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拨穗正冠(1 / 1)
把箱子拖回寝室的时候,我已经浑身是汗。颓然地靠在门边喘了一会儿气后,我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及时地把屁股挪开。
面前三双脚,从左到右分别是白色板鞋、米色芭蕾鞋和红底黑色高跟。她们三个齐齐看着我,我也挤出一个难看的假笑:“不好意思,刚才打脸了。”
肩膀立刻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环住:“说什么呢。没有关系。”
我拍了拍周沐晗的肩,伸手把手提箱一把拉过来,拉开拉链,把笔记本翻出来。
关于他的事情,我平时很少跟人谈:“大一下的时候,他周末给我补课。后来没数学课了,就上他的通识。通识完了,就做他带的课题。”
手指轻抚过纸页上重重的笔迹,捏起来目测一下,纸张大概有五厘米厚。这可是我最讨厌的一门科目啊。
“他真笑起来,比平时脸上挂的那副微笑更好看。眼镜左边两百七十五度,右边三百五十度,有专门的机器洗。他中西餐都做得很好吃,家里厨具很全。看着很瘦,腹肌有六块。”
我自顾自地言语着,像是魔怔。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不知足,脑子有病,生死都经历过却还是离开他,没良心?”我猛地站起来,眼前突然一黑,好在被邓致礼及时地扶住,“别人怎么想都可以,但是我希望你们能理解我。”
毕竟我永远戴着嬉皮笑脸的假面具。
在刚看过几本言情小说少女心爆棚的时候,我曾把我的真命天子判定为迟到大王——这位兄台你快出现啊!
银鞍白马,刹那芳华,只求在我年少无知却又是最青春貌美的时候被人爱着,呵护着,引导着,毕竟玛丽苏在自己身上是另一回事。
他是这么做的。
但是现在的我一无所有,又能怎样回馈他呢?当贤妻良母,生儿育女——每个女人都可以做到。
那时候我说我做不了他的得意门生,他说没关系。如今若不自己拼一把,只会在他的包容溺爱中,离配得上他的人越来越远。没错,是我贪心,除了他的宠爱,我还要他的欣赏——想做到这一点,怎能不潜心修炼。
即使是十七、八岁认识,我也嫌我们认识得太早——或者说,年龄差导致了必然的不对等,是我无法承受的幸福。
“太晚了,太晚了,在我这一生中,这未免来得太早,也过于匆匆。”
我读一篇关于《茶花女》的英文介绍时见到过一句:“a thousand souvenirs”,置于署名之前,出自小仲马的分手信,不知是真是假。当时还是李教授跟我解释了这种不常见的用法:souvenir本是法语词,原意是指记忆、回忆,后来被引申出纪念品之意。
我合上硬皮封面,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桌上:“所以我收回刚才的话。”
“啊?”
“EX的东西不是不能留。如果是美好的回忆,保存着也未尝不可。”
它是最好的纪念品,关于我们的千般记忆。
“嘶——”就在我伤感得快要进入装逼模式的时候,下腹一疼。半分钟吧之后,邓致礼敲开厕所的门给我送卫生棉。
哎,这剧本娘真不够意思,居然没有让我在这分离的千钧一发之际怀个孕。说不定我会借这个理由就不走了,或者带球跑,让它在加州知名学府的熏陶下成为一枚早熟神童,多年以后再来助攻我和他。
洒家果然没有女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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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三日上午9时,H大2017届毕业暨学位授予仪式在学校礼堂——终于他喵的举行了。我虽然没被选为本科毕业生代表作发言,但以院学士学位获得者代表的身份登台——在一所人才济济的百年名校里,也算是一分难得的殊荣。
