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二章 忆旧事忽起风波(1 / 1)
听了他这句话,于悦的心登时被掏空。
夜色沉沉,屋子里的热气早已散尽,只剩下潮湿的寒意,她下意识的紧攥双手,几欲将手里的杯子捏碎。
展昭在一旁坐下,覆上那双双因用力紧握而骨节泛白的纤手,凝望着她不住心疼道:“悦儿,此事未先告知是我的错,但展昭对天发誓绝非特意隐瞒于你,你可还愿信我?”
他的眼睛黑亮清澈又写满真诚,似一汪滋润肺腑的甘泉让她舍弃不下。
她怎会不信?在这世上,除他之外还能信谁?
可是,方才他亲口承认丁月华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便是说她竟成了破坏别人感情和婚姻的第三者——她最不齿的那种人!
他怎能陷她于如此境地?
“悦儿,我素来不愿提及旧事,一来是不喜宣扬私事,再者,往事已矣,何苦徒惹伤悲……”展昭用带着厚茧的拇指在她指根处轻轻揉按,使她扳在杯壁上的手指一一松开,垂首低声哄着:“今日我全说与你听,可好?”
他低沉的嗓音仿佛带了莫名的安定,蛊惑着她渐渐平静下来,缓缓点了头。
展昭淡笑着换了盏热茶,喂她喝了些,然后又满上,自己一口饮尽。将埋在心底的多年之事娓娓道来。
“那时我尚未遇上包大人。年少气盛之时初入江湖,仗着有些身手四下劫富济贫、惩恶扬善,妄想凭着手中宝剑为百姓讨公理、为世间执正义。不消多久,倒也闯出一些名头来……”
他可真是谦虚的紧,若说南侠这响当当的名号只称得上是‘一些名头’的话,江湖上的其他人便不要混了!
年轻气盛的展昭……她想象不出,但看他神色上正闪现的奕奕光彩便知,那时的他没有朝廷官场的羁绊,应当是极为洒脱自在的。
其实,一直以来,他内心深处最向往的仍是无拘无束的江湖和那些豪气干云的日子。只是,他更割舍不下肩上已挑起的这副重担,便注定只能收敛锋芒,隐忍着脾性在宦海浮沉。
想到这些,于悦不免也替他心酸,下意识便回握住他的手掌。展昭面上的笑意加深,将她微凉的双手包在掌心。
“那回我走到杭州,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丁二哥。丁二哥为人热情好客,我推辞不过他的好意,随他一起回了茉花村,便见到了……见到了……”
“见到了丁月华!然后你们便比武订了亲,还交换了佩剑?”于悦不疾不徐地替他说道。
展昭讪讪地点点头,握紧她的手,生怕她恼了。
“悦儿,我那时一心只想着闯荡江湖,全然无意于儿女之情。那日,丁老夫人在席间乍然提起结亲之事,我着实犹豫了一番,但终不忍驳了老人家的颜面。何况,家中高堂亦常常催促我早日回乡定下终身大事……我心想,总归是要娶亲,择一江湖女子常伴左右,总好过讨了普通人家的姑娘独守空房,平白害了她一生。权衡之下,我……便应了下来。”
于悦不禁瞠目结舌:“你……不是因为喜欢她么?”
展昭微怔,红着脸忆道:“月华很好。武艺不差,亦识得大体。她愿舍了小姐生活与我一起浪迹江湖,我自然不会亏待于她。”
“就这样?”她已经彻底无语了,这人的择偶标准实在是让她吐槽无力。
怪不得到如今都不解风情,原来自年轻时便不开窍!
“后来呢?”
“后来……”展昭的脸色蓦然一暗,抿抿唇,垂下目光:“翌日我便离开丁家庄,快马加鞭回了常州,欲将亲事禀告父母,一路想着他们得知此事定然会万分欢喜,可待我推开家门……”
展昭痛苦地闭上双眼,呼吸也变得短促,似在回忆中竭力挣扎。良久才猛然抬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声音异常低哑:“我推开家门,家中二老竟双双倒在血泊之中……早已绝了气息。”
“啊?怎会这样?”于悦不由不由惊叫。
他说过父母早已不在,万没想到竟是在那种时候双亡!
