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平行番外：不是南北，是东西（二十二）（1 / 1）
次日早上6点，孩子们被几声嘹亮的鸡鸣唤醒，紧张洗漱之后，大家跟着老师练了半小时五禽戏，接着又齐声念了两遍《弟子规》，这才轮上吃早饭。随后，领队老师把学生们带到了城中的书院，这儿白墙黑瓦，门前没有石狮，只耸立着一块人高的下马石，看起来很是朴素。
身着儒服的年轻书生接替老师为同学们带路，引着众人前往大殿——这时候，书院院长正在为一群四五岁的孩子正衣冠，正好衣冠还要用朱砂在每个孩子额间点上一枚小红点，意为“开智”。初中毕业生们自然不用再次启蒙，略围观了围观就跟着书生去往明德堂：在这里，书生给大家伙儿布置了关于鸡笼和种树的几道文言应用题。答对的同学可以获得一朵小红花——虽然奖品十分朴素，却把大家逗得很是开心。
短暂的休息过去，一位鹤发长髯的老先生为众人讲解了两段《大学》，之后便让大家把讲过的这几段抄上两遍。很多学生鲜少用这传统的笔墨纸砚，一边尝试着在宣纸上画来画去一边嘻嘻哈哈，这时巡查的书生就会用厚重的戒尺啪啪拍上他们的课桌，威胁他们交不上功课就不准吃午饭。
由于平时积累不一样，学生们的表现完全两极分化：池誉写得一笔骨架停匀秀逸风流的好字，获得老师啧啧赞叹，奖了他两支湖笔和一套线装的《论语》；赵九音的草书挥洒自如，看着很是潇洒流畅，可惜被认为不合规格，罚她用小楷多抄了一遍，当然，她最后也还是获得了本《中庸集注》，以资鼓励；另外几个女孩们也做得不错，虽然笔锋稚嫩，至少已经做到字迹工整卷面清洁，也得了些奖励；至于双胞胎和欧克勤，因为玩得太High，他们仨交上去的最终作品上都是墨点，被狠狠扣完了卷面分，不仅没有红花，还被罚顶着一套《资治通鉴》在角落里站了半小时。
“我们不是来开开心心过周末的吗！？为什么还要学习？！”吃午饭的时候，欧克勤哼哼唧唧地发起了牢骚，“学就学吧，为啥还要受罚？！！真是没天理了！！！”
作为好哥们儿以及难兄难弟，卫启格外乐天地一边吃东西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没事没事，估计也就上午走走形式，下午就能玩儿了。”
“君子有六艺，所以下午还有三样哦。”
汀汀的逗弄让三名男生大惊失色，欧克勤小脸苍白地问道：“下午还有啥？琴棋书画……所以是琴棋和画？我可不会啊！有没有搞错？！！”
“是乐、御、射。”看他实在可怜，汀汀赶紧揭晓了答案，更好心地解释了解释：“马车可能不太方便，所以御这一项大概会是骑马；除此之外，音乐和射箭也应该会很有意思才对。”
“你吓我一跳！”欧克勤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表情很是夸张，而后挑衅地瞥了最好的朋友一眼，“小誉啊，这回我总算可以赢你一次了，哈哈哈哈，这三样你可没法跟我比！”可惜的是，池誉并没有理会他，只是精准地把菜里的葱姜蒜统统挑出来，在餐盘一侧分门别类地摞成三小堆，这才安静地开始吃午餐。
虽然欧克勤的雄心壮志可以填满整个太平洋，但现实并没有给他发挥的机会：下午的“乐”课只有50分钟，介绍一遍华夏的传统乐器就花了一半时间，接着是几段古曲鉴赏，有古琴有琵琶还有编钟。老师简短点评之后便宣布下课，没有一丝一毫的实践内容，把卯足了劲儿要出风头的欧克勤气得半死不活。
骑射场地在学院东侧，男生和女生分别从两侧角门入场，前往武器库在专人指导下挑选适手的兵器。受到上午那本《中庸》的影响，九音挑了把跟汀汀他们差不多的木弓，认认真真地跟随大家先观察教习对上一批学生的指导……那批学生接受完教育之后便四下散去找空靶子练习，但其中三四个却留了下来，领头之人目标明确地两步跨到九音面前来了一句：“我教你吧。”
“谢谢，不过不用了。”
女孩客气的回答令年长的男生皱起眉头，他略想了想，闷声闷气地慢慢说道：“昨天晚上是我考虑欠周，对不起。”
“就是啊，老大就是想表达一下歉意。那啥，我们真不知道真是那家伙！”另一个男生接上了茬，笑起来有点痞坏，不过听起来倒是挺真诚，“那时候就是替兄弟顶上，你能理解吧？”