在这一点上我家人的热情显然比我本人还高,不仅全员观礼,还自成剧组,带上各种摄影设备全程跟拍。最过分的是我父亲,怕距离太远拍不到,直接出动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一般的长焦镜头,罔顾用它拍人像是具有毁容效果的事实。
毕业生代表坐在侧翼前排,方便进出,而我的座位正好在第一排走道,视野恰恰收进了嘉宾席:里面坐着那个久违了的人。
很明显,我的注意力就此和校长那篇即将登上热门的演讲分道扬镳——对不住了老大,我改天再看现场录像来细细感悟。
他的沉稳尔雅一如往昔,既没有与人交流,也不低头浏览手机;安静得仿佛要融入空气,但与日常格格不入的画风却教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距离感突然变得明显。
也许是肃穆的导师服过于宽大,他看上去比印象中清瘦了几分,如果不是学士帽上穗子的颜色,指不定会有多少人把他当做应届毕业的博士生。
等等,穿导师服?这么说……
视线的焦点突然侧头,吓得我赶紧转过脸,定了两秒,又忍不住斜眼窥视。脸虽往我这个方向偏,但他似乎有意避开视线,嘴角勾起,眉头微皱。
看我一眼看我一眼看我一眼……
可惜在我的意念大法成功之前,留学生代表演讲完毕,轮到我们学生代表准备上台领取学位证。
他也协同周围的几位教授起身。
我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去想念静静,试图昂首阔步又不太僵硬地走上台,保持八颗牙舞台标准微笑。
“接下来有请教师代表为毕业生颁发学位证——”
下意识地理了理灰色垂布,我悄悄往舞台右边瞟了一眼:他和旁边的一位老师换了位置。一、二、三……不好,数岔了。
他不会是不想给我正冠拨苏吧>_
我心虚地垂眸盯着黑色牛津鞋的鞋尖。
等再一次抬头,映入眼帘的还是我在意的那张脸。然而他似乎有些不高兴,脸上的假笑消失了,剑眉聚得更拢,看起来像彻头彻尾的禁欲系。
他抬手,轻柔缓慢地把我学士帽上的黑色流苏,从左拨到右。指间的温度扫过额头,一时间,我有些无法自持。扫了眼旁边,见别的老师和学生在握手,我也慌乱地把爪子伸过去。
被静电弹了一下之后,他还是接过我的手,不轻不重地握了一会,再把鲜花和学位证颁给我,转身并排合影留念。
医学院的代表和导师抱了好久;工学院那个一米九的胖子不知和老师说了什么,居然掉了眼泪;外国语学院的女生和老师搭着肩,亲如闺蜜;只有我自己作死,弄得他连一句象征性的“恭喜”都不愿意对我说了。
我挣扎了一会,心想也就这么一次了,大不了我先开口吧。刚打开干涩的嘴唇,便听到右边低低的一句:“Congratulations.”
鼻子反而更酸了。
等我被一大家子人活捉去拍完照,他的身影早已消失。我回去换了身衣服,赶去赴下一场同学聚会。
知乎上曾有一个针对“如何走出失恋”问题的经典回答:你百度了一千个正确答案,却还在一分一秒地等时间。
于是我也希望寄托于时间,努力贯彻牌照打舞照跳方案,用夜夜笙歌掩盖某种空虚感;又或者,把自己当做观察对象,记录每天的身心变化——用这种学术的眼光看待问题,可以有抽离自己的增益效果。虽然我至今还不能肯定这些到底有用与否。
这次聚会是从附中念到H大的校友会,在新天地的煜公馆KTV,与君共吼至天明。唱过几曲调动好气氛之后,我在掌声中回到吧台边,一屁股蹭上椅子,开了一瓶RIO。
有人从背后拍了下我肩膀:“主唱。”
“Andy。”懒懒地转头,我看见他背后还有一个人。黑暗中陈安迪自以为不明显地冲那人使了个眼色,在故作惊讶状:“哟,轮到我的成名曲了,我我我!给个话筒……”
……
他家长阻止他主修艺术可能确实存在某种远见= =。
罢了,难得他这么辛苦,我也料到了霍瑾瑜有话要说:“坐吧。”
气质上成熟了不少,眉眼倒依旧是少年时代的样子。他拿起我倒了一半的酒给自己满上,碰了碰,同我追忆似水年华。
经过一番铺垫,霍瑾瑜终于找到了打开正题的时机:“尉迟,听说你要来加州念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