“悦儿,他们……”展昭的眼底笼上浓浓的悲伤,胸口仍在急促地上下起伏,“他们竟死于黑白双煞的夺命刀之下……”
于悦自然不知黑白双煞为何方恶人,更不知为何这个名字令他情绪急转,只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道:“莫说这个了,咱们不说了。”
展昭眼神空洞无力地直望着她,仿佛没听到般,继续说下去:“有一回我手头急需银两救人,便去太行山替官府剿了一个匪窝,为多得些银子,便活捉了头目交予官府。悦儿,那匪窝的头目有两人,因常年穿衣一黑一白,人送诨号黑白双煞……”
“展昭……别说了。”
难怪他说不想提及旧事,怕徒惹伤悲。原来,竟还有这样的隐情。
“我上山十二载,跟着师傅苦苦练武,从无懈怠。自以为学会一身本领便能管定天下不平之事,可我救人无数,反倒因此害了自己双亲……”
展昭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一点点环紧她的腰,平日里清朗有力的声音此刻听来竟无比迷惘无助:“悦儿,我不能承欢膝下已属不孝,又因自己结下的仇恨害得他们早亡,我才是有罪之人……”
“展昭!不是你的错!这世上坏人太多,你没有错,你杀得对!”于悦紧紧抱住他,眼泪夺眶而出。
“杀?是,上天入地,我定要杀了这两个恶贼!还有那个贪赃枉法私放死囚的狗官!”展昭眼中杀气一闪而过,抬头恨恨道。
“狗官倒是不难,可那两个恶贼行凶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费尽力气才打听到他们竟逃到了关外,投靠了辽帝。此等卖国之徒即便未有父母深仇亦当人人诛之!我当下便潜入辽境,伺机报仇。可二人做了亏心事,实在狡猾多疑,进出从未断了重重护卫,我整整追了两年才寻得时机手刃恶贼。”
虽然他描述地言简意赅,但于悦可以想象得到,背负着血海深仇,又独在异国,两年的潜伏追杀定是艰难困顿、险象环生。
于悦轻拍着他后背,柔声安抚道:“那便好,报了仇爹娘便可安息了。”
展昭稍作停顿,面上仇恨渐渐敛去,却重拾哀伤,凄然道:“纵然大仇得报,可父母已逝,音容不在。兄长因外出访友虽逃过一劫,却也因我入辽那两年忧虑过重病倒,终是熬不住病痛折磨,撒手人寰。还有月华……”
展昭轻叹口气,憾道:“事出之后,她为我四处奔波打探消息,感了风寒也未能好生将养,终是落下病根,又欲与我同去擒凶。但深入辽境岂是儿戏,我自然不愿拖累于她,但月华执意如此,无奈之下我只好去茉花村退了亲事……”
退亲?
这的确是展昭的作风!只不过……于悦疑道:“丁姑娘便同意了?”
“她……”
展昭忆起当日之事,仍是愧疚难当,喃喃道:“她自然不允……但我心意已决,丁老夫人又心疼女儿,便背着她点了头,暗中将巨阙归还于我。”
展昭虽说的婉转,但于悦还是懂了。
辽宋常有战事,展昭此去刺杀辽帝身边之人定然万分凶险,回不回得来且不说,即便回来了焉知已是何年何月?哪个丈母娘愿意将宝贝女儿与这样不靠谱的女婿拴在一起?虚耗青春不说,万一真等不来,难不成一辈子都不嫁了?说不定到最后还落得一个丧门星的闲话。
“你报仇之后可又去找她了?”
丁月华为他付出许多,自是用情极深,应当不会就此放弃。而展昭也不是不负责任之人,直觉告诉她还有后续。
“我……”展昭再次闭目,轻道:“我回来祭了父母,一时心绪纷杂,混乱的很,何来心思再顾儿女私情?缓了一阵子才想起此事。本打算着她若已婚配便罢,否则,若能求得她原谅便娶她过门。谁料想,天意难测……”
展昭的手微微颤抖,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发颤:“她身子本已不大好,在我离去那日又犯了心疾,日日郁郁寡欢为我担忧,调养了年余终是……香消玉殒。”
于悦登时呆若木鸡。
万没想到丁月华竟已故去多年了!
“悦儿……”沉默了许久,展昭的心情渐渐平静,望着她动了动唇,终是愧道:“月华虽自幼便有心疾,可那次发作却是因我而起,且我跟随包大人后便发誓将此生献于朝廷百姓,绝不再论儿女私情。是以,便禀了族长,给了她名分,将她载入了展氏族谱。”
于悦扯出一抹苦笑,点头道:“应当的。”
展昭一愣,不确信地问她:“你……不怪我?”
