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节（1 / 1）

明月十四岁的时候，被父亲送到了太平公主府。

在这个家家争献美男的时节，却独独奉上了一个女儿，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明月却知道，父亲是明智的，因为不缺男人的公主，现在缺的，或许是女人。

经过昨日一夜笙箫，疲惫没有那么容易舒缓，公主还在休息。女官估错了时辰，不管她有意还是无意，明月也只能如一只温顺的小鹿，恭恭敬敬地跪在偏庭里。

她在青石板上整整跪了两个时辰，膝盖的感觉已经从酸软变成了疼痛，再从疼痛变成了麻木。此时正值仲夏，炎炎烈日似乎快要完全侵蚀她所有意识，可她瘦弱的身躯还是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不偏不倚，以最谦卑的姿态，朝向公主可能驾临的方向。

同是天赋异禀的才女啊，上官婉儿能被则天陛下亲自召见，而她章明月，却只能在父亲的力荐之下，跪在公主府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偏庭里。

但她没有丝毫抱怨，有才也好，无才也罢，在她眼里看来，都不过春景繁花、刹那芳华，一切的一切，都会付诸东逝之水，永远消失在岁月的洪流里。

“你，叫什么名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月模糊的视野里，才出现了人的影子。耳边飘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浅浅淡淡，似清灵的水滴打在冰冷的石面上，虽然好听，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可抗拒的威严，就算她的意识已近模糊，也还是不由自主的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奴婢章氏。”干裂的嘴唇，坚毅的吐出这四个字。

“本宫问的，是你的名字。”

“明……月”

明月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把眼前那个红色的身影看更清楚些，却始终，模糊一片。

“明月……”清冷的声音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在思考什么，“你父亲说，你自小是个神童，不过豆蔻之年，就已经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词曲歌舞样样拿手，最重要的是，你还会……作诗……”

就算看不清对方的样子，明月也知道站在她眼前的红衣女子，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她摊开双手，朝前伏地，将额头沉稳地叩在了坚硬的石板上。对于公主的话，她不敢不应，但那对她才华的描述似乎有些太过隆厚，明月不能简单的应“是”，便只好以这种卑微到低贱的方式来回答。

虽然进府前，父亲已将公主的脾性悉数说明，但面对真人，毕竟不同，明月感到了紧张，而这种忐忑的情绪恰好将她快要熄灭的意识重新燃了起来。

“你知道，本宫为什么要见召见你吗？”

明月恭敬的回上：“因为奴婢父亲的恳请。”

“父亲？”太平公主忽然笑起来，声音有种肆掠的张狂，“他这样对你，你却还叫他……父亲？”

明月除了将脸贴近地面，别无可述。

她的确不是那个男人的亲生女儿，她不过是他从妓院买回来的小丫鬟，只因她三岁能识字，八岁能颂诗，十二岁便舞动整个乐坊……他重金将她买回，好生培养，不过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将她送到有权势的男人身边，谋几分益利。

然而当今最有权有势的人，却不是男人，而是女人。不过这样也没有关系，则天陛下身边有一个上官婉儿，那么太平公主身边，为何不能有一个章明月？

“明月。”

“奴婢在。”

太平公主收敛了笑声，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调说道，“你来，是想要什么？”

明知故问吗？

明月在心里思量，是实话实说，还是以常理作答。然而太平却并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

“不管是为了什么，你只需记住一点，要想待在本宫身边，你——得有十个脑袋！”

明月心中暗喜，公主终究是留下自己了。

后来她才知道，女官是在太平公主的授意下故意带她早去的。如果她能在烈日下跪上两个时辰而不倒，之后还能够有条不紊的回答公主的问题，那她就留下。

因为，公主，不需一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