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天牢(1 / 1)
去天牢的路上,我一直忐忑不安。忽飘来一阵钗环叮呤之声,在这冷寂的小道间煞是清脆。
我循声望去,却见前方拐角处,出现一女子,待女子走近,我才认出,原来是喜野公主,郑伯的女儿,忽与公子突的妹妹。
女子见到公子突,面含惊色,待看到公子突身边的我时,愤怒、痛恨、不甘……
我不明所以,却注意到她发红的眼眸依稀挂着几滴小泪珠。
“你在这儿干什么?”公子突语气冰冷。
“喜野还没问哥哥为何在此呢?”她冷眼瞟了我一眼,“莫非哥哥也被这妖妇勾去了魂儿?”
“放肆!”公子突眸光一寒,“退下!”
喜野面容扭曲,“呵,我说了你的心肝宝贝儿你心疼了?可惜,她是人家的,你看得见,吃不着!”
她指向我,声音陡然尖细,“你这个狐狸精,先是迷得子忽哥哥神魂颠倒,非你不娶,后又勾引旦,现在,你又迷惑子突哥哥,使得函姬终日以泪洗面,向我诉苦。如今,旦被你害得进了天牢,命将不保……”
“啪!”
我一惊,公子突厉声呵斥,“休得胡言,小心我让你终身无法在郑国立足!”
喜野摔倒在地,发髻散乱,她抚着被公子突打得通红的半边脸颊,眼泪漱漱落下,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没有想到公子突竟会打她,忙冲过去,想要扶起她。我刚走进,喜野瞪向我,眸中闪动着恶毒的火花,“贱人,去死吧!”
眼前白光一晃,长虹破空,眨眼间,却见一匕首在我胸前一寸处顿住,公子突紧握刀刃,鲜血染红了他的手。
喜野被吓住,拿着匕首的手不住地颤抖。公子突眸中闪过嗜血寒光,“砰!”匕首碎成两半!
喜野盯着公子受伤的手,哭得狼狈不堪,“子突哥哥,我,我没想伤你,我,我只是想杀了那个贱人,”她眸光一冽,言语激愤,“是你!都是你这个贱……”
我瞪大了眼盯着宛如地狱修罗的公子突,半截匕首紧抵在喜野颈间,寒意从刀锋渗出。
“你,你……我,是你妹妹……我是郑国公主,你若杀我,父王绝不饶你!”
“是吗?可我若是杀了一个勾结外人,行刺生父的不孝女,你猜父王会怎么做?嗯?”
“你……”宛如晴天霹雳,喜野瞳孔放大,撕心裂肺地吼道:“你胡说!!”
“呵,我胡说?你可以问问你的子忽哥哥,他都查到了些什么?”
她身形一震,哭得稀里哗啦,毫无形象,“我没有要……害父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旦混进王宫是要杀父王……不然……不然我不会帮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公子突厌恶地看着她,甩手将半截刀片扔出老外,“滚!”
喜野狼狈地爬起来,目光却一直定在我身上,恨,深入骨髓的恨。
我怔在原地,直到公子突拍了拍我的脸颊,“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伤你。”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你刚才是真的要杀她!”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又笑了,笑容有些苍白,“怎么?这样的我让你害怕?”
我垂眸未言,触到他鲜血汨汨的手,心中一慌,“你的手……”
他扬手随意瞟了一眼,满含笑意地凝视着我,“你在为我担心?”
“流了很多血,快回去请医师看看。”
他眸中笑意更深,“你不是要看那个刺客吗?我还得等你看完了,将你完好无损地送回去呢。天牢非一般地方,我可不放心把你一人丢在此处。”
我望向天牢,“这次你先欠着,下次再带我来吧,我们先回去。”
他咧着嘴,如同一个偷到糖果的孩子,“好啊,我先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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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与公子突回到他的宫殿,他的妻子函姬便冲了出来,目光触到公子突刺红的手,函姬惊得手足无措,“公……公子,你……”
我正欲开口,公子突一呵,“滾!”
函姬一震,眼中蓄着泪,却未敢言语,“诺。”从始至终,她都未瞟向我一眼。
公子突对我扬了扬手,“你还想开溜?我的伤可是因你而受,你又想把我推给别人?”
我反驳道:“函姬不是别人,她是你的妻子。”
“都一样。”他冷冷甩下一言,便跨步而去。
我逡巡不前,心中颇不是滋味。
公子突寝宫内,我满脸通红地为他清洗伤口,虽埋着头,可我依旧能感受到头顶那刺人的目光。我没想到他竟不请医师,而是直接从宫内拿出药,要我帮他上药。
想要拒绝,可眸光触到那暗红的鲜血时,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闷声地被他使唤。
“其实,你不该那般对函姬。”话一出口,我便愣住,我在干嘛?我是在管别人的家事吗?
抬眸,公子突正玩味地盯着我,“哪般对她?”
对他,我总有些语塞,“她是你的妻子……”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说,“世子便从未那般对过我。”
“我永远不会那般对你!”