于悦垂下眼睑,情绪有些低落:“丁姑娘有情有义,又为你付出良多,且你们相识在前,我……有何资格怪你?”
两人之间有无爱情暂且不论,只相比展昭与丁月华仅凭一面的情深意重至死方休,她和白宇飞之间一年多不咸不淡的恋爱简直就是个笑话!
“悦儿……”见她表情淡淡,展昭顿感不安,立即将她紧紧箍于怀中,慌道:“我若早知能遇上你,定然不会应下那门亲事,一心等着你来。”
“展昭,”于悦闭上眼睛,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诚恳道:“我对丁姑娘心存敬佩和感念,自然也不会怪你。方才只是在感叹你们之间难得的情谊,在我那世上已是鲜见了。”
是啊,那个浮华的世界里,在私欲面前,已有太多人失去了本心。
展昭紧张地追问:“你当真不恼?”
“不恼。”于悦在他怀里蹭了蹭,趁机要挟道:“只是日后不许再有事瞒我!”
展昭面上表情一顿,卷手放于唇边不自在咳了一声,呐呐道:“眼下确有一事……”
“你说。”
展昭面上略见难色,瞧着于悦的脸色,忧心道:“方才听丁二哥说,丁老夫人因思念月华,常日以泪洗面,日子久了便患上眼疾,这几日正在江宁就医……悦儿,我跟随大人之后便再未踏足茉花村探望,如今遇见了……”
“你去吧。”于悦打断他,替他说道:“她是丁姑娘的娘亲,你不曾替她尽孝已属不当。既然遇上了,岂有不去探望之理。”
展昭倍感欣慰,柔声道:“那,明日咱们一起去。”
于悦笑了笑,推拒:“我便算了吧。”
她跟着去不是添乱嘛!
本来爱女早逝已是心痛难当,再眼见着女婿再带着别家姑娘上门探病,天下间哪个做娘的能受得了?
展昭却是坚持:“悦儿,若是汴京还好,但在江宁,我宁可不去探病,也万不敢让你离了我的视线。”
于悦心中一暖,宽慰他道:“你放心,我留在客栈等你,绝不乱跑。你快去快回,不会有事的。”
展昭摇头,目色中带着不可撼动的坚定:“要么一起去,要么不去。”
“展昭!”于悦别过眼,窘道:“不是我不愿陪你,亦不是心存芥蒂。只不过……我若去了,只怕探病不成,会惹得丁老夫人愈加伤心。”
“那便不去了。”展昭将他重新揽入怀里,温热的唇抵上她的额头,心痛道:“悦儿,请你体谅我的私心。我陷父母早亡,累兄弟病重,还害了月华,这些年但凡与我相关之人皆无善果,实乃不祥之人……”
“展昭!不许这么想自己!”于悦环抱住他的腰,言辞激烈地辩道:“包大人不还好好的?义父、王朝他们也活的很好!所以那些不是你的缘故,你不必偏执与于此!”
“可是悦儿,”展昭搂紧她,喃喃道:“不论如何,如今的展昭绝经不起任何失去了,尤其是你。”
于悦仰起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郑重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下面的话便随着一个温柔缱绻的吻被吞噬在两人口中。
窗外依旧微风呢喃,屋内却突兀地安静下来。暖暖的烛光下,纸窗上交叠了一对热情相拥的身影。
第二日,于悦终归是陪着展昭一起去了。
不知晓便罢了,可既然遇见了丁兆蕙,不去探望长辈确是失礼。
本来说好于悦在外间等候,便不必与老夫人照面。可没想到临走时,把思女之情寄托在女婿身上的老夫人竟亲自把展昭送了出来。
事发突然,于悦根本避无可避,只好尴尬地站在一旁装透明,一心期望眼神不好的老夫人能无视她。谁知,眼见着就要出了房门,丁老夫人竟忽然挣脱了搀扶,颤着身子直向她奔来,悲喜交加地呼喊:“月儿!你是月儿!”
“你这狠心的丫头,好歹算是回来了!”不等她反应过来,丁老夫人已牢牢抓住她的双手,喜极而泣:“娘就知道你舍不得娘……我的月儿总算回来了!来,让娘好生瞧瞧。”
不容分说,一双颤抖的手便抚到于悦脸上,自上到下将她摸了一圈,面上早已老泪纵横:“瘦了……我儿都消瘦了。”
这是甚么情况?
