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章 端倪(1 / 1)
要说他不羡慕三宝太监那样的成就是在自欺欺人,天生不健全的人也没办法去考虑儿女私情,可大明朝为他这样的人提供了大片的天地去建功立业,只要得主子重用也并不比其他任何人差,现在他等待多年的机会就在眼前了,如何能不紧张和激动。
太孙果然如他说的,慢慢悠悠的一路南下,还有闲情逸致给太子妃和胡善祥挑选礼物。
反正皇爷只吩咐他巡抚两浙,说好听点是代天巡视,说直白点不过是公费旅游外加一个赚外快的机会。
就是他最后什么都不做,怕是皇爷也不会失望,说不定还有人给他供长生牌位感激他不作为、给人留活路呢。
要说太孙这个人对待自己总是有些冷幽默的,明明一身清贵气质,偏要给自己收拾出一副少侠行走江湖的样子来。
连带陈芜也从书童变成剑童了,后边跟着十二个劲装大汉,很是有那么点某门派二货少爷出游的架势。
陈芜只能吐槽,“殿下您这么叼,太孙妃知道吗?”
吐槽完还是要乖乖地抱着把镶满五彩宝石的宝剑跟着太孙招摇过市。
真是奴才也是要面子的好吗,忒丢人了,好几次到嘴边的劝诫只能憋回肚子里,难得殿下有这么好的心情胡闹。
也就是这么高调的一路行来,不但避过了官府的眼线,连江湖上也没人来找他麻烦。
一来一看他就是个草包,二来看着还是个有点背景的草包,实在没必要去招惹他。
来之前,胡广曾经说过江浙地方错综复杂的势力,这里边既有皇爷的亲信,也不乏各地藩王的人手。
皇爷的兄弟们这些年被收拾的差不多了,倒是儿子汉王和赵王不甘寂寞一直肆意扩张势力范围,自然不会放过江浙这个钱袋子,就连东宫也不是没人在其中搅合。
谁也没有本事一家独大,只能彼此牵制,勉强维持着太平繁华的假象。
自皇爷登基,励精图治,郑和五下西洋,从永乐四年开始对安南的不断用兵。
永乐八年、十二年对漠北鞑靼和瓦刺的征讨。十一年西南思南、思州土司叛乱的平定。
近两年北京宫城的兴建无不耗费朝廷大量的金银物资,致使国库日渐空虚。
而作为全国税赋的主要来源地之一的浙江,近年来民不聊生。
因繁重税负而出逃的民众比比皆是,各地欠税累积越来越多,已到几不可控的地步。
太孙也清楚胡广的担忧,无非是怕他年少气盛,一头搅进这错综复杂的困局里去。
而皇爷对他目前的期待并不是要做出多少针砭时弊的事情来,主要的任务还是学习和磨砺,给天下看到大明是后继有人的就足够了。
他要真参合进去,怕是好日子也到头了。连皇爷这么强悍的君主也镇不住那些一心发财的官员们,太孙不以为凭他单枪匹马能有多大作为。
不过是出来透透气,顺便接受皇爷对他的安抚,汉王的事情太孙宫吃了大亏。
如今汉王只是闭门思过,皇爷总是要给太孙宫一些好处的,反正就算太孙不拿这些好处,别的王爷、大臣自然也会拿,皇爷心知肚明。
太孙这样消沉或说漫不经心的态度,在遇见第一批北上的流民时荡然无存。
衣衫褴褛、神情麻木,和世间所有失去希望的人一样。
哪怕是行走在路上也让人看不到任何生气,与初秋衰败的杂草一起给太孙勾画出了一幅盛世的凄惶画卷,在这号称太平盛世的大明朝还是有那么多人连生存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太孙此时像个忧国忧民的老者,也像个愤世嫉俗的青年,能像的却只能是无知所谓的少年,冷眼旁观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一个词。
少侠的白衣广袖在此刻好像也沾染上了尘埃,太孙能做的不过是找来陈芜吩咐:“你去,找他们的领头人,给他一份孤的证明,到地头了也好不叫官府为难他们,适当给些盘缠,让他们不至于与饿死在路上。”
陈芜很快赶上前边施施然慢走的太孙,侍卫远远的跟在身后,那周身的疏离让陈芜也想远远的跟在后边,明明是疏朗挺拔的少年人,背影却像久病的老人。
陈芜偷偷擦了额头的汗,一步上前回禀道:“主子,都按您吩咐的安排办好了。”
太孙回望渐渐远去的人群,道了句:“知道了。”
眼神渺然也不知在想什么,陈芜不敢多看,退后一步,走在太孙的身后。
这一行十四人,用时大半个月,经宁庆府、宁国府、徽州府、绍兴府,绕了一大圈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杭州府。
杭州是一座很有魅力的城市,文人才子,佳人美妇,桑田良舍,如织人潮,延绵屋舍,微沉霞光,无一不彰显它的繁盛和华美。
太孙直接到了杭州知府衙门,现任知府谷继宗是太子的人,太孙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谷继宗早先收到老师张锳的信,一再叮嘱他要辅佐好太孙。
这可是太孙第一次到地方办差,可是左等右等大半个月过去了也不见太孙的影子。
所以一听属下来报太孙殿下到了,赶紧整理好官服出去迎接。
谷继宗虽未见过太孙,但从多方传来的信息无不表明太孙是位学识能力皆不俗的天之骄子,可到大堂一看,不免心惊,眼前这位风流倜傥的少侠难道只是来打前站的侍从?