稍微有点脸盲的赵九音总算想起“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冲他们几个笑了笑，依旧坚定地作出了拒绝。“我能理解，真的，道歉就不必啦。射箭的话我自己可以的，不用你教。”
“不要这样嘛，”眼见老大脸色变沉，小弟赶紧出来凑气氛。“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咱交个朋友呗~”
“就是啊，我们老大难得跟女生说话的。”
高年级学生们说话的同时，九音的小伙伴们也在一旁吱吱喳喳很是兴奋：女孩儿们觉得这其实就是搭讪，又觉得那位当事人身材高大五官深刻，看上去很是帅气，就想撺掇她答应下来。可没等她们开口，九音就默默地从箭壶中抽出三支白羽箭搭在弦上，随手嗖嗖嗖就射了出去——第一支箭正中红心；第二支落在第一支正上方，正好插-上十环的边界；而第三支则位于第一支正下方，也刚好在边线上——箭矢在靶子背后透出半分，排列得分外整齐，就算用尺子量着再按上去也不过如此。
见此情状，高年级男生什么也没说，掉头便走。望着那家伙多少有些狼狈的背影，九音确实感到有些抱歉；如果可以，她也希望用更平和的方式来拒绝，只是……
“喂，你用不用这样啊！”安少为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她身边，双臂抱在胸前，老资格地数落道：“搞成这样别人多没面子哪。”
“所以我要假装自己不会？”
“话不是这么说——唉！”安少为用力叹了口气：“我说，你能不能偶尔表现得有点女生样儿？你知不知道，男生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类型，女生嘛，当然要——”
“你并没有资格代表‘男生’这个群体来说话。”
池誉的骤然发声让两名当事人瞬间都瞪大了双眼，安少为随即眉头一紧，颊边涨起两片愤怒的红晕来，大声喝道：“你——”
“够了！”九音打断他的咆哮，左脚往前挪上一步，挡住他怒视学霸的视线，“到此为止吧。还有，我可以再次向你保证，你所担心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可以跟阿姨好好谈谈。”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安少为自然是悻悻退去，不过他是容易打发，其他人可没那么简单：一个个拥在她周围，有好奇打探的，也有温言安慰的，闹闹腾腾，几乎没法听清楚每个人各自在说什么。好在教习很快就过来开始教大家伙儿站步弯弓；九音方才的优异表现被他看在眼中，当下就将其拉作壮丁，让她帮忙纠正其他人的动作。女孩很认真地执行了这一职责，遇上卫启和欧克勤那种刺头儿时就会用弓背轻轻抽上几下，把他们一个个管得服服帖帖。最终，这一批所有人都得到了教习的称赞，每人都得到了小红花以及刻上各自姓名的小马鞭。
本日的最后一个课程是最受欢迎的马术，初学者可以在仿真马上练习，有基础的学员则可以在马厩里尽情挑选中意的马匹：矮小精悍的蒙古马，高大温驯的欧洲马，还有清秀优雅的阿拉伯马……几乎囊括了所有世界上知名的马种。九音随便挑了第一个蹿到她跟前的枣红马，轻快地跳上马背，光凭这一上马的动作就可以打满分。她松松地拉着缰绳，任凭马儿欢快地绕着围场小跑；虽然欧克勤他们极力鼓动她一起去障碍赛道，九音却没有答应下来，只是闲适地在平地上遛弯儿，偶尔照顾照顾还没达到得心应手程度的汀汀她们。
大约半小时后，其他伙伴都围到障碍那边看欧克勤他们耍帅；九音在远处瞄了两眼，决定先去买杯冷饮——可怜今天的两个推荐单品都是她的心头好，她在甜点亭前头站了好一会儿也无法做出选择。
“到底是混合果汁还是双皮奶？”
一声问询从背后传来，九音被吓得心头一震，飞快瞟了那人一眼，踌躇了最后三秒钟，打着嗑巴答道：“混、混合果汁？”
池誉面无表情地瞪了她一眼，“那是我想点的。”
九音一脸懵逼地盯着他，实在不明白整件事的内在逻辑：如果她不被允许跟他点一样的冷饮，那他多此一问有什么意义？呆滞片刻，女孩茫然地眨了两下眼，不怎么确定地改了口：“那就双皮奶吧。”
……半分钟后，她从学霸手中接过一小碗双皮奶，默默拿起小木勺开吃。虽说奶皮细腻、红豆香甜，她心里却还是藏着刚才那个疑问，不由得吃上一口就要偷偷地往旁边男生脸上瞄一眼，试图理清他的思维模式。
