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跟我回家(1 / 1)
此时君玖神色早已回复到往日的沉静从容,一身红衣,手持凰笛,沉默地循着地上的血迹向前追去。
她是跟着隐门的追捕队伍找到了线索,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隐门发布追捕令,追杀叛逃弟子秋子初,千家昭告千家十四实为隐门秋子初,意图谋杀千家当家,因而逐出千家,各路门派纷纷应承,一时间,原本叱咤风云的隐门少主跌落尘埃。
众叛亲离。
君玖只是想着这些,就觉得心里发紧,那个笑容苍白的靡丽男子,明明生来就该是手揽权柄,掌他人生死,笑看天下峥嵘,如今,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偌大的古界里,带着一身伤痕,躲躲藏藏。
丛林之外,以东锦池,以西芜塘。
君玖在不大的青柏林里站定,然后向东走去。
脚步声远去,半响,树冠中跃下一人,气息虚弱,正是秋子初。
背后传来一道柔和女声,清淡,沉凝。
“你还要躲多久?”
君玖缓缓走来,眼眶微红,神情却依旧冷淡。
秋子初一身紫衣早已血染的看不出模样,脸色苍白如纸,他眯着眼,嗓音慵懒,看不出重伤的模样,“你来了啊,我这个孤家寡人,怎么敢劳烦凰女大人呢?”
君玖笑了一声,伸手抹了抹眼睛,然后蹲下身子,一张清艳容颜上,笑容温暖。
“跟我回家。”
她伸出手,握住了秋子初满是血迹的手。
秋子初怔了怔,低声笑了出来,笑出了眼泪。
她扶着他,一步一步向君家走去。
她没有说在俗世发生了什么,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回来。
他们就这样走啊走,仿佛走了一生那么长。
······
“爷爷,我回来了。”君玖躬身,幽红裙裾随着动作晃了晃,在玄色石板上投射出角度奇特的阴影。
君临沭仿佛苍老了许多,微合着眼,“以后的君家,就靠你来撑了。”
君玖顿了顿,没有应声。
“君夭那孩子,身居朱雀血脉,虽然稀少,你若是愿意,用一半凰脉就可以替她开启。这样,继任家主之位就有了理由,君喜元的事,就让她自己解决吧。”
三言两语,就断了今后的君家格局。
君玖只是默声退去。
她的眸光极亮,又极冷。
回到院子,一秀丽女子安静站在树下,浅黄的衣裙垂落,如一株梅。
“清明。”
听得一声轻唤,宋清明转头看到君玖,嘴角弯了弯,似是一抹浅笑。
“来了多久了?”君玖站在她身前,顺手替她拂去了肩头的落叶。
“你来之前,我就到了,这是什么树?”
君玖抬头去望这株从未开过花的单薄树干,轻笑一声,“是梨花。”
“不像你的性子。”宋清明有些讶异,看了一眼君玖捉摸不透的神色。
“梨花啊,粉嫩素白,柔弱又惹人怜爱,喜欢的人多着呢。不过,大概是我这性子和梨花太不像,所以,这棵树,才这么久也开不出花来吧。”
君玖说的轻描淡写,背后的阴影却仿佛这树的落叶一般,挥之不去。
所谓的第一世家,所谓的凝聚力和尊崇,只不过是针对普通的君家子弟。那些争权夺利的腌臜阴私,哪一个上位者是看不见的?
“阿玖。”宋清明嗓音清冽,见君玖回过神来,语气却愈发温软起来,“他醒了。”
没等她反应,眼前的身影早已不见。
宋清明无奈地笑笑,伸手向虚空里一握,低声呢喃。
“长肆······”
清风吹过,无声无息。
······
屋内。
“醒了?”君玖坐在床边,轻声道。
秋子初脸色苍白,却笑得肆无忌惮,“阿倾。”
仿佛是碧莲荷叶上凝结的露珠,只此一颗,滚啊滚,好巧不巧地落进了心房。
“阿倾。”秋子初执拗地再叫一声,狭长的桃花眼中流光溢彩,眼尾微微上挑,即使此刻脸色病态的苍白,却依旧掩不住倾世的妍华。
君玖不自然地避过他的视线,转开话题,“庆之说,你是他的堂弟。”
秋子初低低地笑出了声,“阿倾啊,你总是······”
话音未落,他突然一把将君玖拉入怀中。
心口一阵肩头,秋子初忍着满腔的血腥气,安静地抱住君玖。
两个人躺在床上,谁都没有说话。
君玖抬起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嗓音柔和。
“我和他,订婚了。”
“是吗,”秋子初笑容散淡,“高兴吗?”