太孙倒也坦然,微笑道:“怎么,谷大人见了孤还有什么疑虑不成?”
谷继宗赶紧收回视线,行礼口道:“参见太孙殿下,下官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太孙虚扶一把,各自就坐,太孙看了一眼面前尚算精干的谷继宗,开口道:“谷大人何罪之有,是孤有意隐藏行踪,一路到是长了不少见识,不虚此行啊。”
谷继宗拿不准这话是表面的意思呢还是话里有话,只能恭敬道:“殿下,今日时辰不早了,下官吩咐人先准备晚饭,然后殿下休息一夜,明日再见这杭州城的大小官员,您看可使得。”
太孙喝了一口刚端上来的热茶,舒了一口气懒洋洋地说:“今晚孤先休息,明日只见浙江布政使司的人,其余的一律不见,这也是为了不打扰地方,你让他们理解。”
谷继宗把太孙安置好了,才敢稍稍放下惶恐的情绪,疾步走入后书房。
杭州府数得上号的官员全在这里等候。见他进来,无不急着起身相迎。
通判王广性子急躁,见他坐下来立刻就问:“太孙殿下有没有什么指示?还有是否要通知郑番台他们?”
谷继宗心里清楚,浙江的左右布政使明面上都是万岁的亲信、
可暗地里一位偏向太子、一位偏向汉王,连着下边的参政、参议都各有立场。
这些年双方势均力敌,谁也不能从对方手里讨到便宜。
反倒是他们这些更下一级的官员夹在两派之间遭罪,杭州府衙门和浙江的三司衙门都在杭州城里,他这个知府就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夹着尾巴做人、做官,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滋味。
这些暂且不说,这次万岁派太孙来浙江,肯定也有敲打众人的意思在里面。
怕就怕太孙年少,非要往深了追究,历来官场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杭州知府能掌控的了。
谷继宗越想心里越不安,勉强稳定心神,对着同样焦虑的下属安抚道:“殿下已经安置下来,也吩咐明日只见浙江布政使司的官员,跟在座诸位关系不是太大,诸君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即可,这段日子大家务必谨慎勤勉些,如果我杭州知府衙门出了岔子,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的。”
在坐的都是官场的老油子了,自然能领会这话中的意思。
太孙或许没有擅自处置五品以上官员的权利,可他们这些六七品的小官要是犯在太孙手里,谁也救不了他们。
同知张宣考虑的更深些,躬身建议道:“府台,您看是不是您亲自到布政使司衙门走一趟,向郑番台、郭番台汇报殿下的指示,也好向二位大人请示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谷继宗略一思索,道:“你说得对,本府这就去一趟,诸位先回去,有什么安排明日再说。”
等众人都退出去了,谷继宗并未立刻起身,坐在他坐了三年多的大椅子上绷紧了身子。
看了一会儿外面已经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问了句:“简诚,你怎么看?”
他历来信任自己的这位师爷,二人搭档十几年,都知对方至深。
侯玮芹这才从他身旁走出来坐到下手,谨慎道:“大人,如今的形式是,如果殿下只是例行公事过问浙江政务,有两位番台在,自然没有杭州府什么事情。可万一殿下要往细里追究,就怕浙江布政使司拿杭州府做替罪羔羊。”
谷继宗有些颓然道:“你说的也正是我顾虑的,老师在信中也只是提到要我照顾好太孙殿下,郑番台虽然追随东宫,但他本人也不是什么清白无辜的人,真要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是万万指望不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