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1 / 1）

回去的时候，乐欣正站在客厅的桌子旁，仔细的观察云姐收集的鸢尾花。云姐每天都会把新带回来的鸢尾，放在一个盛了水的花瓶里，然后把旧的即将枯萎的花扔掉。现在，花瓶里大概有四五支还算新鲜的鸢尾。

我把带回来的早饭放在桌子上，叫乐欣一起过来吃。她似乎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粥，就吃不下了。我想带她出去散散心，可乐欣毫无兴趣。

“小雪，知道他走的时候，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她的语气有些凄然。他说，“谢谢我这几年的陪伴。”乐欣微微笑着，高高扬起的头，依然没有阻止泪水的滑落。

我心里曾经美丽绽放的花朵，已开到荼蘼。我到底还是没能保护好她。

连续一周，乐欣都没什么胃口，再这样下去，她的胃病一定会发作。我买了一些粳米和红枣，打算熬粥给她喝。

“小雪。”看到我忙碌的准备食材，她突然叫住我。“其实……”她犹豫迟疑的样子，让我心神不宁。我走到她身边，捋了捋她垂下来的头发。“其实，我怀孕了，已经快三个月。”

这句话，犹如一声晴天霹雳，几天来，我努力经营的镇静和勇敢，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可我，不敢表露自己的情绪。

“周晓晨，知道吗？”我觉得，周晓晨三个字，几乎是从我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如此恨他。

“我没有告诉他。”乐欣异常的平静，我不敢去想，这种平静，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与挣扎，才练就出来的。

“为什么？”我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你不该让他那么活的如此轻松，这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从我在医院拿到检查结果，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周。这三周，我享受着他的存在，幻想着他的样子。我很希望他是个男孩，像周晓晨一样好看，一样优秀。”乐欣自顾自的说着，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她似乎看到了非常美妙的景象，眼里透着欣然。

“难道你不恨他？”我真希望乐欣能尽情的发脾气，痛骂周晓晨。那些痛苦，不该让她一个人默默承受。

“我想恨，可即使在最伤心绝望的时刻，我发现自己对他依然想念和眷恋。”乐欣一脸平静，似乎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我只恨自己，为何如此的爱他。”

乐欣轻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小雪，陪我去打掉他吧。虽然我不愿意失去与周晓晨有关的一切，可是，我不希望他成为周晓晨的牵绊。我已经拥有他将近三个月，这足够成为我人生中最美的记忆。”

此刻，乐欣的笑容，温婉而凄凉，我忍不住，掩面而泣。因为周晓晨，她丝毫不心疼自己。我还能说什么呢？

进手术室的时候，伪装的坚强，再也无力支撑她脆弱的灵魂。她用冰冷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说，“我害怕。”

我抱着她，笑着说，“不要怕，一点都不会痛，就像睡着了一样。醒来以后，我会在你身边。”

她闪烁着泪眼，问我，“是真的吗？”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手术室大门关上的刹那，我蹲在地上，哭的歇斯底里。曾经，乐欣伏在我怀里，对我说出童年的哀伤，我以为从那一刻开始，她再也不会经历痛苦和悲伤，我以为我可以保护她。然而，当她一次又一次被伤害的体无完肤，我依然无能为力。如果我没有爱上周晓晨，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我好恨自己。

医生们，仅仅用了几分钟，就结束了乐欣与周晓晨之间最后一丝牵扯。手术结束后，尽管乐欣在休息室休息了将近两个小时，但依旧脸色苍白，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见到我，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等候区坐着很多等待手术的人，医生说，我们不能一直占用休息室的床。我只能扶着她，到走廊的座位上休息。座椅的温度有些冰冷，我把衣服脱下来，垫在座椅上，然后给她拿准备好的红糖水。她只喝了几口，就把杯子送回到我手里。

我问她是否能走路，她默默的点点头。我必须马上带她回去，这里连一张温暖的床都没有。我搀扶着乐欣，走到一楼门口，竟遇到了杨文昊。天知道，我有多么感谢这意外的相遇。

一路上，我们三个人，一句话也没说。我只是坐在座位上，让乐欣靠着我。下车的时候，匆匆的对杨文昊说了句谢谢，就扶着乐欣上楼。

整整一个上午都没吃东西的乐欣，依然没有胃口。她很勉强的喝了一点热汤，就到床上休息了，我给她盖好被子，希望她好好睡一觉。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都煲鸡汤，骨头汤给她喝。她渐渐的气色有所好转，胃口也好了许多。

二十天以后，她忽然对我说，想回老家。她想回去看看奶奶，为她扫扫墓。她还说，想回去看看姑姑，毕竟她收留了自己。她的笑容，从未如此平淡真实，她似乎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我极力的挽留她，像这样一起相互依偎，共同生活，本就是我们最初的愿望。可是乐欣，似乎心意已决。我纵有不舍，却为这样平和的乐欣而欣慰。

那天晚上，她说想出去走走。她的身体刚刚恢复，我不想带她走太远，可她很坚持，于是，我们去了外滩。

坐在江边，她对我说。“早就听说，爱上一个人，会和他变得越来越相似。一开始我觉得这很迷信，直至看到自己，一点一点的变成周晓晨，我才明白，原来这句话是真的。当周晓晨成为我的梦想，梦想于我，就已成了奢侈品。我知道自己得不到，却还是拼命去追寻，哪怕失去自己。”

我只是坐在旁边，静静的聆听着她，陪伴着她。

“小雪，我觉得有时候，所谓成长，并不是指人们自身，而是伴随着我们的痛苦需要成长。当我感觉到身体里的痛，已经长大成熟，我很害怕剥离的时候会更痛，所以不敢去面对。然而命运的转轮一步一步推进，它好像根本没有时间等着我去适应恐惧。那一刻，真的痛如刀绞，我忍耐着，坚持着，有几次，我差点放弃。”她转过头，看向我，“谢谢你，在我想放弃的时候，陪伴着我。”

我们的眼角，分别留着一抹晶莹。

“小雪，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我有些诧异。

“是自由的味道。”她张开双臂，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我觉得此刻的她，像一只即将展翅的飞鸟。

“以前的我，就像摆在客厅上的鸢尾，被剪去了根和枝桠，圈养在一个小小的瓶子里，等待着枯萎和遗弃。现在，我终于可以重回土地，用自己的根去成长，而不是依附任何人。”

此刻的乐欣，全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她挣脱了痛苦，涅槃重生。那璀璨，远胜对岸的灯火，甚至漫天的星光。

那天晚上，我们在江边坐了很久。没有心事，没有忧愁，只是静静的坐着。

两天以后，乐欣走了。在机场，我们相互拥抱，然后流着淡淡的眼泪，微笑着挥手告别。

愿再相见时，我们都已各自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