于悦手足无措地望着展昭,展昭亦是一脸茫然,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疑惑地看向丁兆蕙。
“娘,她不是月儿,”丁兆蕙笑着上前解围,试图让老夫人放开于悦。
“胡说!”老夫人瞪他一眼,手上加重了力道,生怕于悦转眼便不见了,“你这孩子还想唬弄娘?方才娘在里间便隐隐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唤月儿。娘早该想到的,月儿去寻展昭,展昭来了,她岂会不跟着回来?”
这老太太难不成亦是练家子?于悦只觉手腕都要被掐断了!
眼见她疼得皱起眉头,展昭面色焦急,丁兆蕙只得狠心道:“娘……月儿没回来,她去地下陪爹了,再也不回来了。”
“不!月儿正好好的在我眼前,她怎会死了?老二,再咒妹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丁老夫人忽然厉声呼喝,似失了理智,紧紧抱着于悦哭道:“我儿莫怕,娘抱着你,娘再不许你走了。”
怎么办?于悦求助地望着展昭。
“丁二哥?”看着她已被捏的通红的手腕,展昭虽心疼,却也不能对老人用强,只能一筹莫展地以眼神寻问丁兆惠。
“月儿,你还是不肯理娘么?”老夫人张望着一语不发的于悦,低声哭道:“你还再怪娘瞒着你退了亲是不是?”
听到此处,于悦似有些明白了。
因应下展昭退亲之事,丁月华对老夫人定是极为怨念的。她过世之后,想必丁老夫人受了极大刺激,在长年累月自责悔恨之下,神智已有些不清。如今又患了眼疾,便将她错认为丁月华了。
“于姑娘,”丁兆惠忽然用衣袖狠狠抹去脸上泪水,抱拳恳求道:“家母从未如此失态,今日想必见了展贤弟才难抑思女之情,将你认作家妹,可否请你……暂应一声……待老人家平静下来,我再细细相劝?“
这……
若是换个人,于悦定会爽快应下,以解老人家的思念之痛。可她是丁月华的娘啊……不论何种因由,潜意识里她都不想做她的替代品。所以,那些安慰的话便如鲠在喉,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展昭看出她的为难,抚着她的肩,在她耳旁轻道:“悦儿,不必勉强。”
丁老夫人眼神不好,听觉却不差,尽管展昭将声音压得极低,她仍是听的清晰,面上既欢喜又揪心:“果然是我的月儿!月儿……娘错了,娘日后不管何事都依你,求你就原谅娘这一回,跟娘说句话吧……”
“于姑娘……”丁兆惠本想再劝,但见于悦面上难色,终是背过身去,只默默地叹息。
他心中的妹子自是天下无双,又何尝希望他人替代了去糊弄自己亲娘?
于悦一时心乱如麻。
自她来到北宋,先是金宠,后见雪梅的娘,如今再遇丁老夫人,他们对女儿皆是疼爱有加,甚至拿生命来维护。此刻,面对哭得肝肠寸断的母亲,她如何忍心拒绝?
何况,若非为了展昭,丁月华亦不会英年早逝。
自己既得了本该属于她的幸福,为了展昭,便替她尽些孝心吧!
于悦努力说服自己压了别扭的心思,含混着安抚老人:“是……是悦儿来了,悦儿来看您了。”
“月儿……你总算跟娘说话了……”丁老夫人反倒哭得更凶,一时失了气力便虚脱在于悦身上,拖着她一起跌坐在地。
展昭和丁兆惠急忙过来搀扶,丁老夫人欣喜若狂地朝他二人逐个相告:“月儿总算认我了!她不再怪我了!”
丁兆惠顺着她言道:“是是是……娘,月儿回来了,她不怪您了,这回您可放心去歇着了?”
“你这孩子好生无礼!你妹子与贤婿来了,娘怎能就去歇着?”丁老夫人嗔怪着将丁兆惠推到门外,心花怒放道:“惠儿,你快去吩咐厨房好生伺弄午饭。桂花糕、八宝鸭、粉蒸贝、狮子头、莲蓬豆腐、蟹黄包定然要的,月儿最爱吃了。我记得展昭上回夸赞茄汁松子鱼和酿鱼丸好吃,贤婿还爱吃哪样?”
后一句却是殷切地望着展昭说的。
展昭被叫的尴尬,见于悦亦别扭的很,推说带她出去吃便好,可老夫人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只好顺着她的心意随意点了两样,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牵起于悦向里间走,一边喜滋滋道:“月儿,咱娘俩说说话!”
