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绿衣黄里(六)(1 / 1)
漆黑的夜,没有一点亮色,除了隐匿于丛林中的野兽,两颗眼珠闪着骇人的光。
树林被狂风吹得哗哗作响,黑暗中传来阵阵粗重的喘息声,细看之下,才瞧出两个孩子的身形。那少年稍大些,十五六岁的模样,面色有些疲惫,少女要比之小个三四岁,目光似有些呆愣。
两人拼命地向着西北方向跑去,边躲避着身后的莹莹火光。
“啊!”少女一时不察,被脚底的石头绊倒,尖叫一声,摔倒在地。
“在那边!”附近立刻聚集起大群人,十来个左右,个个手拿火把,面目可憎。
这少年察觉到人群的聚集,抢先一步捂住她的嘴,闪进了丛林中。
这群人没找到他们,有些急躁。领头的人冷哼一声,下令道:“后退,放箭!”
几百只箭矢齐齐向树丛中射来。
少年闷哼一声,却死死地捂住少女的嘴,待人群撤离后才放下手来,手中一片湿意。
“阿斐!”
“我没事。”他虚弱地捂住伤口,另一手拉住无声流泪的少女,“快,快走!”
可还没跑两步,就被方才假装撤离的人团团围住。领头的人冷笑着上前,狠狠地扇了少年一巴掌,怒道:“跑啊,让你们跑!”
接着又一把抓住那少女,想抢走她手中的剑,不料那少女死命地拽住不放手,眼神如冰,带着深深的恨意。
领头人心中一凛,倏地将她打离几米远,跌落在荆棘遍布的树丛之上,细嫩的皮肤被划破好几道伤口。
“还给我!”
她还想上前去,却被少年紧紧地拽住,护在身后,“青儿,别去,快逃!”
“阿斐。”
“去找我爹,告诉他沈家灭门的真相,绝不可以让他们把一切都推到鬼谷子身上。”他站定,拼尽全力,向最薄弱的地方挥去。
纵是年少,少年的功力也不容小觑,人群中倒了两个,他将她往外一推,又站定将他们拦下来。
“青儿,快跑,活下来!”
说完暴喝一声,冲上前去,想要同这些人同归于尽。
少女抹着泪,闭着眼向前跑,捂住双耳阻止自己听到身后那让她崩溃的声音。
可这次依旧没跑多远,就被身后的石子打到在地。
领头人阴阴地笑着,“你要是听话一点,我们还能留你一命,可你居然想去告密?”他蹲下来,“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替罪羊,怎么能容你去破坏这么完美的计划?反正鬼谷子已背了那么多条人命,再多几条也无所谓。小青儿,你说是不是?”
“你们绝不会得逞!”
“会,我们当然会。是手足相残更易信,还是鬼谷子那个魔头杀、人更容易?”领头人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又站起身,抚起手中的青剑,自言自语道:“这碧云剑,可真是个好东西,沈煜能有今天也是全靠它。哼!小青儿你很喜欢?好,我这就还给你!”
说着执起剑,寒光四溢,向着少女刺去。
不料剑锋却遭人强行扭转,刺向一旁。
“什么人!”
黑暗中徐徐走出一道身影,大笑道:“想将罪推到我身上,却不认识我是谁?”
“鬼谷子?你是鬼谷子!”
鬼谷子不理,扫了一眼地上的少女和领头人手中的剑,眯着眼睛问道:“碧云?你们怎会有碧云?十年未见,沈煜那家伙已经堕落到连自己佩剑都看不住的份上了?”
少女一听这话,突然爬起来,跪在他身前,磕了三个头,道:“沈家今夜惨遭灭门,还请前辈看在与沈家相识的份上,施以援手,青儿感激不尽!”
鬼谷子听闻这话,倏地脸色大变,拽起少女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你说什么!谁干的?”
接着似发狂般,眼睛骤红,几招就解决掉这里的人,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血流成河,连少女都看着心生冷意,他却紧紧盯住她,冷冷地问道:“还有谁?”
那夜,少女见识到了鬼谷子的暴虐,果然同江湖传言般,别无二致。
一夜过后,飘动的衣襟上染满鲜血,他望着破败的沈家庄,回忆起它昔日的繁盛热闹,久久不言。
她却突然跪在地上,道:“谢前辈救命之恩,只是青儿还想拜托前辈一件事,求前辈护送我上嵩山,找邵虚前辈。”
嵩山……若是其他地方还好说,居然会是嵩山。
“我凭什么帮你?”她愣住了,又听他道:“我杀这些人是因为我想,并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也不是为了帮谁。更何况你又是我什么人?”
她狠狠地咬住嘴唇,“那请前辈带我离开,为奴为婢随前辈处置。青儿只求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亲手报这灭门之仇!”
鬼谷子扫了她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江清。”
江清,他眯起眼睛,眺望远方,“我可以带你走,甚至能教得你一身好武功。可这都要付出代价,若是你想同我走,十年之间都不许出现在世人眼中,你可愿意?”