“秋子初。”君玖答非所问,“你和千家怎么回事?”
被君玖三番两次避开问题,秋子初嘴角微弯,也不拆穿她,“那个啊,演戏给外面看的,是想引冥伯出来的。”
听他的语气又带了些许懒散,君玖心里一松,轻笑道,“既然这么久也不肯出来,那也只有先打了隐门了。”
说着,君玖撑起身子,“我去给你倒杯水。”
秋子初倒没有阻拦,君玖刚走出一步,背后传来猛烈的咳嗽声,“咳咳···咳···”
君玖下意识地转身,正撞上死死压抑住声音的秋子初虚弱的模样。
秋子初的脸上泛起异常的潮红之色,君玖拎起秋子初的衣领,冷声道,“吐出来!”
噗!
殷红的血色几乎占据了君玖所有的视线。
这哪里是內腑破裂的血迹,这根本就是···心头血!
君玖震惊地看向面色如常的秋子初,后者故作轻松地笑笑,唇上艳红刺眼。
“清明,清明!”君玖推开门,慌乱地喊着宋清明。
一道秀丽身影迈进,宋清明一眼看到了地上的血迹,眼神微凝。
快步走到床边,宋清明伸手扶脉,语气中几丝不忍,“心脉衰竭,活不过两年。”
秋子初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松,“这话我出生时就有人说过了,我还不是活到现在?”
宋清明顿了语气,不再多言。
秋子初只是看向神情复杂的君玖,笑意温醇。
我一定会活着,活的比所有人都长。
哪怕生不如死。
君玖扶起秋子初,任由他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到她肩上。
她语气清淡,再也没有最初的柔和,“千家什么时候来人?”
“后天,”秋子初察觉到她的变化,冲她一笑,“放心,死不了的。”
君玖刚想说什么,君夭青衣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嗓音沙哑,“老家主殁了。”
君玖的脸色猛地一变,示意宋清明来扶住秋子初,一个闪身便不见人影。
秋子初看着地上的血迹,轻叹一口气。
“为什么不让我说?”宋清明将他扶好,靠在枕头上,语气中有几分不满。
秋子初的目光落在宋清明身上,轻笑出声,“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清明,我想,你大概是最能明白我心情的,你也不想阿倾以后,落得个清清冷冷的下场吧。”
宋清明默然,随即轻声开口道,“我知道你的事了。”
“我?清明,你这是要讨伐我,还是同情我呢?”
秋子初哂笑一声,以手作枕,懒懒地向后一倚。
“这些事,我不想参与,你想怎样便怎样吧,不用留手。”宋清明出奇的冷漠,秀丽眉眼间,再无半分温软。
秋子初倒像是早料到了一样,看了她一眼,“你终究是忘不了他。”
仿佛是突然卸了一口气,宋清明神情微惘,“若不是和宋煜交手,他又怎么会离开的这么早,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他。”
“人妖殊途。”秋子初轻声道,“长肆一生功德,来世,必然成就一段因果。他这一生,最放不下的,大概就是你了。”
“殊途吗?”宋清明摇了摇头,“此生不得,便求来生也好,他放不下我,我又何尝放得下他?”
秋子初不再说什么,宋清明在桌边坐下,写着药方。
写着写着,笔尖顿在纸面上,点墨落到娟纸上,很快晕染开一大片墨迹。
恍惚间,又听见一声温声轻唤,在那一年的大雨倾盆时候,如玉芳华。
“阿清,我悔了,若是不跟了我,你该是正当时候,寻一个人家嫁了,安安定定的,总好过医者残命。”
宋清明眼眸微弯,字迹清隽,不似女子,反而风骨凌然。
“再加梧桐叶做引,桔梗一钱五分,安南子三钱,甘草一钱······”
清明此生,承长肆一脉,唯有生时医德圆满,死时,与君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