方走两步,忽又转身,拉上矗在一旁的展昭,笑道:“放心,娘让展昭一道陪着你,哪儿都不让他去。”
于悦叹口气,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这人是桃花妖转世吧!
仅有一面之缘便让丁月华对他死心塌地至死不悔,赌了那么久的气,将自家母亲折磨成这样。
真是害人不浅的妖孽!
二人留下吃了午饭,但丁老夫人仍不放他们离去,许是她心底也知晓女儿这次回来的极不真实,生怕这回亦是痴梦一场吧。
后来还是展昭灵机一动,说清明之前须带悦儿回家祭扫父母,不然族亲定会责怪。丁老夫人才算是万分不舍地松了手,并再三叮嘱祭扫后一定要回丁家庄住上几日,不然她便去开封府寻人。
哭笑不得地出了丁家暂时租住的院子,于悦便默不作声。展昭欲讨她欢心,又带她游览了几个好玩的地方,但她一直兴致缺缺,直到回了客栈,依然闷头不语。
回到房间,展昭再也忍不住抱她在怀,柔声道:“悦儿,祭拜父母之后我们便回京城。”
于悦抬起头,诧异地问:“不去茉花村么?”
展昭淡淡道:“不去。”
“可是丁老夫人……”
展昭轻道:“到时我修书一封,就说包大人急招,丁二哥自会开解她。”
“万一老夫人当真找去开封府怎办?”
那时,三人之事便闹得人尽皆知,岂不更加难堪?她倒罢了,展昭官衔在身,怕于声名无益。
展昭轻拍着她的肩膀,宽慰道:“不必担忧,现下老夫人视物不清,今日只是一时认错,待医好眼疾,回头自会清醒。”
“哦。”
说实话,虽只有半日相处,但她已喜欢上了这个慈爱的母亲,短短半日便让她享受到了许多从未得到的母爱。方才,她甚至不舍得走了。可她毕竟是丁月华的娘,万一日后她病愈,心智清明了,发现她不禁抢了女儿的丈夫,还骗了她的疼爱,定然会十分痛恨她。
“我跟她很像么?”沉默半晌,于悦终于问出这个困扰了一路的问题。
“嗯?”展昭不明她所指为何。
“听二哥说……”于悦忽觉才一晌竟叫顺了口,不自在咳了一声,赶紧改道:“听丁二侠说,这些年老夫人从未似今日这般错认过丁姑娘……”
只一瞬,展昭便懂了她的意思,忙直视着她认真道:“悦儿!我发誓你与月华绝无半点相似,你身上亦无她的影子!不然,昨日丁二哥初见你时便不似那般平静了。”
于悦点点头,他说的倒也有理。
展昭又道:“你二人身量确有几分相近,又与我一起前来,老夫人悲痛之下,一时认错也在情理之中。”
“嗯。”
于悦点头,忽然心念一转,踌躇着慢道:“展昭……在我的世界,人人平等,不必动辄下跪。婚事亦是自己做主,一夫一妻,男人绝不许三妻四妾。若不愿做夫妻了,两人便可申请离婚,官府做主为他们平分财产,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展昭听来虽觉惊奇,仍是点头称道:“却也公平。”
“我是想告知你,我自小学得的便是这种平等思想。我明白,来了这里我不可能特立独行,所以我能忍受跪来跪去,也可接受其他的不平等。但唯有一点,我绝不与人共侍一夫,你懂么?”
于悦望入他的黑亮迷人的眼睛,淡淡道:“若你……日后有了别的女人,请你直言相告。我会成全你,亦会真心祝福你,只请你切莫瞒着我。”
“悦儿!”展昭不由惊道:“你明明知晓,若非遇上你,展昭这辈子是决计不再动儿女私情了。”
于悦幽幽地望着他,低声道:“世事难料……你也说了,早先不知会遇见我,正如现下也无法预知日后会遇见谁……”
“于悦!”展昭有些恼:“在你眼中,展昭便是如此三心二意之人么?”
于悦缩缩脑袋,轻道:“我……我只是提前说说。”
“总归还是你不信任我!既是如此,当初又何必……何必……”
展昭迟疑片刻,终是忍住没有再说。转身退开几步,推开窗子,欲让晚风吹去心中的一股怒气。
何必……对他纠缠不放么?
窗外一片昏黑,正如她此刻的心境。于悦苦笑,他果然还是生气了。
可他凭什么生气?
听了她与丁月华的种种,从昨夜到现在,不管心情如何起伏不安,自己都没有真正与他计较,还帮着他哄丈母娘,她还没来得及生气呢!
