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嫁(1 / 1)
送亲的马车辘辘地行着,一声、一声,沉闷又压抑。我望着前方,虽隔着层层罗曼,可我知道……前方,有我未来的的夫君。
郑国世子亲至陈国迎娶陈国公主,多么高的荣宠啊。
垂首掩去眸中不合时宜的情绪,再次抬头,我还是世人眼中高贵的公主。
我是陈国的公主,我是陈国最尊贵的公主。我会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因为我要嫁的,是郑国的世子,郑国未来的王。
颈间半块玉佩冰凉刺骨,双手紧紧环住身子,却仍挡不住寒意环身。
冯,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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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郑国王宫的最高处——揽月楼,我望向宋国的方向,虽然什么也望不到。
身子忽的一暖,“不冷吗?”
“不冷。”
忽拥着我望向远方,手却指向另一个方向,“陈国不是在那边吗?”
我心头一跳。他好像在我耳畔叹了一口气,“风大了,你身子弱,回吧。”
他扶我回到寝宫,乍触到满室的暖意,我倒有些不适应。
相比而言,我更喜欢屋外那带着寒意的凉风,冯哥哥喜欢风,每当我在风中瑟缩时,便觉得那是我离冯哥哥最近的时候。
以前,大哥总会带着深沉的笑看着我在凉风中起舞,时常还会嘲弄道:“看来我的小妹已被某人勾去魂儿了。”现在,却只有另一人温柔地拥着我,“别着凉了。”
我抬起头,望着面前的男子,我的丈夫,郑国的世子忽。
忘不了,初见到他时的五味陈杂。
大哥曾责备我,若总多管闲事,迟早会惹来麻烦。
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麻烦就在大哥责备我时,已经惹了,还是个天大的麻烦。
我时常忍不住去想,如果我早知道那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挡住我和大哥马车去路的人是郑国世子,我还会不顾大哥的劝阻执意救他吗?
如果我早知道那个男子所说的救命之恩必当重报,就是为我送上郑国世子妃的尊贵身份,我还会无所谓地一笑置之吗?
每次,我都会陷入长久的沉思。
“想什么呢?”
子忽带着笑意的脸闯入我的视线,我羞赧地垂下头。
他似乎心情很好,轻快地笑了,笑声比孩子还要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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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到郑国快一年了,这一年来,我常呆的地方,除了寝宫,便是揽月楼。
我不知为何除了打扫此处的宫人,很少有人到揽月楼来,不过,这样正好,如此便不会有人打扰我。
可今日,当我来到此处,却只想逃。
脚比心更忠诚,可转身才走了几步,便不得不顿住。
“夫人留步。”轻柔带着丝丝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心咚咚跳个不停,却还是转过了身,正面迎视。
“妾身刚到此处,发觉腕间所戴玉镯不知丢于何处,正欲折回寻找,未发现公子在此,失礼。”
我垂着头,却能感觉到他在走近,手上一紧,本能地挣扎,却没想他又主动放开了我的手。
“突正好拾得一玉镯,莫非是夫人所丢?”
暖暖的,垂首,腕间一翠绿玉镯光华流转。玉不该是冰的吗?
恍惚又触到他炙热的手,脸上一红,羞愤之感溢于周身。
我淡淡地凝视他,伸手将玉镯褪下,递还给她,“此镯并非妾身之物”
他并不接,只无所谓地笑着:“既然已经被夫人戴了,那便就是夫人的。”
我蹲下身,将玉镯放在地上,起身道:“公子好心,妾身心领。出来也有些时候,身子也乏了,妾身便不扰公子雅兴,告辞了。”
我未等他言语,便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他清晰的大喊声,“突终有一日会让夫人知道,突定不逊于忽。”
我心头一跳,快步离去,身后又传来他爽朗的大笑声。
公子突,郑侯的另一个儿子,若单论仪表才华,他并不逊色于忽,但忽为人随和,亲贤乐善,岂是傲慢跋扈的公子突所能比的?
可……想起公子突最后所说的话,心中只觉不安。
抬头,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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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宫,忽早已回来了,此刻他正端坐于案前,看着手中竹简,眉头紧蹙。
我放轻脚步,可还是被他察觉到了。他笑着走到我身旁,拥着我朝内室走去,手捂着我的手,“怎么这么冰?”温暖传到我身上,我朝他安抚一笑。
他扶着我坐下,“怎么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
我不愿让他知道公子突与我的事,随口道:“随便走走,只觉无趣,便回来了。”
我小心地凝视着忽,似乎想从他一贯淡然的面色中发现一些其他的东西。
我爱呆在揽月楼,又何尝不是为了躲他呢?
我不知道忽是否清楚,他的心思我从来都猜不透,也无意去猜。他从不干涉我,一切都随我。
他对我很好……
可是,此生,此心,早在多年前便给了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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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冯哥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公主,小心点……小心啊,公主。”
侍女们在下面胆战心惊地盯着,可我依旧将秋千荡得老高老高。
彼时,天真无邪,“咯咯”的笑声震醒了枝头小憩的鸟儿,鸟儿抗议地盯着我,叽叽喳喳。
我耀武扬威地瞪它,每当秋千荡到最高处,我与鸟儿距离最近时,便龇牙咧嘴地冲它做鬼脸。
小鸟不发威,我当它是病老鼠,它,反击了。
最后的结果是,我很优雅地从高空中抛落,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夸张地叫喊声一直延续到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我痴痴呆呆地盯着接住我的少年,傻傻地笑了。
“哥哥,你好漂亮,你比大哥还漂亮。”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他面无表情地放下我,立在父王和大哥旁边。
我依旧盯着他,阳光很暖,映照着天地,而他,如同游离在天地之外的独行者,茕茕孑立。
冷漠的眼神,冰凉的身体,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
父王说:“阿桑呀,这是宋国的公子冯,以后就和你大哥一起陪你玩,好吗?”
“好啊,好啊。”我欢快地拍着手。
彼时,我还未能理解一个公子流落他国意味着什么,所以,当冯哥哥那寒如利刃的眸光射向我时,我哭了。
“哇哇,哥哥不想陪阿桑妫,哥哥坏,哇哇。”
那年,我六岁,他十三岁。
那时的他,完美如神人。
那时的我,痴痴傻傻,哭哭笑笑,而且……还丑不堪言。
那是我后来照镜子时才发现的。鸟儿用脚抓我,用翅膀拍我,用嘴啄我,侍女们为我梳得精致美丽的发髻彻底毁了,变成了一个乱蓬蓬的草窝,再加上哭红的眼圈,哭花的脸庞……
也许,也许我是冯哥哥见过的,最丑的女孩。
恨死那只鸟了,竟然让我如此丑陋地出现在冯哥哥面前,可,也谢谢那只鸟,是它,将冯哥哥带到了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