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夏花落(1 / 1)
送走楚烨,君玖揉了揉眉心,打电话给王闲。
“庆之,来我家一趟。”
那边的声音依旧从容平静,“十分钟。”
打开门让王闲进来,君玖任由王闲熟络地倒水,拿茶叶,洗水果,自己只是将刀片收好,默默坐在沙发上,指尖轻叩茶几,清脆,冰凉。
“你和秋子初,是什么关系?”
君玖突兀发问。
正在削苹果的王闲闻言,手没有一丝颤抖,直到完整果皮脱落,他才放下水果刀,轻声细语道,“是他委托我来帮你。”
君玖指尖一颤。
“他让我告诉你,以后,不用担心隐门的追捕了。”
“什么···意思?”
“他已经替你受了,十三锁的刑了。”
平静,坦然,却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君玖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
而王闲,则是静静擦拭着水果刀,笑容中多了一丝趣味。
我亲爱的···堂弟啊,我是真的很好奇,你们,最终会走到哪一步呢?
······
千家——
长发披散,一身华贵紫衫,眉间一抹猩红朱砂,三分风流七分邪气,入画便是春秋。
正是秋子初。
而他对面坐着的青衫男子容貌平凡,唯独一双眸子幽深,如千年潭,深不见底。
千家当家,千泉。
“十四的伤未好,这一次,实在不必冒险。”千泉眼中温和之色毫无掺假,嗓音干净纯粹,正如一股清泉,平缓中隐现一种并不伤人的冰凉。
“无妨。”秋子初摇摇头,悄然握紧了手心那枚还未雕琢成型的玉石,眼底浮起温柔来。
这个从小就饱受隐毒之苦,年少时脱离承载着无数荣耀与屈辱的家族姓氏投入敌人门下,这么多年隐忍、伪装、精心策划,经历无数风雨的男人,唯有在想起她时,才会肆无忌惮地柔软一次。
千泉看着他很早就结识相知的兄弟,心中竟升起一丝艳羡来。
千家十四人,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不轻的担子。
然而他身为千家当家,理应为他们这些兄弟,多抗上几倍,甚至几十倍。
即使,那一株桃花树,如今,已经开满了枝头。
“隐门这些年来说是要捉拿师父,实则是个幌子,禁地之中关押的重犯,便是师父。”千泉缓声道。
“宋煜自从三年前与古界名医长肆交手之后,便一直闭关修养,很少管理事务,我做事才方便些。”
提到长肆,千泉也难得啧啧几声,“宋清明那丫头倒是好命,有这样的一个肯替她出头的师父。”
秋子初笑而不语。
他作为隐门少主,自然对三年前的事了解的更加细致些,譬如身为隐门门主长女的宋清明为什么会被双生妹妹抢去所有风光,十四岁便批命“命定孤缘,遗祸百年春秋”的宋清明又为何会被古界医仙长肆收为关门弟子,甚至在她外出行医在隐门受辱的时候,一直以病弱医者身份示人的长肆会含怒出手,将宋煜重伤。
这一桩桩的缘和孽,让他这个旁观者都唏嘘不已。
只可惜,长肆早亡,宋清明便去了俗世,他早先去见过一次,只希望···
她,也能见到。
······
入夜。
两个身着黑衣的身影轻巧避过守卫,逐渐接近隐门中心的禁地。
正是千泉和秋子初二人。
秋子初打了个手势,二人停下。
“大哥,这里每晚九队人轮换守卫,半个时辰换一次班,再过半柱香时间,这个方向会有一个缺口,大概是五秒钟,就从这里突破。”秋子初传音道。
千泉计算了位置,点了点头。
说起来轻松,但两人都知道,要从隐门禁地带走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秋子初清楚地看到两队人已经交接完毕,冲千泉点了下头,率先轻身跃起,干净利落地打昏队伍里最后一名守卫,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便向千泉示意。
后者微微眯眼,指尖飞动。
八名守卫无一例外被点了麻穴,秋子初熟练地挨个打昏拖到僻静处,两人对视一眼,全然没有轻松得手后的庆幸,而是更多了一份小心。
身为少主的秋子初则是更加警惕,他是清楚隐门守卫的实力的,本以为总会有几次缠斗,结果竟然是如此轻松···
时间不多,容不得他多想,在禁地门口出示了少主令牌,这里的守卫往往都是只认令牌不认人,至于会不会暴露,那也是宋煜出关之后的事了。
沉重的铁制大门开启,待到二人进入后,又立刻关闭,四周一片寂静,门口的守卫依旧麻木地站在那里,一切都与往日没有两样。
长廊中烛火摇曳,秋子初停下脚步,低声道,“大哥,能探测到冥伯的位置吗?”
千泉合眼运转功法,半响睁眼,一种难言的神采忽地迸发出来。
“在里面。”千泉指向长廊深处。
秋子初心底震动。
隐门禁地,本就是惩戒犯人的地方,越往深处,越是阴暗潮湿,而最深处,应该是···水牢。
秋子初当即掠身而起,直至水牢大门,看到那张熟悉的枯槁容颜,身子猛地颤抖起来。千泉随后赶到,一向平和的表情瞬间阴沉,双目赤红,扑通跪地。
“师父···”千泉声音喑哑。
形同槁木的老人睁开双眼,忽地精光暴射。
与此同时,秋子初暗叫一声不好,拉起千泉向后快速退去。
一声巨响。
两人眼前一片狼藉。
千泉冷静下来,低声说了死士二字,便不再说话。
脚步声由远及近。秋子初眼中有忐忑之色一闪而过。
来人面容阴柔,一袭月白长袍,长发束起,浑身气息内敛,那是只有经历过岁月洗礼才能沉淀而出的宠辱不惊的气度。
中年男子扫过戒备的千泉,温声笑道,“子初,伤还没好,对身子不好。”
秋子初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眼眶。
那是养他十年,悉心教导他十年,真心疼爱他十年的师尊!就算他拜入师尊门下时,满心都是仇恨和不甘,就算他一直暗中与隐门作对,明白千家所有人对隐门的仇恨,就算人人都是隐门门主狼子野心,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他秋子初也始终记得,他第一次从隐门众弟子中脱颖而出,争得少主之位时,师尊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子初,我最看重你,百年之后,你振臂一呼,隐门千众弟子,为你赴死!”
在千泉的震惊目光中,秋子初掀开面具,轻声道,“师尊。”
宋煜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子初,真的是你,一个冥辽,难道还比不上你我十年的师徒情谊?”
秋子初心中大定,千家是冥伯叛出之后成立的,宋煜如今的意思,显然是认为他是由于不满隐门对冥辽的处置而暗中帮助千家,自己王家后人的身份,除了冥伯,应当是无人知晓的。
“还请师尊见谅。”秋子初猛地暴起,话音未落,剑便架在了宋煜的颈间。
宋煜合上眼,声音平静,“你们走吧。”
千泉看向秋子初。
秋子初缓缓扔下剑,示意千泉走在前面,自己殿后。
宋煜看着已然从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的秋子初毫不设防的单薄背影,终究是放下了袖中的弩箭。
身后传来宋煜的声音,平淡,低沉。
“今日走出隐门,你我师徒情谊,到此为止。”
秋子初身子明显一顿,随后脊背挺得笔直,走出大门,一缕被他亲手割断的发丝飘落在地,丝毫不起眼。
如夏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