虽说一早就敏锐地觉察到了她的小动作，池誉直到把果汁喝完一半才搭理她，把手中的饮料杯往前递了递：“想换？”
“哈？”九音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感觉越发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到底换不换！”
女孩低头瞅瞅自己碗里的红豆沙，想想确实是他一贯爱吃的东西，便点了点头，“换……”
话音刚落，男生就拿走了双皮奶，顺便把混合果汁塞到她手里。盯着那半杯果汁在透明的杯子里头晃晃悠悠，九音抑制不住满脸通红——勺子只有一个，吸管也只有一根，也就是说……她忍不住再次朝学霸方向觑，发现他已经很自然地开始吃，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任何间接那啥的问题。
好吧，是我太大惊小怪了。
女孩轻轻含住吸管，感到两颊烫得好像能烧掉一层皮，心脏砰砰砰地强烈发声，响亮得仿佛全世界都能够听到。
率先吃完了甜点，池誉把小碗放进回收筐，冲仍未喝完果汁的赵九音问道：“你要上城南高中？”接收到女孩询问的目光，他略有点不耐地解释道：“分管招生的副校长是我妈的同学，基本上不会有人这时候才提出申请。”
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九音在心里这般想着，静静地点了点头。
“你确定家里人会同意？”即便对永无岛的某些做法颇有微词，池誉仍然不得不承认那里的基础教育水平在世界上确实首屈一指。
“我妈才不会管我这个呢。”九音眯着眼睛笑了笑，有那么点儿小得意：“我跟你说哦，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在语文课上看武侠小说被抓到，老师就让我叫家长；结果我妈去了之后不仅没批评我，还跟老师说这不能怪我，是她上的课不够吸引人，以后应该把精力放在提高教学质量上……”瞥见学霸的脸色略微变了变，她当机立断就承认了错误：“好吧，仔细想想是我的错啦，不过武侠也有其特殊的教育意义啊~”
果然，儿童行为模式的最大根源来自于母亲。
池誉稍稍动了动手指，有点想揪一揪那人傻乎乎的脸蛋，决定换一个话题。“之前你说安少为所担心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是什么事？”因为那家伙目露犹豫，好似在琢磨措辞，他很快又加了一句：“猴子和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后者会撒谎。”
所以你是要我撒谎还是要我当猴子！？
赵九音越发觉得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拧着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果汁，带着点儿鼻音轻声答道：“我不喜欢撒谎啦，撒一个谎就意味着后续可能要再撒一百个谎才能把事情圆起来。还有，我百分之百确定猴子也会撒谎！我以前给猴子分香蕉的时候，说好了每只猴子只能拿一个，可是总有那么几只会假装没拿到，重复着排队想要领下一个——好吧好吧，言归正传。”
她清了清嗓子，低头躲过学霸越来越锐利的眼神，“我妈和他妈从小就一起长大，关系特别好，所以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被测了CP指数。呃，因为确实挺高，而且他妈又挺喜欢我，所以……”女孩扁了扁嘴，无意识地转了转快要喝完的果汁杯，“等长大到明白这东西的涵义之后，我曾经也想要改模型参数来着，可是刚刚黑进去就被X逮住了。不过， DNA也许能决定我的智商、身高、健康状况或者诸如此类的因素，却不可能决定我要喜欢什么人，不是吗？”
我不知道。
从来没有体验过“喜欢”这种感觉。
女生是一种烦人的脆弱生物。
我讨厌她们对我评头品足时用的肤浅词语。
更讨厌她们那些想要强加到我身上的幻想！
池誉在原地站了半分钟，不发一言地离开了甜品站。九音在斜阳下发了会儿愣，这才把最后一点果汁喝完，暗戳戳地把吸管□□小心地揣进了衣兜。