若不信他,还能如此平静地与他商讨茉花村之行么?
何况,她的担忧又不是毫无根据,在他那私账上,皇帝赏赐的除了金银珠宝,还有十位美人赫然在册!
若非信得过他,她便不会仅凭义父一句‘给了银子遣散回家’而揭过不提了。
只是,自古皇帝闲来无事都好附庸风雅,美名其曰成人之美。以他招惹桃花的本事,万一日后赵祯一时兴起,再赐他个二房,他能抗旨么?
而她只不过提前坦白自己对待婚姻的态度而已,他便觉受伤了么?
到底是谁不信谁?
于悦鼻头一酸,眼泪便控不住落了下来。
“我回房了。”背过身悄悄擦了一把,便去开门。
这种情况下是没法再谈了,她流泪只是觉得委屈,并不想用它来解决问题,粉饰两人之间固有的矛盾。
展昭虽气恼,却还有理智,听到动静,关上窗神色淡淡道:“先下去吃饭罢。”
“我不饿。”眼泪越聚越多,于悦心知不能再待,努力控着声音正常一些,推门离去。
展昭伸伸手,终是没有再留。
为勉愈说愈错,还是先冷静片时,下楼去寻些吃食送她房里再说吧!
展昭才下楼梯,便见一抹白色修长的身影大喇喇坐在前厅一角,正笑吟吟地举杯望着他。
这人此前明明说要留在京城重建翠岭庄的,为何这刻竟到了江宁?还凑巧落脚在他留宿的客栈!不过,他此时可没兴趣问这些。
“白兄。”展昭对他拱了拱手,撩袍在他对面落座。
他相信即便不问,白玉堂亦会自己交代。
果然,白玉堂替他斟了一杯,眯起他那桃花眼,唇角一勾,得意地笑道:“我今日遇见丁二哥,才知你亦在江宁。”
展昭一口饮尽,又自顾斟满,等他继续说下去。
白玉堂本想等他来问,却终不如他沉得住气,不过须臾便不耐烦道:“你这小猫忒没意思,每回都只喝闷酒!”
展昭淡笑,却依旧不语。
白玉堂不禁想起上回房顶对饮,似有所悟,故作暧昧地取笑他:“于丫头都同意随你回乡了,还苦着脸作甚?莫不是你俩吵架了吧?”
展昭一愣,烦躁地又连喝两杯,便起身抱拳道:“既然白兄无事,展某便失陪了。”
白玉堂终于火了!
‘噌’一下跳了起来,举剑对着他吼道:“展昭!陪五爷多喝几杯还辱没了你不成?”
展昭却丝毫不躲,答来依旧不愠不火:“白兄见谅,展某尚有要事,恕在下不便相陪。”
说着,转身换了温和的语气将躲在柜台后的小二唤了出来,微微笑道:“劳烦小二哥送些清淡粥菜到我房间来。”
小二见是这位和善的蓝衣客人说话,便小心地露出头来,边防着远处一脸凶狠的白衣客人,边哆嗦着将话说完:“客……客官有吩咐,小的自当遵从,只……只是,这个时辰厨……厨房压了火,厨子也已回家……恐怕……”
“无妨。”
展昭自然不会为难他,想着马车上应该还剩些干粮,便吩咐小二先送些热水上楼,再也不理会白玉堂,快速朝后院去寻马车。
行了几日,食物已吃的差不多了。而于悦自然不会准备馒头咸菜这种肤浅又毫无营养的吃食!展昭翻了个遍却也只见到几个鸡蛋,一截腌腊肉能暂时垫垫肚子,哦……还有几个面饼。
记得于悦说过,这面饼是她将手擀面晾干后用油炸过的,吃时用开水冲泡片刻,再撒上味料便可。
做法倒也简单,他应当能办到!
展昭取了食物,尽快赶回前院。
前厅里白玉堂已不见了踪影,想必讨了无趣便离开了。展昭稍顿了脚步,心里不免有些生疑:今日白玉堂竟未缠他比斗,实在不似他的作风!
但因惦着于悦,也无暇多想。
房内热水尚未送至,展昭将手中食物放下,却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对……细细想来,方觉适才经过于悦房间时,屋内似无半点声息,像是并无人在……
展昭心下猛然一惊,飞身便冲了出去。也顾不得敲门,一脚踹开于悦房门,登时大惊失色!
房内被褥整齐,窗子密闭,却是空无一人!
于悦……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