心突的一跳,正为他缠纱布的手一紧,我慌乱地望向他。
公子突懒散一笑,“你轻点儿,这是我的手,不是猪蹄。”
我“噗呲”笑出了声,却瞥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有些不自在,垂下头继续缠纱布。
“你从未对我笑过,你笑起来,很好看,真的很好看。”公子突轻柔的话语飘过耳畔,我愈发不敢正视他,只想着赶快处理完,早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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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子突处离开,走在花园的小道上,我望着面前的花出神。
“冯哥哥,你把阿桑的手缠成了猪蹄,阿桑以后怎么吃东西呢?”
“那……我喂你吃!”
那时,我缠着冯哥哥带我爬树,冯哥哥拗不过,只得答应,却没想我的手竟被树枝划破,于是我又缠着冯哥哥给我处理伤口。
盯着右手手心一道淡淡的粉红色伤痕,这便是当初伤口没处理好而留下来的。
那时,冯哥哥盯着我的手,眉头蹙得老高。
“冯哥哥,阿桑的手有了伤痕,冯哥哥会觉得阿桑不漂亮了吗?”
“阿桑的伤是冯哥哥留下的,以后,如果阿桑走丢了,冯哥哥便能通过这道伤痕找到阿桑。”
我欢呼,后来,无论大哥怎么劝说,我都不肯处理这道伤,我要将它永远留着。这样,无论我去了哪里,冯哥哥都能找到我。
我笑了,口中却涩涩的。
冯哥哥,你可找到了那个手含伤痕的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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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宫,一眼便看见立在窗前的忽,他的身影有些萧索。
“你这个狐狸精,先是迷得子忽哥哥神魂颠倒,非你不娶。嫁给了子忽哥哥,你又去勾引旦,现在,你又迷惑子突哥哥,使得函姬终日以泪洗面,向我诉苦。如今,旦被你害得进了天牢,命将不保……”
当时听到这话,我只觉得委屈,可现在,望着忽单薄的背影,想起冯哥哥,想起公子突,想起双眸含泪的函姬,想起疯狂激愤的喜野,我竟觉得自己是那么得丑陋,可憎。
忽转过身,温润一笑,快步走到我面前。
“世子,我……”
他以手轻捂我的嘴,“你身子还虚,也不知道好好休息,快去躺会儿。”
他的眉眼总是那么温柔,我“嗯”了一声,不想再多说,我怕一张口,声音是哽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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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忽带我来到天牢。他说,如果我真那么想见那刺客,他便带我来见。
我从未到过天牢,无论是在陈国,还是在郑国。阴暗的过道,潮湿的空气,令人胆战心惊的刑具,还有挥之不去的恶臭。
我们到了天牢最深处,忽在外顿住,“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我点了点头,向内而去。透着幽暗的微光,我望向铁牢深处的那人,呼吸一窒。
他被架在木架上,铁链缠绕,凌乱的长发遮住了面容,上身□□,大大小小的伤痕布满全身,几乎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我颤抖地伸出手,触到冰凉的牢笼,针刺一般的痛弥漫全身。他好像没有动,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甚至不知他是死是活,是醒是昏。
“是你?”声音很虚,却依旧透着刚毅。
我深吸一口气,“是我。”
他似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你回吧。”
“你当初为什么要掳走我?”
他轻哼一声,半晌不言,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只听他道:“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我呢。呵,当初吗?那昏君想用他儿子与你的婚事结好与陈卫,我如何能让他如愿?陈国的公主才交到郑国手中就被贼人掳去,陈国会怎么想?要是再加上公主横尸街头,或是被人糟蹋,再或者其他什么的,陈国岂不是颜面尽失?到时又是怎样一番盛况?哈哈哈……”
他大笑几声,似乎扯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我盯着他,心中渗出几丝凉意,“可你什么也没有对我做,最后又将我安然送回……为何?”
“为何……为何……”他喃喃自语,苦笑一声,“我也一次次地问自己,为何?”
他侧过头,凌乱的发丝下,暗沉的目光中似乎泛着异样的神色。
“你走吧。”
他似乎很累,闭上眼眸,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我望着他,“你……”却终究难以言说。
还能再说什么?
转身,离去。
可,可是……
我冲回去,抓着牢房的铁柱,“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
“呵,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刺杀那人呢。”
“告诉我!”
“女人,你可真蠢,我能活到今日已是奇迹。死?我并不怕!我只是恨!恨我不能杀了那个假仁假义,残暴不堪的昏君!”
他说得咬牙切齿,我却听得心惊胆战。
他,是怀了必死之心……
手中的力道一点点流失,冰凉的铁锈扎得手心一阵阵的疼。
我缓缓转身,拖着步子离去……
一步,两步……
“你可怪我,恨我?”
轻飘飘的呢喃,仿佛来自那阴深深的空气,而非我的嘴唇。
立在原地,盯着前方,久久未曾回头,身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阴暗的牢房,窜过一阵冷风,浑身瑟缩。
“桑妫,回吧……”
极轻极浅的话,几分疲惫,几分无奈,飘荡在阴森的过道,静静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