，“十四伤势不轻，在院子里散步呢，已经见过了。”
君玖面上仍是浅笑，心中却气恼秋子初的阳奉阴违，匆匆告辞。
千泉若有所思地看着君玖的背影，笑容平静，继续向山顶走去。
君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心中寒意更甚。她向来自负眼光过盛，千泉给她的感觉，既不向王闲的凉薄，又不是沈从安的温雅，就如同一池幽潭深不见底，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愈是深入，愈是伤人。
此时，千泉已到了山顶，远远看见一袭青衣持刀而立，正是君夭。
“君护卫找千某何事？”
君夭听得他语气生疏礼貌，心中竟是怅然。就仿佛这么多年的隐忍等待，没有苦尽甘来，而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时光里，如一拢檀香。
可是这檀香尚有燃时烟雾袅袅，举手投足间气息不绝，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呢？
君夭心头霎时辗转过无数念头，却倏地归于沉寂。
“凰女已决定我继任家主。”
“那很好啊，你可以报仇了。”
没有任何的停顿，同样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千泉垂眸，指尖冰凉。
毫无预兆的，君夭持刀跃起，直抵在千泉颈间。
“千一，你当真···不在乎？”
北风吹，灯烬落，回首间，一切便只剩荒芜。
犹记当时年纪小，年少春衫薄。
“我叫千一。”
“君夭。”
“夭夭是吗？你以后跟着我好不好？”
千泉平静直视君夭双眸，语气不留半分余地。
“千某年少轻狂，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君家主见谅。”
手中朴刀咣当落地。
君夭只觉浑身力气都被耗了个干净，踉跄几步，转身向山下去。
手腕被紧紧攥住，一种陌生的，却让她心跳猛然加速的温度弥漫了全身。
君夭反手抱住千泉，泪流满面。
······
待到君玖上山来寻君夭时，已是更深露重。
她一个人站在山巅，背影笔直坚韧。
没有月光，没有繁星，夜空压得很低很低，几乎压在她瘦弱的肩上，仿佛是亘古的寂寥与沉默，堆砌了她的一生。
君玖轻轻伸手，触到的是一片彻骨冰寒。
“我会继任家主。”声音沙哑低沉，毫无情绪。
“你与······”
“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君夭突兀地打断了君玖的话，自言自语般说着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话，“这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