少女无言,只静静地磕了三个响头。
“沈毅联合他人,设计支开部分沈家弟子,并在庄主女儿的诞辰上,趁庄主不察,以迷药迷晕众人。那夜,所有不愿归顺的人通通死于这群丧心病狂的败类刀下!为掩盖事实,他们放火烧了沈家庄,想将一切罪行推到当时恶名昭著的鬼谷子先生名下,不料同日先生得知真相,杀了所有参事之徒,只留了那夜未归的沈毅一人。”
绿衣站在各门各派中间,面色平静,将所知的一切娓娓道来:“事实就是如此,我拿不出证明,信不信都无所谓了,随你们。”
众人听闻这话,个个面色铁青,怒拍桌子道:“你又是谁?如何得知那日发生什么?当年你也不过十来岁而已,谁知道你不是被鬼谷子蛊惑才说出这些话?今日若不给出个证明,休想我们能放过你!”
“在下能证明!”
沈江白突然出现在门口,一身白色孝服。平日里白净的脸上,眼底出现了淡淡的青丝,下巴上也长出扎人的胡须印痕。
他走上前来,环视四周,道:“在下可以证明。她今日所讲之事,亦是我那日亲眼所见。”
人群哄闹,有人不甘心地喊出声:“沈庄主,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正是!正是!这可关乎各门派名誉,这玩笑可开不得!”
沈江白脸色未变,看着比之前沉静很多,“每个门派都不乏心术不端之人。”
众人还欲讨个说法,不料却被一声愤怒的拍桌声震慑在原地,邵虚站在阴影之中,怒目圆睁,锐利的眼神似盯着在场每一个人,“还嫌不够丢人!”
闻言,有人摔了被子,恶狠狠地瞪了沈江白一眼后离开,也有人面面相觑,唉声叹气一番后,也带着手下告辞。昔日热闹的沈家庄眨眼间人去楼空。
“青儿妹妹,你是不是青儿妹妹?”沈江白靠近绿衣,可伸出的手却始终不敢触及。
“青儿。”邵虚听见,亟亟上前问道:“你真是青儿?你没死?那他们找到的尸首是谁?”
绿衣倏地跪下,给邵虚磕了个头,“她是奶娘的女儿。那日若不是她和阿斐,我不可能逃得掉。若不是我,他们不会抱憾横死,是我对他们不住。”
邵虚掩住眼睛,老眼中硬生生掉下一滴泪,本就年迈的人瞬间又苍老了十来岁,“他没做错事就好,没做错就好。你本是他未过门的妻,为保护你而死,是他该做的,更是他的福气。”
他缓缓步入窗口,脚底有些发颤,背对着众人思虑良久。
突然,邵虚转过身来,眼中锐利再现,他伸手指着段晨风,道:“小子,过来!”
“我要你当着老夫的面,答应娶青儿为妻。”
地上茶杯的碎片散了一地。
他见绿衣皱着眉,便安慰道:“虽然你和斐儿早有婚约,但他已经去了,我不可能让你为他守一辈子。这小子我看着能行,你跟着他我也放心些。”
接着又对段晨风吼道:“你那是什么表情!老夫可记得那日你口口声声说青儿是重视之人,这才几日就反悔了!”
段晨风看向阿瑾,只看得她心鹿乱撞,佯装左顾右盼时,才嘴角含笑地回道:“我想前辈误会了,在下所说,并非绿衣姑娘。”
邵虚冷哼一声,“不是她能是谁?难不成还能是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我青儿哪点比不上她?”
他怒瞪着阿瑾,阿瑾也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
“绿衣姐姐是我二师兄的人,你说你这老头子,乱点什么鸳鸯谱。再者。”她突然勾住段晨风的脖子,“他也是我的人,我是不介意二女侍一夫,可你刚刚也听见,我在他心中可是很受重视,这要进门了,也定然是正房。剩下的,就看前辈舍不舍得你的青儿受苦了。”
“岂有此理!”邵虚猛地一拍桌子,“你休想!”
还欲说什么,绿衣却莞尔一笑,道:“邵伯伯,青儿已有心上人。”
邵虚闻言微怔,瞪了段晨风一眼,又放缓声音问道:“哪家的?青儿你说出来,邵伯伯定然为你做主!”
“当然是我二师兄!”阿瑾仰起脸,一副自豪的模样。
“你二师兄?”邵虚皱眉,而后突然板起脸,“不行!他能教出什么好东西。”
他自然是指鬼谷子。
这话一说,阿瑾就不乐意了,反驳道:“我二师兄生的是温文尔雅、玉树临风,文能吟诗作对,武能舞刀弄枪,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皆通,不知是青州多少姑娘家的梦中情郎。这么多年,却独独对我绿衣姐姐痴心一片。这样的男子,世间少有,哪是你面前的这个可以相提并论的。前辈你可要考虑好了,小心今后得不偿失。”
她看邵虚脸上有些松动,又说:“况且,绿衣姐姐也是你口中教不出好东西的人教出来的,你的意思是说她也不是好东西?”
“你!”邵虚用手指向阿瑾,咬牙切齿道:“你这性子才更像他教出来的!”
绿衣轻笑,“邵伯伯,阿瑾便是先生的女儿。”
“你说什么!”邵虚难以置信地看向阿瑾,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等他反应过来后,倏地环视一周,猎鹰般的眼睛盯着在场每一个人。
“这件事,绝不可以再让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