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A Thousand Souvenirs(1 / 1)
众所周知,梁君烨同志实际上是一个不好说话的人。
他带我做的研究项目开题报告,被打回来修改过十三遍。
课堂上随便蒙一个答案,被他反复试探挖掘,ABCD四个地雷全部踩中。
就连晚上吃什么、吃哪家,他都是反复琢磨、精挑细选后才带我去。
所以这一次说分手,我也曾脑补过他来一套“确定肯定一定不改了”的问答,或者指着我鼻子发表一篇“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论文。
然而他没有。
就像那些以分手为威胁等着人来哄的作女子一样,发现对方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之后,我整个人都傻眼了。
等等,梁教授,说好的温柔痴情死心眼人设呢?我感觉他的脸瞬间变成了张本煜演的父王,一句“好呀”,终结全剧。
不,我不能这么想。分手是我提出来,这般结果理应是我所期待的。既然自己选择当渣女二,还指望着男主“念念终不能忘”吗?
我又没有什么才华荣德。
梁教授虽然没表态,但毕竟还住我隔壁,现代的邻里关系再怎么疏远也免不了见面的尴尬。所以我也不急着回家,看着宿舍楼里的人一户户搬空。
莫逆之交,点头之交,喜欢的,讨厌的,通通奔赴各自的前程。许多人都说大学的环境单纯,其实换种语境不然,特别是在名校。
小学到高中,包括今后工作,讲究一个所谓的圈子。但在国内的大学,在高考这个相对公平的体制下,你可以见到跟自己同样考试水平,却来自天南海北、层次不同的校友。这便是其中的有趣之处。
不管过去有的是基情四射还是明刀暗箭,大家现在都处于多情自古伤离别的状态,或kitsch或真心。
系里的人纷纷合影留恋,聚餐唱K;对门深居简出的柴妍君送了我一方古董砚台,说是有缘;郑若蘅和谭素音也带着火锅底料和生理盐水过来,跟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寝室联谊,促膝长谈,临走时捎给我一封信,是尹冰给我的。
读过之后我反思了一下当年的自己,也绝不是无可指摘的,不禁莞尔。也罢,浮云旧事不可追。
周沐晗不出所料地失恋了,回来整理寝室,但凡看到有点纪念意义的小物件,抑制不住地抽泣,梨花带雨。
邓致礼得搬去和其他医学生同住,一边借来沐晗的相机,咔嚓咔嚓地拍着我们亲手装修出来得过奖的旧寝室,一边开玩笑说我们知足吧,她明年才毕业。
钟灵毓不会轻易表露感情,毕竟她觉得那样太小女生,不是霸道女总裁该有的行为,所以她整理东西的时候在一个小时之内去了八次洗手间——其实她是在躲着哭,这些年来我们心知肚明。
而我嘛,依旧嘻嘻哈哈,没心没肺,一副“哦也老子算是解脱了”的嘴脸,难得看出有异样。
“尉迟,你清这么空了晚上怎么办,直接回家吗?”
“不啊,我是把东西拿去跳蚤市场卖,晚上去钟总家求收留。一起去买东西吗?我摆了个摊。”
“诶?尉迟不跟梁老师走吗?”
我知道这件事最终掩饰不过:“呃……我跟他,也分了。我读研其实是在美国。”
三人面面相觑,邓致礼似乎早就看出了端倪,最快恢复过来。见我没有详谈的意思,大家也一笔带过,拖着箱子跟我去跳蚤市场区摆摊。
这个旧物市场是学校官方组织的,每逢毕业季必出,教材笔记衣物词典,甚至网球拍电脑椅穿衣镜听力耳机应有尽有,比起原价,这些东西都贬值了不少,纯粹是为了更好地处理旧物,让它们发挥余热。
白日盛夏,焦金烁石。
“学姐,这本书多少钱。”
“《标准日本语》?上下两本十块钱带走吧,里面光盘还在,成色还很新~”
“那这个充电台灯呢?”
“原价三十多在山姆买的,充一次电续航一个星期,也十块给你吧……”
“还有还有,这个毛笔架呢~”
“统统十块~统统十块~原价一百多两百多三百多……”听着我说话的节奏有些不对劲,邓致礼赶紧在我唱出“江南皮革厂~三点五个亿~黄鹤王八蛋~还我血汗钱~”之前捂上了我的嘴。
参天的梧桐树叶早已被晒蔫,难得挡住几缕阳光,这种桑拿天连风都是热的。我搬了个小板凳,缩在周沐晗的伞下假装蘑菇,一旦有学弟学妹的眼神投来便厚颜无耻地向他们喂安利,很快就处理掉了三分之一的旧物,不负这一下午蒸出的汗。
清点了一下剩余的东西,我发现教材都被卖得差不多了。过去被看得举足轻重的书,四年一过,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处;而那些被视作闲书的东西,却被我打包回家收藏一辈子。
我思索着怎么把上面那些话整理成至理名言说给我室友,回头瞧见周沐晗深情款款地望着一个毛绒玩偶,好像马上要开始背诵林黛玉小姐的成名作《葬花吟》。
“难道你这么看着它,它会变成电影里那只贱熊吗?”
“我卖了好多他送我的东西……有点后悔。刚才有不少学妹问我这只熊卖不卖,我想,好歹留个念想吧。”
“那就更要卖了。”我仰脖灌了一口冰可乐,“我还是那句话,念想什么都是害人的,赶紧让它发挥余热吧,我帮你买个好价钱,不止十块。你拿了钱,今后请你新男朋友吃饭。”
我故意耍贱一笑,被钟灵毓推了一把:“凑表脸!”
“出来混要什么脸。”这话说得颇有江湖气。
很快,我就被自己打脸了。
“学姐,这本笔记多少钱啊?”一个头油旺盛,镜片奇厚,通身上下充满学霸气息的学弟凑上来,快准狠地瞄准一本厚厚的笔记,看了两眼,眼睛泛光,身体前倾得带倒了自行车。
我放下可乐,帮他把单车扶起来,架好,接过那本笔记。
精准的图样,斜体的英文字符,工整的数字,两种笔迹交替出现。红笔批注字字珠玑,偶尔还画着颜文字和动物简笔画卖萌。
“学姐也是数学系的吗?这本笔记做得真的很好,两百卖不卖?两百?”小学弟如获至宝,兴奋地比了两根手指。
那笔记是梁教授补习的时候给我整理的。
我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回头看了室友们一眼,咬牙:“不卖!”
耳光响亮,但我也不在乎了。
学弟有点失望,抿嘴推了下眼镜:“五百呢?五百卖给我吧,求你了学姐!”
我抱着笔记往后退了两步:“我拿错了,这本笔记不卖。”
“学姐你这是抬价策略吗?真的不卖?”学霸很执着,“要不这样,我跟我室友商量一下,留个联系方式吧,你开价!”
“收摊!”我把那本子抱在怀里,回身把东西一样样往箱子里装,拖着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